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浮想连篇》云黛

3、温存3

　　时泽笙南是时泽家的小女儿。七年前在自家泳池中溺水，虽保住性命，却成了植物人。巧合的是，她溺水的时日与我遇难的时日相同。不可思议的是，今年应该是十七岁的时泽笙南，与七年前的我，生得一模一样。

　　“人的生命虽然本质上是孤独的东西，却不是孤立的存在。它是在某个地方与别的生命相连的。”小百合思考良久，正经地说道。我不太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若放在平时我只会嘲笑她说话文绉绉。而这一刻，将她的话与时泽笙南的情况紧密联系在一起，我恍然大悟：“我可以复活，但并不是用自己的身体，而是时泽笙南的。这就是你告诉我这件事的缘由，对吗？”

　　“还有一个原因。那具身体，没有灵魂。”小百合平静极了。

　　“所以我才能进入她的身体……”

　　我继续冷静的分析：“等等，七年。这个时间点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时泽笙南今年十七岁……该不会，复活的时间是我遇难的那天？”

　　“是的，智商有长进。我之前还苦恼怎么和你解释，看来担心是多余的。”她表现得很开心：“这是个好机会。哈哈，多好啊。可以复活。”尽管难以察觉，可我还是捕捉到了她语气里轻微的落寞，于是我问：“你呢，可以复活吗？”

　　“有过这个机会，可是不想。”她倒是不以为然，直直注视着夜空。

　　我看看天空，又看看她，大概明白了。小百合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艺妓，也算是红极一时了。可现实往往是骨感的，那个年代的艺妓四处涌起，多达八十万。当更年轻的女子来临时，小百合便知道自己走不了多久了。后来战争爆发，她死于战乱。在那个无亲无故的年代，复活没有意义。

　　“连一个倾心的人都没有，你这么多年得过的多无聊啊。”

　　“对啊。”她顺势坐下：“还好七年前遇见了你。蠢萌蠢萌的，挺有趣。”

　　我很大气的装作没有听见后面那句话，默默地埋下头。据她所说，她遇见我的时候我蹲在自己的墓碑后面，直勾勾地盯着给我送花的迹部景吾，想靠近又有点畏惧。因为那是白天，我有点怕光。许是我痴汉的表情打动了她，她走了过来，撑着一把复古的油纸伞，像是来领养一个小孩子：“跟我走。”

　　我觉得情况还不是很糟糕的，因为那时候我很天真，直白点就是幼稚。我总相信着我会得救，相信着死亡只是暂时。现在想想，就算小百合只是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才帮助我，那她帮我的理由也一定与我是不是小说中幸运的女主角没有任何关系，或许只是简单的一句，她无聊、她想帮、她觉得我可怜。我想我必须得学会坦然接受，因为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可是那时小百合停留在我面前时我想不到这么多。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她见我无动于衷，也并未露出尴尬的神情，只是很自信蹲下身：“有我在，死神是不会勾你魂的，这样的话，你就不用离开他了。”末了，她还不忘将目光投在迹部的身上。

　　就是因为那时的我想不了太多，所以只能相信，我天生就是一个会得到救赎的人。哪怕因为死亡而失去了一切，还是会有一个小百合走过来，靠近我，模仿着造物者的口吻说：“一旦死去，就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了。相信我。”

　　“小百合，我们现在，像是在告别吗？”我没有看她。

　　她轻声笑了，反射性地摆手，片刻后又郑重其事地点头：“确实应该告别，马上咱们也见不了面了。”

　　我低下头。但此刻我还没有完全领会小百合这些话的意义。我以为只是单纯的，像是小时候与朋友一起玩耍，到了分别时，我们总会礼貌地说再见。我们告别时的态度不是很端正，甚至有些嬉笑的意味。因为我们知道，明日彼此还会再见面。可这次情况不同，但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幡然醒悟，‘告别’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因为那时我才可以坦然地面对各种议论，怀念与小百合一起，被她罩着的时光。就像这七年来，我怀念着迹部景吾。在未来我也同样会怀念现在的日子。就是因为回不去才想念，而大脑总会选择遗忘或美化那些不好的画面。一直到那时才了然，原来再见，即永不相见。

　　“长念？”小百合伸展了五指在我面前晃动着，“你是不是听傻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和我开玩笑，我伸手快速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很好！倒是你，忽然这么感性干嘛？”

　　她嗤笑出声，复而严肃起来：“那么现在，就来谈谈复活的事儿吧。”我愣了愣，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学会像小百合一样轻而易举地切换表情，比如上一秒还是笑得花枝乱颤，这一秒便可以收住笑容正经地和我谈论某件重要的事情。但我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再一次点头。

　　原来早在五年前小百合就知晓了时泽笙南的事，为此她查阅了大量古书，又拜访了数位与我们差不多的灵魂，才找到确切可信的办法。当然，这些她都瞒着我。按照她的原话，若我知道了这些事，肯定会赖在她身边为她做牛做马的，而她又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认为影响了我复活的事不好，所以选择了隐瞒。然而我憋着笑，尽量保持沉默，不说话。

　　时间飞逝，我的忌日转眼来临。伴随着复活时日到达的，还有迹部景吾的生日。

　　还有不到一星期，便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

　　其实我不是很想回忆，也不是很想承认，我去世于他生日的前几天。我也一直是个胆小的人，所以那时候，我很怕。他十七岁生日的那晚我出现了，尽管他看不见我，我还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

　　“迹部景吾，你会不会忘了我啊？”

