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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流言蜚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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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呼唤声由远及近,发自不知何时立于眼前的水野久远。
灰色眼眸滴溜溜地转,他神情狐疑,上下左右地使劲摆动右手,试图唤醒看上去正处于愣神状态的日番谷冬狮郎。
“日番谷君,你在发什么呆啊?”
手也挥了,人也喊了,连称呼都罕见的加了个“君”的后缀。
被呼唤者却始终没有一点反应。这令水野疑惑非常。
他自言自语念叨着“难道是睡着了吗?”,动手想去翻日番谷的眼睑,结果立马被“啪”的一下打开。
流丽的翠眸轻抬,日番谷的视线将横过去。
“你干什么?”
“还以为你睡着了,想把你叫醒啊。”
水野耸耸肩,回答得理直气壮。
“说什么鬼话,哪有人睁着眼睛睡觉的?”
“如果是你,能做出这种特技我也不觉得奇怪。”他用审视的视线将日番谷反复打量。
日番谷不明所以:“……你在看什么?”
“日番谷你啊……”水野摸着下巴,眉宇间疑虑重重,“这两天真的好怪啊?要么就莫名其妙生气,要么就发呆……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就在这时,日番谷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像吓了一跳似的,整个人跟着震了一下。
“有人找你?”水野看他反应觉得很是希奇,视线不由移向他的手机。
“没有,天气预警罢了。”
“说起来,最近老是下雨啊……”
周围的声音好像逐渐变远了。
日番谷再次陷入昨晚的回忆。
昏暗的轿厢,极近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银发男子的轮廓。
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说——
“可以……吻你吗?”
一开始过于震惊,没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大概五秒后,明明白白的意识到他所说的意思是什么。同时,感到自己体内的血如岩浆般疯狂冲上脸颊。
即使不用手去试探,亦能感到脸上炙热滚烫的温度。
接下来,自己没能完全控制住手和手上的力道,猛然甩出去,“啪”的一下,重重打在市丸的正脸上。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啊!!!!!”
白痴!!想屁吃啊!!
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愤怒,用自己都能听到的粗重呼吸声,大口喘着气。
吃惊过度,即使下意识有在控制力道,但控制不好,手心实打实和对方的脸庞进行了一巴掌的贴面礼,过后手掌感到些许麻痹。
下次应该还是用拳头比较好。
“哎好疼疼疼疼疼……”
市丸痛呼着,捂脸蹲下身。
看到他痛苦的反应,日番谷刹那有点后悔。
……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比起生气,这时更多的是担心。
“喂,没事吧……”
低头询问着,想检验他脸上的伤势。
就在这一刹,忽然被对方用手臂整个圈住,“咚”的一声,整个人被按压在座舱的门上。
“打得真的好痛哦,小狮郎,就那么讨厌我么……”
“不是,明明是你……”
两人距离非常之近。
这一刻,日番谷甚至能感到对方的鼻息,以及,看到对方脸上一贯的狡黠的笑蓦然消失。
随之袭来的,是强烈的压迫感。
噤口难言,全身无法动弹,脑中警铃大作。
市丸慢悠悠地将身体靠得更近,白皙的狐颜上确实有个鲜明的巴掌印,然而,表情中带着诡谲的神采,意图难辨。
至近之距,他再度俯身,将日番谷压于身下,嘴唇摩挲着停在了他耳边。
大约是感到怀中人的颤抖,半晌,才轻飘飘地说了句——
“哎呀……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紧张嘛~呐?”
语毕,市丸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
……
回忆完毕。
日番谷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居然把这种事当真了。
寄宿在市丸银家的时候,早知他喜欢把恶心当有趣,最爱耍的把戏就是作弄别人。未曾想离开以后,才不到两周,竟然就大意忘却。
没有明说,可市丸最后那个笑声无疑是在笑他:“果然是小孩子呀。”
联想起他那带着京都腔调讲话时的酸味,嘲笑的意思不言而喻,能把人气死。
日番谷对自己的行为亦有难以理解的地方。
明明早就知道他就是个喜欢恶作剧的混蛋……
……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一瞬间,把他说的话当真了?
