《望断》千嶂里

1、一、一骑红尘（上）

　　这一晚雷声大作，风雨交加。
　　伏紫打开窗，瞬间被雨浇湿了半边身子，忙又把窗子关上。天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见月亮，不知元阳宫里现在赏得是什么。
　　这一场雨估计要扫了不少人的兴致。
　　伏紫一边想着，一边收拾手边的东西。今日并不该她当值，但元阳宫有赏月宴，人手或有不足，她便也不敢早些休息，跟几个小丫头嘱咐好了，都在这里候着，等上面的吩咐。
　　门忽然被敲了几下，然后推开。小女孩圆圆的脸，笑眯眯地喊她：“姑姑，”快步走过来接下她手里的东西，“烟姐姐在找你。”
　　伏紫应了一声，把手中的枕屏放下，摆正。这枕屏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古旧物什，磨得已没了光彩，上面画的绿衣少女黯淡失色，因而显得有点闷闷不乐。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伏紫忽然想到这么一句，再仔细看看，便觉得画中人很有几分熟悉，像是先帝的秦昭容？或是魏美人？又或者像她们中的任意一个。
　　年代久远，已不知这是哪位圣上画来讨哪位娘娘欢心的，但无论是谁所画，画得是谁，这枕屏如今只有在这里积灰。
　　伏紫交代了几句，看小丫头一一答应，才整整衣衫，推门出去。

　　伏紫和喻烟虽一个是“姑姑”，一个是“姐姐”，但年岁差别并不大。伏紫虚长两岁，进宫又早，所以等喻烟进宫来，伏紫早已是宫中老人，要负责新宫女的教导了。
　　喻烟本也该是跟着伏紫的，但后来随了年长些的刘姑姑去司膳食，赏月宴本该是她最忙的时候，却不知这时叫伏紫来，又有何事。
　　伏紫快步穿过小花园，转过弯，向元阳宫径直走去。小径的右边是一片莲花池，夏日千万朵白莲齐放，清丽绝伦，煞是动人，但在这雷雨夜晚，四周静悄悄的，倒显得有些怕人。
　　她默默加快了脚步，没走几步，却听见周围似有响动。有个声音唤她：“伏紫，伏紫。”转过头去看，池边一处阴影里站着的，正是一身丁香色衣裙的喻烟。
　　“喻烟，唤我何事？”笑着走过去，却被喻烟一把拉住，拖过去随她一起藏在阴影中，伏紫想扭过头去看，但在暗夜中却怎样也看不清喻烟的表情。
　　“伏紫，我想试试看，你究竟会不会帮我。”
　　帮什么？伏紫想问，但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喻烟伸手捂住了嘴，然后她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正向她们靠近。脚步落地很轻，也有裙摆摩擦之声，想来应该是位娘娘。
　　伏紫不解其意，看向喻烟。一片昏暗中看不清喻烟的面容，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伏紫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没有机会表示，喻烟已从她背后一跃而起，向那位娘娘猛冲过去。
　　不知为什么，那位娘娘似乎并没有带婢女。被喻烟狠狠一推，惊叫一声向后仰倒，随即跌入莲花池。然后伏紫站在岸边，不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甚是惊恐地退后两步，爆发出一声更尖利的惊呼。
　　伏紫瞬间全身冰凉，僵在原地。
　　那两声尖叫显然惊动了就在不远处元阳宫内的众人，很快侍从匆匆而来，将全身湿透的那人从莲花池里救出，灯火一亮才发现，正是皇上近日宠幸的胡贵嫔。
　　胡贵嫔发型散乱，衣衫湿尽，狼狈不堪。她嘴唇发白，正瞪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却忽的一软向后倒去，被侍从们七手八脚地扶住，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要送娘娘回宫。
　　领头的一人向伏紫和喻烟狠狠瞪了一眼，此时喻烟靠在一根立柱旁，满面惊慌而又不知所措，眼中含泪，显见是要哭了。那人又看了看胡贵嫔，不冷不热地说：“这两位，跟着一起回去吧。”
　　伏紫很清楚等待她们的将是什么，但她不清楚喻烟想要做什么。而此时显然不是质问的良机，伏紫只有在那位侍从的注视下，走过去扶住了喻烟，跟在众人的身后。
　　喻烟一双手冰凉冰凉的，紧握住伏紫的手，看似虚弱无力地倚在她身上，却是伏在她耳边，轻声而缓慢地说：“真不知道贵嫔娘娘为什么要用这种招数来陷害奴婢，奴婢真的好害怕……”
　　于是伏紫半边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和僵硬，在寒冷如斯的一个夜晚，长久无法回暖。

　　喻烟出生京城喻家，又是嫡系，可算是万中选一的才女。进得宫来，周围常有目不识丁的平民女子，喻烟虽自认平易近人，却终究与她们无话可说。
　　这其中伏紫大约是个异类。虽也出身蓬门荜户，但她父亲是个落魄的秀才，整日无所事事，便将才学都尽数传给了女儿。加之伏紫在宫中多年，不说人脉，但是见识就比喻烟广博不少，无疑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有一日两人在屋内绣花，一边闲谈时论及诗书，喻烟便道：“我最喜欢的一句是‘反其道而行之’，走常人以为不可走之路，行常人以为不可行之事，方有成事的气魄。”
　　那时伏紫便笑她：“看来若你不是个女儿身，或许能成个大将军？”
　　喻烟眼睛转了转，道：“我们现在也是身在战场，只不过看不见血罢了。”
　　伏紫笑着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若那时能料到今日之局……
　　伏紫跟着进入胡贵嫔的寝宫，满心回响得都是这一句。但她也不知假如的后半句是什么，疏远喻烟？毕竟是难得谈得来的好友……或者揭发她？且不说伏紫做不做得出，单是揭发后伏紫自己所要承担的结果，就已经不是她能承受的了。
　　还是只有一条路。
　　跟着喻烟一起，把这出闹剧继续唱下去。
　　夜风寒冷入骨，伏紫手脚冰凉，却感觉到喻烟比她更冷，甚至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但转过头去对上喻烟的双眼，里面却依稀还有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

　　就是这样，练笔写宫斗。因为这个题材我不可能写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