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絮》冗星

9、对影成双

　　午间跃动的光尘翻飞不止。

　　玉旒正抚着书册思量。

　　他完全可以压制修为，前去这方秘境，对于看过原作，自身修为又还不低的他来说，这趟行程说是任君采撷也不为过。

　　那么，他现在为什么有所迟疑呢？

　　他根本没想过要去银泉林，直到想起凤栖云会在这出场。

　　想到这，玉旒就忍不住皱起一点眉头。

　　这个初衷，实在是……

　　他扶着自己的额头。想。这还修个鬼的无情道啊。

　　可他抑制不住胸中不高不低却缭绕不散的那点期盼，就像是有一大群鸟雀在层云下纷飞鸣叫不休。

　　心是安定不下了，他索性收起桌上所有的书，重新按序摆回书架，拾步走出藏书阁。

　　外面天朗气清，阳光很是明媚。

　　走到沈棠所在的主堂时，他已经思考清楚了。

　　以后还要对着凤栖云批注的那本书修炼，此次若是不去，日后每每看到想起，总不免遗憾上一番。

　　只是见上一眼而已。

　　他抬目，眼前是不繁复也不简陋，透着古意和庄重的潇叶堂。

　　平日无事时，沈棠会待在这间主堂廊院后的一间小室里，寻常人无批报不能随意进入，但玉旒当然是例外。说来这怀竹三峰的长老似乎关系相当不错，进彼此的地界也从来不设限……玉旒蓦地想到自己之前给沈棠和洛潋灯设下的权限，默默心虚了一下，然后继续顺着廊院往里走。

　　不过数步之遥。

　　这间小室不大不小，门扉半掩，玉旒象征性的敲了敲，他知道沈棠打他过来就知道了。

　　门被推开，一隙的光被放大，映出了坐在窗前桌边的那道青衣身形。

　　他的窗外植了株繁茂的梧桐树，浓重的绿荫笼着窗前，沈棠抬起眼，看向走进门来的玉旒，扬声开口。

　　“你来的正是时候。银泉林那个秘境的事，你听说了吧？”

　　沈棠直接说起这个，玉旒反倒是愣了愣，他点点头，注意到沈棠的面容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淡淡烦愁与忧虑。

　　“很多人都想去。”沈棠道。

　　玉旒又点了点头。

　　沈棠继续道，“可我觉得这个秘境会突然出现就是把有问题写在脸上了。”

　　“……”

　　原来沈棠是这么想的。

　　“可又不能拦着都不让人去……等等，”沈棠扬了扬眉，“你不会是来说你也想去的吧？”

　　“……”

　　你猜对了。

　　玉旒：“师兄……”

　　他斟酌再三，结果一开口就被沈棠打断了。

　　“哟，这会儿叫上师兄啦。”

　　玉旒迷惑地眨眨眼。

　　沈棠手指敲着手里的折扇，折扇敲着桌上的一堆文卷。

　　“你去倒是没什么，不过早知你想去，我就不派文熙去了。”

　　玉旒有点奇怪，就问他，“危险和机遇并存，就算你担心文熙，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应该没问题吧？”

　　沈棠：“不出意外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我最近有些别的事想要他来帮忙，现在只能我自己忙了。”

　　“……”

　　玉旒想了想，该不会刚才见到的那点沈棠的愁绪是因为这吧？

　　他还以为即便是沈棠，出于好意的阻止却被不知好歹的人怨责时也有所消沉，不过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样也好。既然已经告知过沈棠，又顺便从这里拿去了些关于秘境的信息，玉旒就此回返北峰，着手做一些前去秘境的准备。

　　这一决定来的突然，玉旒没想到刚安顿下来又要跑出去奔波，还是自找的。

　　但总归存着些慰藉，心情倒是明朗。

　　秘境会在今天午夜时分开启，这是各个门派的人相约而成的结果，毕竟谁也不好抢先，表面上的彬彬有礼还是要有，至于到了里面能拿到什么就要各凭本事了。

　　他的徒弟陆秋繁也会报名去，按理说这种秘境不该让一个刚入门的新人来，但陆秋繁若想，总能说的动沈棠，毕竟沈棠也不是个恪守原则的人，况且，怀竹派的关门弟子，这次是全部出行了的。

　　那群通过筛选的弟子们就由江文熙和华彩律带队，再加上个陆秋繁也没什么不妥。

　　这一年，江文熙十六岁，华彩律十四岁，陆秋繁八岁。

　　年轻人的好年岁，正如雨后拔节的青竹。

　　而玉旒，这会儿也把自己化作了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原本玉旒在自己的世界长到了二十岁，到了修真世界一下子涨了几十岁，虽然看着照旧年轻，但也是全然成熟的模样。