还下意识地甩了他一巴掌……
还是自己太大意。
早该想到的,以市丸的反应速度不可能躲不过自己那一下。只是确实没想到,他居然宁可挨那一下,也要把恶劣的玩笑开到底。
真是个恶趣味透顶的愚蠢家伙……
沉思之际,并未注意到友人正站在身侧,对自己进行生物学变脸观察,目睹着日番谷的脸从红变黑、又由黑泛青的全过程……
水野心中暗暗称奇:日番谷这孩子……没事吧?
上午第三节是化学,在化学教室上完课后返回途中。
路过二年级的走廊,听到几个女生围在一起正在低声聊天,语气惊异:“喂喂,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在池袋……”
日番谷没多在意,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走路。
到拐角处没留心,不小心被另一个跑步不看路的人撞到。由于反应迅速,竭力避免了被摔坐在地这种情况,但仍免不了受到冲击退了好几步。
而那个撞人的家伙是个高年级的黄毛,也不道歉,瞥了一眼日番谷,径直准备走开。
走廊里是禁止奔跑的,责任大头显然在黄毛那边。而日番谷本来就在想事情,懒得跟对方理论,拍拍衣服直接准备走人。
这个举动却激怒了黄毛。
“喂,你这小鬼——”
刚走出没两步,他忽然叫住了日番谷。
“怎么?”日番谷冷冷回道。
黄毛冲日番谷歪了一下头,吊起死鱼眼往斜下方睨过来,高高挑起一边嘴角,笑了起来, “1年B班的日番谷,是吧?”还没等日番谷问“有什么事”,他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继续说道,“你一晚上要多少钱?”
日番谷因他的提问一愣,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什么意思?
“不懂你的意思。”
“国文没学好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买你一晚上,要多少钱?”明显的贬低语气,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日番谷皱起眉。出言嘲讽两句不是难事,如果迎合他的挑衅,就挺没意思。
因此,他决定无视这个不知所谓的无聊人士。
可惜,他越不打算纠缠,对方越没想放过他。
黄毛挑衅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校外做援助交际,你现在是想装不知道吗?”
日番谷伫住脚步,不打算走了。
只是冷冷地道:“和你父亲差不多的价钱。”
讲话这么刻薄其实不是自己的风格,看来自己多少是受到了市丸的影响。
想到这里,不禁微微收紧了眉毛。
“你说什么!!”明明是黄毛自己出言嘲讽,却先动气,抬拳就要打过来。
日番谷一动不动,只用眼角余光冷冷地瞟了瞟他。
还没打到身上,对方却自己停了手。原来是楼上步下一位戴着眼镜的女老师,黄毛赶紧向着老师走来的方向堆出满面笑容。
她表情严肃,道:“安井同学,在这里做什么呢,下一节快上课了哦?”
“是是,老师,我马上就过去。”黄毛回答相当恭敬。和刚才对日番谷的态度完全不同。
老师交代完就走了。
待她走过去以后,日番谷道:“还有事吗?没事我也走了。”
安井怒气冲天:“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嗯,安井是吧?我等着你,”日番谷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菜比。”
如果是市丸处在这种场景,想必只会说出更加恶劣、让对方火冒三丈的话来吧。
回到教室时,正好踩着上课铃。
坐回座位的时候听见了水野在前面的位置小声抱怨:“你是真慢啊,想给你讲个大新闻都没时间了。”
这种事无关紧要,不讲也无所谓。
而且水野这个话匣子哪能关得住?最多到这节下课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一到下课,水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拉着他开始大呼小叫:“你不知道吗,就在昨天,池袋的跳楼事件!”
“我不知道很正常,你现在才知道不太正常。”
“哎,你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啊!”
