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梦影迷花 ...
-
深夜，日番谷冬狮郎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不知名湖泊的中心。
夜幕低垂，星河满天。
视界的边缘是连绵起伏的雪色山脉。
许是骨骼深处传来一丝疼痛，五感从微弱变得清晰。不似睡着后坠入此间，更似于此地迎了来苏醒。
他沉静地平躺于湖面正中，绵延的冰雪一视同仁地将一切覆盖，白雪皑皑，铺天遮地。这片湖泊的湖水奇怪的没有结冰，却仍透着刺骨的寒，连自己的身体亦是浸冰的寒冷，毫无温度可言。
清风抚过冰野，湖面水波起伏，动荡着层层叠叠，向中心聚拢。扬起眼眸，见坠映的星星都随之摇曳，披着点点星光的涟漪，漫了过来。
离湖中央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遥遥伫立着两个人影。
一人高大，一人窈窕，身影不甚明晰，只依稀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话，男声温和，女声柔美。
会话声乘着风，飘向日番谷，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可无论是这两个人的声音，还是他们讲话的内容，都是令他诧异的熟悉——
“哎呀，不知不觉冬狮郎已经这么大了，可爱的孩子。”
“是啊，这孩子的成长速度令人吃惊，是个天才，除了个子小了一点……”
“嘛，孩子爸你真是，冬狮郎听到又要不开心了，呵呵。”
“百合子，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是什么事呢？”
“这次旅行回来，我想带冬狮郎回本家生活。”
“啊，可是……爸爸他……”
“他身体不好，之后我总要继承他的位置的，那之后肯定得回本家生活，所以先和你商量一下。我怕你和冬狮郎不习惯，也许可以提前回去适应一下。”
“老公……我都听你的。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小天使怎么想呢？”
“没事，等回来以后，再和他谈谈吧。我们也应该多珍惜与他的时光，陪伴他长大。”
……………………
怎么会……！？
日番谷眼尖耳灵，当即认出了他们是谁。
“爸爸……！妈妈……！”激动又惊讶，呐喊出声。
激切而焦急的心情，强烈地敦促他试图站起身，跑过去，追赶那两个人的身影，奈何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那两个身影回首，望往此方，旋即轻轻一晃，消失不见。
日番谷不由愣住。
莫大的失望席卷了他的心。即使想要做些什么，亦无能为力。
就在刚才两个人影消失之地，忽然出现一位老者。
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连相貌衣着都看不清，却莫名给人以不怒自威的印象。
他的声音更是沉静而严厉——
“冬狮郎，你来了。”
“关于你父母的事……”
“就算你年纪再小，也不该目无尊长。”
“你以为你可以一直逃避责任吗？你的父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你说什么？这是既定之事，不是由你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这种叛逆的态度真是让人失望！你以为生活只是你个人的快乐吗？”
“即使你现在还不够成熟，也必须明白一点，这不仅仅是小孩子个人兴趣的问题，而是关乎整个家族和许多人的未来。”
“这是责任，有时候需要你放下那不成熟的对未来的期待。”
“如果你不做，自然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你并非没有能力，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逃避？”
……………………
开什么玩笑……！
愤气填胸，升起难以压抑住的强烈叛逆感，日番谷恨不得马上反驳。
他当然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双拳倏然握紧，突然又想按下冲动，谋求保住彼此最基本的尊重和颜面，然而……
“……爷爷，我不是你的提线木偶！你根本不懂我，别对我指手画脚好吗！”
那个身影默然无言，瞥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便缓缓消失了。
日番谷全身一僵。
或许这次失望的不是自己，而是爷爷吧……
之后，同一处，出现另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身影若隐若现，却要比之前三人都要清晰。
