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不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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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越来越亮，雨停了。
陆羽浮在水上，身体随着水流微微起伏，像是大海里漂浮的遇难者尸体。
弯月镰刀垂下，停在陆羽眉心，久久——久久——都没有动静。黑袍的帽子垂下来遮住极星的脸，唯有银色的镰刀上倒映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睛——竟然有一丝丝熟悉的感觉，却仍是镜面里的死神之眼。
在等什么人吗？
极星凉轻轻“啊”了一声，微侧身，凉飕飕的嗓音说：“终于追来了。”
哈赤哈赤——
陆羽听到紊乱的喘息声，如蓬勃的潮汐，如海洋的脉搏，潮湿的水汽卷来橘子味道的皂液香，她下坠的心像是被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托起来。
小谢——
她的骑士来了。
刹那间，波浪剧烈翻涌，一个巨大的浪瞬间将陆羽吞没，原本支撑身体的大地消失，她向着无尽的海底下坠。她抬着头，金色的阳光让海平面披上淡淡的一层金纱，能看到波浪在光中翻滚的轨迹，一层层向外扩散。
极星站在海平面上，中世纪的长袍在海风中如黑旗般飘扬，他扯下帽子——纯黑色的头发，纯黑色的眼珠子，狡黠桀骜的笑容，除此之外，和小谢长得一模一样。
极星举着比人还大的镰刀，越笑越开心，从上至下如神睥睨蝼蚁。
陆羽的两条手臂从身体两边抬过头顶，S市中心医院的蓝白条纹的住院服的袖子在湛蓝的海水中飘啊飘，白色的泡沫像是小沙丁鱼一般嘬着她的皮肤。她离海面越来越远。
一个白泡泡从嘴里吐出来。
她呛了口水——是涩的，咸的，竟然真的是海水。
柑橘香像巨大的鱼群一般没过陆羽。
小谢从海底浮了起来，张开双臂，穿过陆羽折起的双腿，穿过她的后背，接住了她，带着她浮到水面。
小谢单膝跪在海水上，把陆羽搂在怀中。
极星黑眸闪闪，兴奋地道：“好久不见。哥。”
“渣子。”小谢抬起一只手，手掌轻轻点海水，一瞬间，海水消失不见，除了他们三个人，这个虚拟之地空无一物，似是倒映掌控之人的内心，天和地是一片亮眼的纯白，晃得人张不开眼睛。
陆羽靠着小谢的肩膀上，“小谢，我动不了。”
小谢看向极星。
极星平举双臂，像是个舞台上忘我表演的小丑。
“星火，来向我发起挑战啊。我用了十一个小时架构这个虚拟之地，避免了所有的漏洞，也没有留后门。在这个世界，人和物不过是几行代码，被预设的命令不断读取和存档。”
“个人的杰作有个特点——那就是只有架构者才知道设计偏好。陆羽，她在这个世界并不叫这个名字。她可以被世界上已知的任何语言——甚至是我自创的语言中的某个词所代表。即使是你，想要找到这个世界代表她的代码，抢回控制权也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我就能要了她的命。”
极星手掌做出枪的动作，“枪头”即食指对准太阳穴，“砰一声，像这样神经报废，在她的世界做个植物人。”
陆羽“哼”了一声，“你算是个心理成熟的设计者吗？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没有漏洞的程序。任何人——即使是我，也设计不出来这样的东西。”
极星低头，抿唇笑，肩膀一抖一抖，胸口发出闷闷的笑声，“这个女人又自大又狡猾。星火，我们的品位一直很不错。不是吗？”
小谢看着极星。
极星也看着小谢。
两个长相如此像的两个互相看着，这场景不由让陆羽觉得有点诡异。即使是另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工智能也不可能都按着一个模子复刻啊！
极星和星火——