“所以,怎么了?”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听说是二年级的……”
真央初等部二年D班的一个女生,因不堪校园霸凌,昨天在池袋附近的公寓楼跳楼,人虽然救下来了,但事后陷入了昏迷……水野绘声绘色地把整个事件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仿佛他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临现场。
自和安井发生冲突后两天,日番谷发现班里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目光的人,可这频繁审视嘲笑的视线依然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水野作为消息王,迅速找到了来源,当即拿手机给日番谷看。
校内SNS留言板上,标题赫然写着:“X年B班的日番谷,偷偷在校外做援|交。”内容是描述有男人来接他,然后去了某某地,连地点都描述得清楚得莫名其妙。
日番谷这个姓氏相当罕见。既然都指名道姓了,想当然都知道是谁。
“现在网上胡说八道都不用负责的吗?”水野气愤不已。
“没事,不用理会。”日番谷反倒像个旁观者,安慰道。
他想到,说不定现在的境况已经是在池袋跳楼事件发生被冲淡一些以后,如果两件事不是同时发生,可能指指点点的更多。
无意与这些流言蜚语掰扯,索性放置不去管它。
不过,二年级那个被霸凌的那个女生的事倒是让他有点在意。
其实这种情况,日番谷并不是第一次遇见。
还记得小一的时候,班上有两个女孩子特别喜欢找他玩。
全名早记不清了,依稀记得其中一人名字是“桃”、另一人名字是“春”。
桃和春不是双胞胎,却长得一样乖巧可爱。
彼时幼小,纯真无瑕,三人相处还挺融洽。
这两个女孩经常跑过来找他玩,嘴上念叨着“小白、小白”,和他说话,给他带水果、饭团、零食等各种好吃的。
他其实不想吃,顶不住两个女孩热情硬塞。
印象最深的,是两个女孩细细白白的双手,她们闹矛盾的时候,两双水汪汪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人抓着他一只手臂,不肯松开,拿他当争锋地盘。
“小白是我的,春你走开啦。”桃把他往左边拽。
“小白是我的,桃你那边去。”春把他往右边拽。
两个女孩好像拔河一样,把他扯来扯去,摇得他颠三倒四,女孩子们嘴里还不住地叽叽喳喳的,念叨的无不是究竟是谁的错,吵闹非常。
此时,他会悄悄抹开两个女孩的手,脱离她们,退后三步再站定。
我谁的也不是,我是我自己的。
他很明白这个道理,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默默转身,拔腿开溜。
“啊,小白跑了——!”春总会第一时间发现,闹腾起来。
“快抓住他!”桃张牙舞爪。
一到这个时候,两个女孩不吵不闹,协同一致,一起跟在后面,追着他跑。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前面,一边逃跑,一边有点想笑。
小学的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三人的关系变得十分要好。
一切都在第二年发生变化。
从第二年升到小二起,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快,桃和春长得更高了。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班级里流传日番谷的家世,说他双亲是冷酷残暴的黒道,告诫所有人都不要接近去他。流言像长了翅膀的鸽子,传得飞快,原本在他周围的人随之纷纷远去,在背后对他议短道长。
起先,他不以为意。
除开春和桃,他本就没和别人有多要好。
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基本程度的交往而已。直到……
他发现那两个女孩也不再找他了。
脑海中依稀能回想起来某个记忆片段。
一日天色灰蒙,乌云密布,仿佛一块厚重的阴影。
细小的雨滴从云层中奋力挣扎着滴落下来,起初只是小雨,之后越来越大。
落下的雨是青灰色的。
灰郁之雨,连同他阴郁的心情一起被灰暗的天空所吞没。
阴雨连绵不绝,雨水无力地捶打着教室的窗户玻璃,发出微弱的、类似求救的呼喊,哀哀戚戚,跌落到地面,溅起水花,便再也爬不起来。
远景朦胧,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于灰暗水雾间,悄然隐没。
到了放学时间,日番谷欲回家,刚步出教学楼,无意间发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黑眸的女孩们,呆呆站在教学楼门口,白嫩乖巧的脸庞一脸忧郁,原因大约是恰逢下雨却没带雨伞,而家长也还未抵达接送。
心念一动,日番谷迅速拿出伞,想走过去,亲自把伞交给她们。
可伞还没送抵她们手中,甫一开口,才不过唤一声其中一个女孩的名。
不。可能仅仅只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喂”。
突然出现,来接她们的家长表情十分惊恐,粗暴地将两个女孩拉走,边走边说:“你们两个离那个孩子远点……”
这声音不算大,从空气中飘过来的时候,异常古怪。
年龄尚小的日番谷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感到尴尬和莫名羞耻。
想要递伞的手就这样停住了。
他木然地看着两个女孩随着家长远去的身影,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那些身影越来越远,被雨水冲得模模糊糊。