他身姿颀长清瘦，穿着浴衣，以懒洋洋的姿态转过头来，眼睫在月光下轻微晃动着，像是在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日番谷冬狮郎。
“谁……在那……？”
日番谷意欲支起身，查看来者何人，可身体压根儿无法移动。
男子默然不答，举步向前迈出，步伐随性而缓慢，愈是走近，修长高挑的身影愈是清晰。
直至衣着宛然在目，面容却犹自朦胧。
他穿着勿忘草色浴衣，头上戴着一个白狐狸面具，不疾不徐，待行至日番谷身畔，忽而慢悠悠地俯下身，伸出左手，轻轻触碰着少年纤细的手指，然后将其整个手掌完完全全包覆了起来。
冰冷从指尖开始融化，一圈一圈，宛如跨过时间的涟漪，连连漾到日番谷的心口。
不可名状的感觉，是让人很想抓住的温暖。
“你……为什么……？”日番谷情不自禁地开口询问，自己都不清楚想要问的是什么。
男子仿佛是笑了一笑，对他的疑问了然于心，依然没有回答。
恰逢其时，狂风骤起。
无数浅粉色的樱花花瓣旋舞于空，翻飞飘落，席天卷地。
——樱花吹雪。
刹那间，月陨星沉，粉嫩娇艳的樱色花岚，狂烈犹如海啸中的浪潮，汹涌地飞舞着。
日番谷微微虚着眼，觑向前方，在这浩大的漫天花雨之中，理应彼此看不明晰，他却将对方的容颜表情一览无余——
泛着紫光的银发，高高挑起的眉毛，吊着细长的双眸，狐魅惑人、深不可测的微笑。
日番谷知道那是谁了。
“市丸……银……？”
“回答正确。”
他俯下身来，笑意盈盈的脸慢悠悠地凑到日番谷耳边，又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轻柔婉转的语气，暗含浅笑的低语。
温热的气息抚过耳畔。
日番谷睁开双眼，猛然从梦境中醒转。
不料视线正前方，恰巧对上一双眯成线的狭长眼眸。
是个银色碎发的男子，皮肤白皙，嘴唇薄而线条优美，嘴角翘起一抹随性的弧度。他以极近距离凝视着日番谷，四目相对，右手非常随意地托着腮，左手与日番谷的手交叠相握。
见少年醒来，他关切地开口：“醒了么，小狮郎？”
上扬的尾音，飘忽的声线，优雅而华丽，轻佻中带着一丝甜腻。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场景……
头脑茫然发懵，日番谷楞楞地盯着他，直到男人的手触碰到他的额头。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银发男子一只手轻触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撩开刘海摸摸自己的额头，自说自话道，“奇怪，好像也没发烧。”
亲昵的举止令少年一愕。
日番谷急忙别过脸，甩开他的手，马上从床上起身坐直，拍打着脸颊强制让头脑意识恢复清醒，同时迅速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
陌生的房间……
不，是市丸的家，自己休息的房间。
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回落在银发男子身上。
思及此处的一瞬，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询问道：“市丸……你在这里干什么？”
市丸从容不迫地抿唇，弯起浅浅弧度：“啊……是在干什么呢？”
真是敷衍了事又不合时宜的反问。
日番谷微微皱眉。
不尽然是因为他没正面回复，更多是由于他的神态。
弯如月的眯眯眼，看起来分明是眼笑眉舒的开朗模样，却总在不经意间流淌出冷冰冰的审视意味。犹如他是潜匿于暗处的蛇，隐晦的观察着猎物，而那只被窥探中的猎物，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并且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错觉……
注意到这一点后，难以名状的让人感到不适。
“你……今天不上班吗？”
不知在梦中度过多久，此时有些分不清白日黑夜。
“现在还早。”市丸银淡淡答道。
……是吗？
“现在几点？”脱口而出，随即瞥向墙上的时钟。
“三点。”
与市丸的回答几乎同时，日番谷看到了时钟上的指针。
凌晨三点……确实很早。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大半夜不在呆在自己房间睡觉，跑来这做什么？难不成他是个夜猫子？
“你到现在还没睡？”
“这个嘛……工作期间，偶尔也会熬夜。”
“那现在是忙完了？不去睡觉吗，还是找我有什么事？”
少年冷眼静看身边的银发男子。
对方由始自终都保持着浅浅微笑。
这绝非自然而然流露的和蔼可亲，而只如同一种习惯，或是类似揭不下来的面具。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展露开心，更像是商业表情。