　　而现在，玉旒捏造的少年脸，融合了原主和他原本的模样，微微的青涩混着萧疏的清俊，俨然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剑客，头发半束半披，还是一样的墨黑，再换了件浅灰色坠细腻流纱的袍子，稍微动一下就会晃起浅金色的流光。

　　任是哪个不熟的人见着，都不会觉得这是那位清冷出尘的风长老。

　　对着后院清冽池水里自己的倒影看了半天，玉旒对这番变装十分满意。

　　从收藏室里随意挑了把顺手但不珍贵的剑，还算精致漂亮，不论是作为武器还是装饰品，都足够了。

　　其他一些准备玉旒也没有落下，在储物戒和贴身处都装备好需要的不需要的法宝物件，他可不想首次出师就不利。

　　不知不觉间日头又已西斜，玉旒犹疑着从怀中拿出无情道那本书，手掌摩挲着，好半天后还是决定把它放在屋内，没有带出去。

　　他起身，身形化作一道光，从静谧的池水边转瞬就不见了。

　　再度旋然落地，首先入目是一片远山如黛。

　　玉旒将自己的修为压至能进这个秘境的最低门槛，现在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小门派倾全门派之力打造出来的一颗希望种子。

　　天下间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太多了，玉旒随意给自己安了个名头，不打算对任何人暴露身份。

　　他款款向着目的地行去，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将将落下之时，来到了银泉林秘境的入口左近。

　　这里已经聚了一大群人，像是场难得一遇的盛会，来客林林总总，三五成群，心思各异。银泉林天生地质殊异，本就是处灵气汇聚之地，因四下生着的树木皆是种奇异的银色垂萝而命名。现在这么多人候在这儿，离的近的只感觉置身于重重银幕纱帘之中，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迷幻。

　　玉旒看了也忍不住赞叹，单纯当作风景来看，走这一遭也是不亏。

　　从前，他自己的身体虚弱，在幼时还幻想过四处旅行，长大些倒是遗忘了。就那么一次外出去了山里还是哥哥的提议，结果他这门一出，如今倒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不过是好是坏倒也难说。至少在感受到今时不同往日的身轻如燕时，他觉得再沉重的阴霾也会被一瞬扫清。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他抬眼，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捕捉到了怀竹派那一行——他认得江文熙和陆秋繁，他们旁边站了一群穿着同样绣竹影统一制服的弟子，一看就都是他们门派的。那个站在江文熙旁侧利落漂亮的少女，想来就是洛长老那位爱徒。

　　玉旒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他并不想被谁认出，也不打算和陆秋繁他们同行，但是……他要怎么认出凤栖云来呢？

　　眼前人潮泱泱，他根本无从找寻一个本不相识的人。

　　他扮作小门派的弟子，凤栖云则是扮作了散修。即便知道如此，他还是在人群中逡巡着，找到了赤霄派的人所在。

　　……好大的排场。

　　赤锦织就的帷帘盖在华丽的马车上，一群红白衣衫的少年少女整齐错落，规整的像是地里的秧苗。

　　果然不愧是大门派吗，有组织有条理的多了。

　　这些人里自然没有他想寻的那人身影，玉旒摇了摇头，融入了散落的群众之中。

　　只待秘境开启，运气最差他也能在最后瞥见一眼那人……的化身。

　　嘛，虽说是化身，但也比书墨纸页间要来的真切些，即便容貌有异，总归那分神采不会变。只是玉旒这化身与原主许是差距颇大，他刚刚穿过人流路过了怀竹派那几人 ，包括他那位新收的小徒弟，没有一个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有所停留。

　　这还真是……成功的很。

　　玉旒不知该如何作想，他只是寻了个还不错的地，安静地开始等候。

　　这里没有风，人多了难免感到拥挤的热，他挑的是个偏僻处，靠在还蛮坚固的银色树干上，然后不远不近的，他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见一群明显是同路的修士。

　　他们各自装袍随意，像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为首一人一身暗红色的长衣，看着年纪轻轻，倚坐着，抬起疏朗的眉，和同行的几人谈笑，他只是偶尔开口，却俨然是那几人里的核心。

　　而局外人玉旒，只是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心有所感，不觉将目光停驻。

　　心里划过“是他吗？”的念头，却又想着不是吧，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茫茫人海间，聚散如蜉蝣。

　　不管是不是，他都只是个过客，只是刚好在这个角度，因着心底的怀疑，假作不经意的一瞥，能见到那双并没有为他停留的眸，如春江烟水，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