日番谷忽然觉得,这伞,是永远也递不到了。
他就这样迷茫地走进雨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雨淋湿。
“可是……”
在雨中,他恍惚间,隐约听见那个叫“春”的女孩这样小声抗议。
他看见她微微侧了一下头,黑色的眼睛睁得像铃铛,余光落在日番谷身上,眼眸中带着一丝犹疑、忧郁和抱歉。
而那个叫“桃”的女孩,既没有争辩,也没有回头,默默地跟在父母身边。
他就这样静静地目送她们远去。
后来连男生们也不太接近他了,不过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欺负他。
只不过是离他很远,不去靠近他,也不让他靠近。
他就这样无形被孤立。
日番谷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孩子,自那以后,他再没想过要去接近谁。
他变得愈发寡言少语。
没有人搭理他,他在他们眼里形同空气。
不……偶尔如果距离过于接近,他们还会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会害怕空气吗?那一刻,日番谷觉得有些可笑。
久而久之,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又度过一年,升到小三。
日番谷个子明明是班里最矮的,却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
开学的第二天,班级里迎来一个男转校生,名字叫作水野久远。
他个头比较高,相貌俊朗,一头棕黑色头发,一双灰色眸子炯炯有神。
“我叫水野久远,读作Mizuno的水野,Kuon的久远。”
日番谷听见新转校生这样做着自我介绍,他觉得有些无聊,便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看着树上樱花飘落,一瓣、两瓣、三瓣……
根据老师的安排,那个新转学生被安排到最后一排,在日番谷的旁边落座。
“喂,你叫什么名字?”
在座位坐下的一瞬间,转校生向他搭话。
过了大约半分钟,日番谷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同自己说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主动跟他搭过话,太稀罕了。
可日番谷马上想到,就算现在知道了,等知道他身上的传闻后,这个向他搭话的人不久后就会离他远去了吧。
于是他并未作答,反而将视线瞥向更远的远方。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他无法真正做到无视别人,他只能将思维和自己的视线抛得更远,竭力去假装没有看到。
“哎,你不会睡着了吧……?”转校生歪头看了一眼他的铭牌,马上露出如同阳光般的温暖微笑,“日番谷吗……喂,我第一天来,能和你坐得这么近还真有缘。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朋友了,我叫水野久远,以后请多关照啊。”
听到这段话,日番谷亦不知自己内心究竟该如何作想。
只觉脑中一时情绪翻涌,回头看转校生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视线相交,水野爽朗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窗外的粉色樱花翩然旋落,其中一片穿过窗户,如翻飞的蝴蝶,径直掠过日番谷,飞向了水野久远,落在他棕黑色的发间。
这个场景,这个笑容,令日番谷印象深刻,记了很久。
后来,日番谷发现自己最初想要疏远的想法是错的。
而且错得离谱。
水野跟别人不一样。
他非常主动,从第一天开始,完全是真心把日番谷当成了他的好朋友,每天都找他说话,一起踢球,一起吃饭,一起放学。
即使很快就知道了那些流言蜚语,水野也丝毫没像别人一样远离他,更像是毫不关心、毫不在意,照样该干嘛干嘛。
被水野强拉硬拽成为朋友,日番谷算是半推半就,内心并没有很不情愿。
只是有时候,他依旧会犹豫。
他甚至想问水野,会不会去在意那些蜚短流长。
直到有一天,有好事之徒撺掇到水野本人面前。
“你不知道吗?他家里是极道。”
一开始水野并没打算搭理对方。
三十秒后,对方的拳头梆的一声,狠狠砸在他的课桌上。
小小的水野,声音出奇冷淡:“所以呢?”
“你不害怕吗?是货真价实的极道。”
水野笑了笑,说:“嗯,真的吗?挺有气势的,不是吗?”
“你……”
“你害怕吗?”水野笑容爽朗,表情无所畏惧,还出言讽刺这几个好事者,“你们这么在意这种流言蜚语,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初生牛头不怕虎,大约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日番谷恰好在门口听到这些对话。
本来两人说好一起放学,可他本不想带给水野任何麻烦,转身想走。
水野眼尖得紧,张嘴直接叫住他:“喂,日番谷。”
“什么?”他还是回头了。
“回家吧。”水野把书包往肩后一甩,走出教室门和他并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很随意的和平时一样出口邀约,“走,一起。”
浅浅愣神。
随后,他顺从地回答了一句:“……喔。”
这一刻,无论如何搜肠刮肚,日番谷也形容不出心中的感受。
清风徐来,只觉五月阳光温暖宜人,刚好照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