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打工人》垚先生

41、第41章 但你能

　　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可医院有很多人，陆羽的爸爸妈妈也在，他们只能忍着。

　　四个人走回病房。

　　陆羽挽着陆妈妈的手臂，问：“姆妈，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哭了？”
　　陆羽妈妈愉悦地回答：“嗯，等你的时候太无聊，刷了会儿视频，正好看到果郡王死的那一集。老作孽的。”
　　“妈妈，你都看了多少遍了。”
　　小谢：“……”

　　陆羽爬上病床。
　　陆羽妈妈直接坐到陆羽脚跟，把被子压到陆羽肚子上。

　　“妈，热死了！”
　　“听话，等你觉得冷就晚了。”

　　嘎吱嘎吱——
　　陆羽爸爸奋力把床背摇起来，边摇边问：“妹妹，这个高度可以吧？”

　　陆羽直接向后一倒，头一歪，笑眯眯道：“正正好好。谢谢老爸。”

　　陆羽爸爸妈妈把该做的都做了，留下小谢站在一旁，迷茫而不安地打量着一切。他时不时悄悄瞄陆羽爸爸一眼，仿佛担心自己太闲又被爸爸嫌弃。

　　这是间八人间的病房，清一色的女病人，加上家属，大概有二十几个人在病房里或站或坐或躺。泡面、新鲜橙子、咖啡、公共厕所和浆洗得干硬的被单上浓重的双氧水消毒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脑袋发晕。各地口音在房间里“咕嘟嘟”一锅乱炖，堪比菜市场。

　　最靠近南边窗户的那一床属于陆羽。夏日的晨阳直射进来，照出玻璃床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灰尘，这尘将一切朦胧起来，照在白被单上更显苍白。一边是喧嚣杂乱的环境，一边是低压沉闷的气氛，两者夹着来，令陆羽的身体和精神也受到了感染，萎靡地想睡觉。

　　陆羽对小谢说：“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一会儿我把病假单发给你，帮我跑一趟网点，找高老师打印出来。我的私章在更衣室对门最左边那个柜子里的工牌里。帮我敲在病假单上，交给行长。如果行长问起来是什么病，你嘴巴严一点。”

　　陆羽爸爸说：“还是我去吧。”

　　小谢说：“没事的，叔叔，我去。包子——我回来前，你别再接近任何设备。”
　　“好。”陆羽笑道。

　　小谢和陆羽父母道别，走出了病房。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陆羽脸上的笑突然僵住，转头，看向灰蒙蒙的窗外。

　　陆羽妈妈归置好生活用品，把Pad往陆羽怀里一塞，拉着爸爸去买水果。

　　一刻钟后，陆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别过头，看到小谢提着外卖袋子出现在病床前。

　　陆羽明知故问地问：“怎么回来了？”
　　小谢说：“走过粥铺，就想起来了。你还没吃早饭。”

　　小谢把病房隔帘拉起来，拉来一只凳子，坐在病床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解开袋子，拿出塑料盒子，搬下勺子的塑料袋，舀了一勺推到陆羽嘴边，“张嘴。”

　　陆羽抱着Pad，凝着勺子里雪白的粥上飘着小粒的红，“原来，你们外国人也知道国人生病爱喝粥，还知道猪肝补血。”

　　陆羽伸头，一口咬住勺子，“嘶”了一声。
　　好烫！

　　小谢又舀了一勺，这次吹凉了才递过来，“你看你的吧。”

　　陆羽一口一口吃着猪肝粥。

　　“这东西怎么拉起来了？”陆妈妈的声音冒出来。

　　哗啦啦——
　　隔帘滚轮流畅地划过轨道。

　　陆羽父母看到小谢抬起手臂，正把一口粥送进在病床上躺着四仰八叉垂眸看Pad的女儿嘴里。

　　陆羽爸爸的手里提着同一家粥铺的同一款粥。

　　陆羽妈妈拍拍陆羽爸爸的肩膀，笑眯眯道：“好咯，陆工，你该退休了。”

　　陆羽只吃了一半粥，剩下的都被小谢吃了。

　　陆羽幽幽地问：“你不嫌恶心啊？”