到底什么关系？
极星将手指压在唇上，“嘘，我不喜欢女人太多话。”他顿一顿，“我不上你的当。不和你斗嘴皮子。你只是想拖延时间，让星火攻破这个地方。我不是他，不会蠢到自己找死。陆羽，你参加了星火游戏吧？皮下被植入了芯片。我有掌握那片芯片的精确序列。”
小谢道：“极星，你可以试一试——死是什么滋味。”
极星横过镰刀架在脖子上，冷眼睨着小谢，“这句话——让人想笑掉大牙。我们是栖息于机器与网络的猎手，是杀不死的幽灵，是注定成为世界主宰的王者。就算在这地方，你能杀死我——”极星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这个意识‘嘭’一声爆炸，没过几天，我又会重生，并且比以前更加强大。”
绝对的霸权吗？
陆羽怔怔盯着小谢。
极星展臂晃动，像是乐队的指挥家挥动指挥棒，“好了！够了！我知道你的实力。我不会浪费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我数到十。十秒——是我给你迷途知返的机会。”
“1——”
“2——”
“3——”
极星笑道：“几秒内攻不破我的程序要怎么办呐？我给你个建议。简单粗暴，行之有效——把医院所在区域的所有电力全部报废！我所栖息的服务器就在附近，真的！不骗你。天大地大都不如拔电线头大！”
“4——”
“5——”
陆羽挣扎道：“不可以！这里是医院。没有电力，如果有手术正在进行，有人会因此丧命的！小谢，其实那个芯片——”
“你太聒噪了！给我闭嘴！”极星抬手，指向陆羽。
陆羽发现自己还能说话，却像是水里的鱼，光动嘴没有声音的。
“6——”
“陆羽，没有你的日子——我害怕。”小谢闭上眼，再睁开时，光如蛛丝在他眼睛里流转，“对不起。”
文明社会在瞬间崩塌，而崩塌从手机没有信号、一盏盏白炽灯犹如手划过三角钢琴的琴键一般依次熄灭、一切仪器设备失去动能中依次开始。
极星丢掉镰刀，拍手，“好好！这就是星火的力量。这就是星火本来面目。你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路走偏了，我帮你板正过来。可是——”
“还不够，”极星笑一笑，“医院都是有备用电应急方案的。把发电车也解决了。我才能算看到你的诚意。”
“7——”
“8——”
极星做出点燃打火机的动作，仿佛在点燃“杀死”陆羽的引线。
陆羽反复做出唇语：“不许！”
绝对不允许——
极星叹了口气，“禁闭室里的日子真难熬啊。横着能走三步，竖着能走两步。不到四平方米的房间没有窗户，放了一台电脑、一个洗漱台、一个马桶，床是镶在墙上的，根本睡不直身体。如果不是陆羽的声音在耳边哄着唱着，我们该疯了。真不想她死啊——”
“9——”
“陆羽，对不起。我说过的。任何事”小谢再次闭上眼睛，在睁开的一瞬间，瞳子暗如漩涡，能将万物吸进去，“我爱你。”
陆羽奋力发出嘶吼：“不许！”
“10——”
“搞定！星火，不愧是我的偶像！”极星打了个响指，“干得漂亮！没了电，医院就是一台死气沉沉的杀人机器。死吧！死吧！多死点人。不死人，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极星转向小谢，鬼魅般一笑，“对了，我后悔了。这个女人——我还是要她永远醒不过来！”
极星连打三个响指。
陆羽眼前的小谢散了——不，是她自己散了。
极光之地，小谢看到陆羽破了、碎了、散了、不见了。他还维持着抱的动作，想象她还在。他茫然看着双手，撑开十指，努力确定自己还活着，还有感觉。他低垂着头，淡亚麻色的头发遮住眼睛，缓缓站起来，一点一点握紧拳头。
顷刻间——
光之地开始崩塌，地上裂开一条缝，像闪电一般朝极星脚下爬去。
“我也舍不得啊。可她不死，我们一辈子受制于人！我才不要做任何人的狗。”极星的狂笑声响彻整个虚拟之地，他坠进地壳裂开的深渊。
医院CT的门口，小谢从椅子上醒来，四周昏暗杂乱，不断有护士和医生跑来跑去。
“呼吸机停止了！”
“无影灯也停了！找手电筒来！”
“怎么回事？联系上级了吗？”
.....