总会有这种感觉，他实际上并没有在笑。说不好为什么，也许是这两天来观察而得出的结论，也许只是单纯的直感。即使市丸这两天的表现给人的印象稍稍有所不同，日番谷的内心也坚持认为这不是错觉。
奇异的是，他身上浑然天成的慵懒懈怠，又时常令人放松警惕。
奇怪的家伙，矛盾综合体。
“我说啊，小狮郎……”
“什么？”
“你刚才……是做梦了么？”市丸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提问，日番谷感到些许愕然，他为什么知道？
没有马上回答，陷入了沉默。
市丸似是知晓沉默中的含义，继续说道：“我从房间出来倒水喝，突然听见你在大声呼喊，所以才过来看看。”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日番谷大致厘清了情况。
回想方才醒来前看到的场景，再联想起梦里更早的场景，自己做噩梦时一定也在现实中大声喊出了同样的话语吧。梦中出现的三位亲人身影，犹如在胸腔中如砸下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愁郁萦绕，挥之不去。
将手移到胸口，按住情绪尚未平息的心脏。
少顷，他才开口回答前面的问题：“的确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进来的时候恰好发现你头冒冷汗，像是被梦魇住了，手也是冷冰冰的。”市丸一边对刚才的情况进行补充，一边观察着少年的面色状况，“……现在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日番谷听他叙述，深感讶然。
难道说，他就一直陪伴在此？这家伙……竟体贴到如此地步。
“没事。”眼睫轻轻颤动着，日番谷胸中弥漫出难以言喻的感受，稍稍带着些犹豫，不知当不当说出口，“……不必担心。”
“那就好。”市丸莞尔一笑，叮嘱道，“记住我就在隔壁的房间，如有需要，你可以随时叫我。”他从不知道何处掏出一个抱枕，递给日番谷，“这是个小朋友送给我的，听说可以助眠，希望对你有帮助。”
日番谷将之接过来，拿在手里。
是一个水蓝色的哈克龙①玩偶长抱枕，质地非常柔软，带着一股清甜的药草香味。
心下一片温热。
没想到一个独居大男人，还会藏着这种哄小孩的东西。
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内心不禁有些想笑，日番谷微微牵动嘴角，不知是否这难得的笑意是与内心的沉郁进行了中和作用，结果最后也没能笑得出来。
市丸似乎并未察觉少年内心的颠簸起伏。“睡觉的时候可以把光线调暗一些，”他侧头呼唤一声，“YUKI酱～”
“我在，银大人。”
不同于真人的AI少女电子音于室内响起，机械独有的冰冷感。
以现代科技的技术力，完全可以将之做得更有温度，但此AI仿佛特意经过这种处理，做成了无感情的模式。
市丸命令道：“帮我把灯关暗一点喔～”
“遵命，银大人。”
电子音使用着语气恭谦的敬语，于冷漠无情的机械式声音之中，分外透出尊敬的意味。
伴随它的声音，室内原本明亮的光线昏暗了下去，温馨柔和许多。
日番谷忍不住问：“喂，‘银大人’……是什么鬼？”翠眸斜睨过去，看向市丸，眸中流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眼神。
非要用语言去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在看一个中二病人。
“很古怪么？哎呀，这可不是我的爱好，是那孩子擅自……”
市丸看起来是想解释的。
可又忽然怪异地将之中断，略显突兀的改变了话题：“嘛……总之开灯关灯、调整室内温度什么的，你都可以呼叫这个程序，只要叫它YUKI酱，它就会响应。”
他改变话题的方式显得十分僵硬，和之前从容圆滑的态度全然不符。
日番谷倒不以为意。
不如说，市丸能在这里陪伴自己这么久这件事，才更令人在意。
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但少年的确心生感激。
“好。”垂低眼眸，他回应着市丸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夜深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市丸走到窗边拉上床帘，踱步走出房间。
日番谷“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这次没有摸头……凝视着他身影消失的门，日番谷默默发了会儿呆，然后伸出手，捏了捏水蓝色的哈克龙抱枕，抱着它再度入眠。
夜色深沉，复无梦。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梦影迷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