　　小谢没有回答，半碗粥吃个底朝天，看来确实饿了。陆羽爸爸把另一碗粥往他面前一推。小谢打着嗝，默默又吃了一碗。

　　上午十一点，浑身散发着沁心水汽的小谢去而复返，背上依旧是那个军绿色的书包，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手上还提着一只电脑包——陆羽从来没见过，大概从游戏公司拿的吧。看他这样子，是真打算在医院驻扎了。

　　陆羽爸爸频频接电话。陆羽看出来爸爸的公司有急事找他，就劝着父母回去。陆羽爸爸询问了陆羽晚上要吃什么后，又滞留了半小时，终于被一通电话叫走。

　　下午，陆羽做好简单的物理治疗，继续打点滴。她已经憋了好几个小时了，是时候聊一聊极星了。可病房里仍是有许多人，病床和病床之间又隔得很近，很容易被人听去，从而迫使他们转隔壁精神科。

　　陆羽想了个办法。

　　陆羽拍了拍硬得像木板一样的病床，“小谢，拉上帘子，躺上来。”

　　小谢原本低头在打键盘，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抬眸，玻璃眼珠子里雾气犹如清晨的山谷，他仿佛在用眼神询问——你确定？

　　陆羽催促：“快啊。有话问你。”

　　小谢放下笔记本，站起来，在隔壁床探究的目光中再一次拉上隔帘。他在床边踌躇了几秒，应该是在考虑用什么姿势爬。他从挡板的开口爬上来。陆羽身体往旁边一挤。两个人一起动，钢质的病床就“嘎吱嘎吱”摇晃起来。

　　陆羽拍一下小谢的肩膀，“幅度别那么大啊。要塌了。”

　　“停停！你压到我头发了。小心点啊。”

　　“陆羽，我觉得——”
　　“——你还是别说话了。”

　　小谢侧过身来，手臂横在枕头上，陆羽的头枕着他的手臂。

　　陆羽蜷缩身体，点开一集《甄嬛传》——好巧不巧就是妈妈说的那一集，食指滑动Pad屏幕，把声音放得不合时宜的大。医院的中央空调不够给力，才几分钟，陆羽的头发已经湿漉漉。她把压在腿上的被子踢掉，身子扭一扭，脚就踢到小谢的腿，擦着内侧滑落。

　　陆羽无视小谢的异样，小声问：“极星是谁？”

　　陆羽盯着近在眼前的小谢，一切表情和动作都被捕捉在眼底。

　　小谢的喉结上下一滚，说：“代号Polestar。是X上传脑波后，尝试生成的第一个自我意识。它本身存在极大的漏洞。X几乎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偏激的人格缺陷，进行了一次不算成功的清除。最终，它逃出来了，成了一片没有逻辑的代码碎片。我想，是一种极端的数据冗余。”

　　“一个星火前辈，残次品吗？”

　　“对于任何人来说，他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个。星火和极星并没有多少差别。对于X来说，星火也是有缺陷的，也是残次品。只不过，我比极星幸运，我出生的时候，X已经死了。即使他想清除我，也做不到了。”小谢自嘲一笑，“它和我拥有同样的源代码。极星和我分享X的所有记忆和情感。可以说——是另一个X。”

　　“谢崽崽，你的缺陷是什么？”陆羽戳一戳小谢的脸颊，凹下一个窝，自问自答，“你的缺陷就是——不听姐姐的话。”

　　小谢愣了一下。

　　陆羽连忙拍着他的背，哄：“我开玩笑的呀。你很好。我很喜欢。”

　　小谢说：“极星很危险。看来他也骗过了蓝血的监视，通过了时空管道。他不在乎蓝血。他的目标是你。”

　　陆羽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丝不对劲的味道，“等等。你说极星也拥有X的情感。你不要告诉我——他——”

　　小谢平静地说：“假设他不再想要杀死你。依他的性格，会用尽一切手段——拥有你。”

　　“一个谢崽崽就把我弄进医院了。再来一个——”

　　”陆羽！”

　　陆羽看到小谢脸涨得通红。
　　过分了、过分了，这玩笑确实有点过了。

　　原来——
　　机器人也会吃醋啊。
　　即使对方是自己有丝分裂的克隆体，这飞醋说吃就吃。

　　“好啦。包子是谢崽崽特供食品。不分给别人吃。还保证管饱！”陆羽感觉自己是稳稳拿捏住了小谢的脉搏，有一丝丝小窃喜，可又觉得自己真是变了，一个小表情、一句话都值得她研究这么久，她转而说，“这小子不按剧本出牌啊。”