在陆羽妈妈异样的注视下，小谢冲进厕所的隔间。
厕所里的灯全都灭了，也没有窗户，很暗，人都逃出去了。
小谢的手掌撑在墙壁上，低下头，剧烈喘息着，他浑身颤抖，一次又一次地闭上眼又睁开眼，忍着体内那股撕裂器官的剧痛，做着尝试。
哐当咣当——
白炽灯的灯泡像是借尸还魂般闪烁了几下，却只维持了几秒钟，仍是暗了下去，
毁掉电力系统很简单，就如泯灭人性，几乎是眨眼间的事，可想要恢复电力却很难，又如堕落之后，赎罪之路漫长艰辛，需要持一颗赤诚之心，练就强健的体魄，虔磕长头。
这个世界上，唯有星火能办到。可凡人的身躯承受不了神的力量。
小谢感觉鼻子一酸，温热的液体烫淌下来，滑过嘴唇，他睁开眼睛，用手抹了一把鼻子，黏稠的鲜血沾满了手掌。他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陆羽，强迫自己将她放到b级处置权重。可他满脑子都是陆羽的笑、陆羽的哭和陆羽用脚踩在他肩膀上，把他推离开她身体的拽拽样子。
极星的力量他很清楚。
而极星的疯狂他更清楚。
极星要做什么，就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做到。
陆羽——
我不来招惹你就好了。
小谢感觉一双手压在他胸口，有山一般的力量，都要压断他的肋骨，把他的心脏攥在手心捏爆。他的脑仁抽疼，喘不上气，两只鼻子都开始流血，血珠子淌在他白色的T恤上。实在太狼狈了。
“嗙”一声——
电力怪兽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在下一刻彻底恢复运转。
有了电，就有了火种，就有了光明，当代社会的一切又恢复到井然有序中。
小谢疲软地滑落在地上，靠着厕所肮脏的隔间墙壁，闭眼，剧烈喘息。小谢用手抹掉脸上的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肩膀撞开厕所的门，冲进医院的过道。
小谢穿过人流，不断撞到相反方向的行人的肩膀。人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快到CT室门口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且越走越慢，最后近乎是挪着往前走。到最后一刻，他不敢去见陆羽，害怕会得到一个不好的结局，看到的是插满管子的昏迷的病人。
陆羽妈妈手腕上挂着包，正在用纸巾擦眼角。陆羽爸爸站在窗边，皱眉盯着窗外。
小谢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他走过去，发现CT室的门已经打开了，里边仪器的床上空了。小谢的心里也空了。
陆羽妈妈用纸巾压着眼角，说：“小谢，你怎么身上都是血？你也不舒服了？”陆羽爸爸探究的目光扫过来。
小谢脑袋嗡嗡响，“陆羽——陆羽——”
陆羽妈妈说：“妹妹啊？她出来的时候看不见你，就去找你了。”
“小谢——”
陆羽的声音从小谢身后传来，他感觉自己是肺病患者，在窒息中精神都恍惚了，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却在最后猛然吸到一口沁人心脾的氧气。
小谢忐忑地转身，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会是自己的错觉吗？
小谢看到陆羽。
陆羽站在医院川流的人群中，旁边的景物一下子模糊了，他只看到这颗发光正在因生气鼓起脸颊的星星。
小谢跑了过去，一把将陆羽搂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嗅她发丝里的椰子油香。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医院这么多人在呐。我爸爸妈妈也看着呐。”
“我不管。”
“谢崽崽，下次叫你停，你必须停。”
“下次还敢——”
“再有下一次——我绝对绕不过你。”陆羽的手臂折起来，从小谢腋下穿过，攀住小谢的后背，半是无奈半是苦笑地道。
陆羽嗅他身上夹杂着血味的柑橘香。
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好像——
都在失控。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40章 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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