　　可是他从我面前走过，因为我的死亡自动笼罩上一层肃穆的表情，无法听见，也无法回答我。

　　直到现在，我也忘不了那时的绝望。就是死盯着镜子，可明白镜子里永远也不会有自己人像的那种绝望。

　　“长念，长念？”小百合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略微嗔怪地转过脸，却一点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怎么又走神了？我们到目的地了。”

　　看吧，小百合总是能将我从过去的梦魇中拉回来。

　　我挤出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笑容：“这不是看到了医院，感概万千嘛。”

　　“少找理由啦，医院又能和你有什么大关系不成？”她毫不留情地戳穿我：“赶紧的，时间快到了。”

　　“好。”我放低声音，跟在她的身后。

　　“待会儿我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犹豫，很可能因为你的一个愣神，便永远错失了复活的机会。记住，忌日只有这么一天，时泽笙南不可能永远十七岁。”

　　“好。”我真诚地点了点头。

　　病房很静谧，时泽的家人都不在。唯有薄薄的被子勾勒着她瘦弱的身体弧线。我待在旁边一动不动，尽管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当我真正看到面前这张沉睡的熟悉脸庞时，还是不自觉受到了很大的视觉冲击。

　　“小，小百合，这真的不是我吗？！”除了难以置信还是难以置信。

　　小百合忙活着布阵：“理论上来说，不是。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认为是你。”

　　我有些惊讶于事件的神奇性，但还是装作面不改色地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随时可以。你以平躺的姿势悬到她的上方，然后别动，剩下的交给我。”

　　“好。”

　　我照做后，视线可触及的地方只剩下了天花板，想偏头说话，又想起她说过不能动。在一阵沉默后。我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上来的速度快了。

　　这么想着，我便看见小百合也悬了起来，她闭着双眼，我迫使自己的眼睛追随她久一点，因为我意识到这可能会是我最后一次正面注视她。我还知道，她念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咒语后，我的身体变得动弹不得。

　　我忽然有些害怕，想叫一声小百合，可第六感告诉我不能够这么做，很混乱的，我想起了以前她对我说过的话：“敲开你以前总不愿意打开的那扇门是需要巨大勇气的。而当你的内心真的被其中的一些事物所牵挂萦绕时, 持续着敲着尝试敲开那扇门会是你唯一的选择。”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我缓缓闭上眼睛。或许人得到一定的年龄才会明白一些道理，至少是深刻地去领会。小百合所谓的开门需要勇气不正是今天的我面对的复活吗。尽管复活的例子少得让人怀疑，却硬生生地带了丝不可多得的希望挂在我面前。我不需要知道怎么做，我只需要静静地，沉稳地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哪怕我们都被灵力反噬。

　　这时，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压让人窒息，我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发现一道纯白的光将我自上而下笼罩，源源不断进入我灵魂的同时，也带着我缓缓下沉。这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凝神尽量贴合时泽笙南的身体，光不一会儿便消失。

　　我待在时泽的身体里，却不小心睁眼撞见了变得异常虚弱的小百合。我说不清她是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她没有悬起来了，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尽管我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却本能地感受到她脚步的恍惚。最后，她停在我身边，垂下头：“长念，人是在选择与被选择之间摇摆的。迹部君能够坚持自己的选择，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你呢，也要学着像他，学会坚定。”她很反常，至少认识她以来我很少见她这么心灵鸡汤。若是平时，她肯定会大气地和我开玩笑，绝对不是这般。

　　我在心底重重地点了点头。以前常听到一些妥协的故事。大概是讲人在某些境遇下，会选择一个安全的方案。比如，迫于现实放弃一份正在追逐的爱情，与不爱的人在一起。现实的压力、对于孤独的恐惧、以及尽管不爱却很爱自己且足够优秀的对方，都成为了摇摆的理由。我知道小百合担心今后的我不够坚定，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眼下这些道理，清川长念明白。

　　我动不了，说不了话，只能憋着，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会阻拦，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灵力，是你生命的桥梁。”她的话从寂静的空气中扩散，一直扩散到我的耳里：“刚刚的白光是我的灵力，这样的话，便可以保证你与身体完美融合，且日后的生活不会有影响。别为我担心，失去灵力也没什么的，这反倒是我所预料到的，最好的结局。”

　　我难以置信地想转过身，但身体却纹丝不动。我好像被禁锢在石墙中无法动弹，我拼命想开口，乞求她不要这样做，但我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百合继续开口，“这之后你别找法子联系我了，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吧。”

　　“我也想好了，待会儿我会老实的去投胎。任性了这么久，已经很满足了。”

　　说完她便沉默了，我也想装逼地破口大骂，骂她怎么可以不计后果。可身体的束缚还是让我一瞬间冷静了下来，是的，无比冷静。我似乎根本没有办法去干涉小百合的任何决定。

　　迹部的脸从我眼前闪过，我叹了口气，强忍酸楚，将所有的不舍都咽进肚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灵力起了效果。我的身体开始逐渐松软开来，直至僵硬的感觉完全消失。我终于泄了气般开始了啜泣，在这一刻我也知道，我可以算得上是活人了。

　　可还没等我缓够力气坐起来，小百合的身体便开始从我眼里消失了。她始终是微笑着的，区别于半死不活的笑容，我知道她是在衷心祝福着我的。

　　“小百合，谢谢你。”我忍着悲痛，尽量平静：“祝你好运。”

　　在最后一刻，我终于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其实能想象的，在清冽的声线下，她温柔的语气。

　　“我会的。命运也会安排你与迹部君相遇的，以失而复得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