　　小谢伸手，把陆羽翘起来的胳膊压下去，等着血回流才又道：“X管不住他。蓝血拦不住他。很恼火，我也没办法杀死他。极星向来如此，幼年时就不服管控。但你能。”

　　陆羽急忙说：“不不不，我觉得他不像是会受制于我的样子。你明明比他小，他一口一个哥。他崇拜你。他应该比较爱你。”

　　小谢：“……”

　　“纳西索斯顾影自怜，最后化为水仙。”陆羽撸着小谢的毛，“弟弟啊，你对这个人世了解得太客观太死板啊。”

　　小谢说：“极星这个人脑子不太正常。他一定会做出很多过激的行为。”

　　“所以呐？让他来吧。见招拆招，我陆羽也不是好惹的。”

　　陆羽心里暗暗想，真就没有杀死极星的办法？
　　如果极星和星火真的是一母同胞，那能够杀死极星的东西也就能杀死星火。
　　陆羽希望——
　　这个世界真就没有这样的东西。

　　小谢问：“你不想知道毁灭极星的方法吗？”
　　陆羽心里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来，怎么觉得他在试探啊？

　　陆羽和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想。特别想。知道了——我会——不惜任何代价，毁了——它。”

　　小谢眸子暗下去，却又笑了，像是松了口气。

　　陆羽意识到他误会了。

　　“谢崽崽，我是说，我会毁了那个方法。如果毁不掉，如果命门真的在我这里，我会一辈子死守这个秘密，会一辈子不被别人打倒——蓝血做不到，极星做不到，即使是你——也不能强迫我去这么做。”

　　小谢沉了口气，像是一声哀叹。

　　陆羽半哄半骗问：“你舍不得强迫我做任何事吧？”见小谢不说话，她又心软开了个玩笑，“床上不行，床下也不行。对吧？”

　　小谢无奈道：“我算是服了你。你到底哪里学来的？”

　　陆羽一笑泯尴尬，“是不是啊？”

　　小谢被逼着说出一个字：“是。”他补充说，“极星绝对伤害不了你。我保证。”

　　陆羽心满意足，转而问：“你不想问我那个芯片的事情吗？”

　　小谢说：“你刷掉了芯片的原始数据，改写过程序了吧？”

　　陆羽沾沾自喜，“那些穿西装的太小看我了。我拿到那个女掮客的破损芯片后的第二天，就把它攻破了。买了材料，在原有的结构上做了一些私设，在星火云安全实验室的时候，我趁那个医生不留意，悄悄把仪器里的芯片换了。这还要多亏陈弦——”

　　唔——
　　陆羽被封住嘴。

　　“不许提他的名字——”小谢急迫而微怒地恐吓。

　　又吃醋了。

　　小谢的手指穿过陆羽的头发，指腹压在她脖子和后背连接的那片皮肤，将她很用力地往他喉咙下压，一点情面都不留。

　　“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多亏了你，冲进房间，吸引了那个医生的注意力。是你！行了吧？”

　　最后一个字被嘴堵回来，涂得满脸满脖子都是。

　　陆羽不争气地发出轻轻的叮咛。
　　小谢说：“别叫。否则就被发现了。”
　　陆羽听到隔壁病床的一声嗤笑。
　　陆羽在心里怒吼：“流氓！”

　　“还提不提极星和陈弦了？”

　　陆羽本来想和他硬挺的，实在被他亲得有些喘不过气，再亲真就变禽兽了，很怂地说：“不提了。绝对不再提了。这里是医院。你想弄得我们被赶出去吗？”

　　“乖。”小谢的手松开来。那种压迫感立刻消失了。可他没有停止吻她。她也没有避开，就仰着头，任凭他揉着她发麻的唇。还只是吻，没有不安分大手到处乱摸。

　　陆羽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打开了机器人身上某个万劫不复的开关，这人以前挺能装的啊！

　　陆羽微睁开眼睛，心不在焉，目光失焦，余光穿透小谢的脸，落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上。那片窗台有个极亮的光癍，这样看，极为干净，也没那么灰蒙蒙了。

　　电视剧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陆羽窝在他怀里，渐渐睡着了。

　　小谢看着沉睡的陆羽，用手指调低音量直至静音，在她微微颤动的睫羽上落下轻轻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