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美好的一天》山海观

20、第 20 章

　　周煜在剧痛和噪音中辗转反侧，一直到快天亮时才睡着，一觉睡醒已经是早上10点了。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下楼，发现餐桌上放着早饭。
　　以前都是他帮任之舟准备早饭的，然后看着任之舟出门上班。

　　晚上7点，任之舟并没有按时回家，于是周煜自己吃了晚饭，将任之舟的那份留在餐桌上，上了楼。
　　快9点的时候，任之舟开车回了家。
　　11点任之舟上楼，走进客卧，关上了门。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是这样，周末也是如此。

　　周煜有段时间没出门了，但最近胃痛时间越来越长，几乎让他失眠，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于是他在通常可以“偶遇”金孝的时间出门了，也果然遇到了金孝和Tony。

　　“你怎么了周煜。”金孝看到他吓了一跳：“状态很差。”
　　“能不能帮我开一些止疼药。”周煜说。
　　“你得来医院检查一下。”
　　“不需要，我没事儿，开点药就行。”
　　“我不能随便开药，如果没有下处方的话。”
　　“….那算了吧。”

　　“没有处方你在别的地方也买不到的，除非通过非法途径，但风险很高。”
　　“……”
　　“你可能会买到违禁品。想冒这样的险吗？”
　　“……”
　　“来医院一趟吧，明天上午，我帮你开药，只需要你来一下。”
　　“…..好吧。谢谢。”

　　次日上午，周煜开车去了金孝的医院。金孝帮周煜开了一些止疼药。
　　“既然来了，做个简单检查吧。”他建议。
　　“….好。”
　　根据检查结果，周煜的器官并没有很明显的病变。
　　“你先生，他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金孝问。
　　“….这和检查并没有关系吧。”
　　“他也是医生吧。我上周看到他了，在一个医疗峰会。”金孝说：“你为什么不去他的医院。”
　　“……”
　　“你不想让他知道是吗。”
　　“这和你没关系吧。”
　　“我是医生，你是我的病人，我要对你负责。我认为你的问题是心理上的，需要马上进行相应的治疗，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我不需要别人对我负责。”
　　“你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吗周煜？上次住院时，我以为已经见过你最差的状态了，但你现在比当时还糟糕很多。”
　　“我觉得你有些越界了，金医生。”周煜说：“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

　　“…..并不是。”
　　“我不需要特殊对待。谢谢你的药。”周煜起身要走。
　　“等一下。”金孝走向办公桌，拉开抽屉拿出钱包，翻开递给周煜。
　　钱包里夹着一张合影——是更年轻一些的金孝，和一个男生，男生的五官乍看上去和周煜有些相似。
　　“他叫Leon，是我高中、大学时的爱人。我大学毕业那年夏天，Leon因为车祸去世了。周煜，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朋友的脸书里，他po了一张福利院义诊时的合影，里面有你，因为长得有些像Leon，所以我记住了。
　　Leon去世10年了，我再没找过别人，也不会把任何人当成他的替代品，只是内心深处，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年轻人陷入困境而自己视而不见。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但希望你能问问自己，是希望自己的生活像现在这样继续恶化下去，还是想好好的活着？”

　　周煜当然想活着，即使之前经历了那样的遭遇，在身心已然崩溃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寻死——那件事不是他的错，该去死的人也不是他。

　　看到了周煜眼神的波动，金孝继续说道：“如果想好好活着，那请再问问自己，现在有谁能帮你？”
　　“….但我没办法给你任何回报，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周煜说。
　　金孝笑了笑：“我不需要你的回报。看着你状态越来越好，就是对我的最大回报。或许你不懂….”
　　“其实…..我的问题不只是心理上的。”周煜说：“我的精神有问题。”
　　“我认识很优秀可信的精神科医生，你愿意去试试吗。”
　　“…..好。”

　　次日下午，周煜拜访了精神科的吴博士。
　　诊疗之后，吴博士开了一些药，他把药品清单发给了金孝。
　　“你先检查一下，我再写进处方。”吴博士说。
　　“谢谢。”金孝对着清单仔细检查了药品成分，确保这些药对胃部没有刺激。
　　“他刚进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第一眼看…..真的有点像。”吴博士说。
　　“是吗。”
　　“但是金孝，他结婚了你知道吧。他带着婚戒。”
　　“知道。”
　　“嗯。如果能入院治疗最好，但他拒绝了。要么你以朋友的身份劝劝他？”
　　“他不方便住院，家人不知道他的情况。”
　　“…..这样呀。”
　　“这些药都没有问题。你可以写进处方。谢谢。”
　　“好的。”

　　周煜和任之舟之间的“冷战”还在继续。两个人在家“偶有”碰面时也都是不发一言。
　　说实话周煜还没想明白该怎样面对任之舟，至少现在任之舟不会“强迫”自己，这也有利于精神方面的恢复。
　　他有想过万一自己最终和任之舟分开了该怎么办——应该会回国吧，工作总能找到的，自己对生活质量并没有特别高的要求。
　　应该能挺过来的，毕竟任之舟之前曾经“离开”过不止一次，那些日子自己也非常难过，但不是也扛过来了吗。
　　本来就不应该属于自己，能拥有这一年也无憾了。

　　金孝和周煜时常见面。金孝很忙，但遛狗和跑步时已经习惯了绕一圈来到周煜居住的社区。
　　其实早在周煜还在住院的时候金孝就知道了他的住址，然后惊叹两个人竟然住得这么近，但自己以前从没想过要要转个弯来到山的这一面。
　　周煜出院后，他跑步、遛狗特意选了和以前相反的路，也是希望能有机会遇到周煜。

　　虽然直到现在彼此之间还是有着客气的分寸感，但周煜的状态看上去在慢慢好转。金孝很开心。
　　对于周煜的私人生活他从不主动过问，周煜偶尔会给金孝讲一些自己在中国福利院当义工时的事，金孝很想了解在义工之余周煜都在做什么，但他从不会追问。
　　直到某一天，周煜说：
　　“在中国的时候，我有份算是稳定的工作。”
　　“哦？”
　　“我在会所陪酒。”周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金孝说这些。但金孝目前几乎是自己唯一可以交流的人了。他不常联络君姐，也不常联系彩虹福利院——自己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还是不要过多接触孩子们为好。

　　“….你这个身体状况可以喝酒吗？”金孝问。
　　“不行。所以其实我不喝酒，只是陪笑、卖酒而已。”
　　“听上去是十分很辛苦的工作。”
　　“还好吧。”
　　“那现在一下子闲下来能适应吗？”金孝神色并没有异常，也没有要继续追问会所工作细节的意思，周煜居然感到松了一口气。
　　“等身体再恢复些就先找个福利院的工作吧。现在语言应该不算是个问题了。”他说。
　　“我认识一些基金会的人，可以帮你介绍。其实之前那家挺好的，我朋友认识创始人，是很靠谱的人。”
　　“嗯。谢谢你金孝。”周煜笑着说。

　　金孝看着周煜，他突然发现，自己眼里的人确确实实是周煜而不是其他人的影子。
　　空窗10年，他觉得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一开始想帮周煜也确实因为他和Leon有点像，纯粹出于不忍心看着他坠落下去这个理由。
　　Leon是温暖阳光的人，在他身上可以汲取热量；而周煜浑身冰冷，看上去总像身怀痛苦的心事，无法给人热量也拒绝从别人身上取暖。
　　但在自己质问周煜身边有谁可以帮他的时候，周煜选择了接受自己，这让金孝十分触动，所以他总是想着该如何在周煜能接受的范围内多做一些。
　　但，是不是人一旦主动付出，承担了所谓“责任”就会进化出感情？
　　他不在乎周煜的过去，周煜的外貌以及身体和精神状态注定了他的经历异于常人。他看得出周煜内心是很善良柔软的，为什么他所谓的“先生”不懂得珍惜而是把他扔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你和你先生之间的感情好吗？”终于，有一次金孝忍不住问了出来。
　　周煜露出一丝惊诧的神情，但还是回答道：“我们之间有些问题。”
　　“是没办法正面解决的问题吗？”
　　“他对我的过去有些误解，后来发现我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但人不是应该向前看吗。”
　　“不怪他，我应该早就让他知道真相。”
　　“但如果想继续走下去，还是要解决问题的吧。”
　　周煜点点头：“等我的状态再恢复一些吧。”
　　“你还爱他是吧。”
　　“嗯。只能是他，没办法再爱上别人了。”周煜说。
　　“那加油吧。吴博士说你的治疗很顺利。”
　　“嗯。谢谢。”

　　周煜觉得自己的状态的确在恢复，虽然还是会有幻听，但极端情绪的出现越来越少，心境也在逐渐平和。
　　他觉得应该主动找任之舟谈谈。
　　那天半夜，他照例在熟睡中被痛醒，拉开抽屉时发现药已经吃完了，新开的药在楼下的背包里。
　　凌晨2点，客卧开着条门缝，有光透出来。
　　周煜看了看那道光，然后下了楼。
　　拿好药上楼的时候，那道光还在，周煜觉得自己不想再忍了，他想走过去把门推开，和任之舟说：“我们别再冷战了。”

　　于是他走了过去。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是任之舟在打电话，听声音好像喝醉了。

　　“我知道我们并不合适，已经在尽自己所有能做的进行容忍和妥协了。”
　　“我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尽头了。已经到了我的底限。”
　　“我不是不能接受他的过去，但有些事超出我的想象了。”
　　“他是为了我才来的这里，他离不开我，我不能把他抛下不管。”
　　“和他在一起压力真的很大。”
　　“你知道我每天回到这个房子，用他卖身的钱买的房子…”
　　“……”

　　这些周煜心里其实都清楚，但亲耳听任之舟说出来还是让他无法承受。
　　——既然这样那就分开吧，趁着自己意识还清醒，让任之舟知道，没关系他可以离开，然后他就解脱了——
　　周煜刚想走进房间，又听到任之舟接着说道：

　　“所以今晚…..他是我的同事，之前就暗示过我几次…..”
　　周煜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刺穿，钉在在墙上，几乎无法动弹。
　　“聚餐之后，他邀请我去他家，我没有拒绝，甚至都没有犹豫。”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

　　周煜已经听不见任之舟在说什么。
　　——你可以不爱我，可以离开，我从来都没想要拴住你——
　　——你想怎样解脱都可以——
　　——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要背叛——
　　——为什么要背叛我——
　　——背叛我的人得死——
　　——sha了你们——
　　他转身，晃晃悠悠地下楼，走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