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场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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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娴。”
陈子娴抬头，堪堪回神。
她喊了十多年妈的季女士端着新送到家里的高定茶具，拇指轻轻摩挲着杯柄。杯里颜色漂亮的伯爵红茶剩了一半，早已经不冒热气儿了。
她从不会觉浪费，放下茶杯挥挥手叫人撤下去换了。
陈子娴看着用人撤走那杯凉了的茶，目光紧紧跟随着那深浓的褐，没说话。
季女士很不满她的走神，修剪干净的指尖叩了叩红木茶几，陈子娴看着她微蹙的眉，什么话都不想说。
“子娴，一会儿她来了，你倒不要丢了脸面。好歹是我亲自教的。”
陈子娴“哦”了一声，显得很呆愣，她装乖地垂下眼，去盯自己那杯未曾动过的、凉了的茶。
顶上的水晶吊灯映落在褐色的液体里，灯影流转，忙忙碌碌地打了个圈儿。
原来世上真有真假千金这么俗套的戏码啊……
陈子娴活了17年，堪称兢兢业业，琴棋书画说不上登峰造极但也小有成就。
学得多会得多，不精不赖，对于所谓陈季两家的脸面还算拿得出手，应下旁人那一声才女倒也理直气壮。如果季女士是个喜好开茶话会和京城贵妇们聊笑的角色，那也不缺自夸的举例了。
可惜季女士没那个闲心，她忙着踩着恨天高踏商场，聊笑的内容永远离不开交易。
利益至上女士。
所以季女士说自己是她亲自教的，也算是她小小自夸吧。陈子娴飘忽地想。
毕竟陈家不是什么五好家庭和谐温暖，她一年能当面喊的妈字屈指可数，不当面的也没多少。不是她不孝顺，而是陈家流的就不是个温情血，她小时候还因为见不着妈妈天天哭天喊地而被痛打一顿。
可能从那时就应该意识到自己不是陈家人了，自后越来越麻木，好像知道自己总会离开而未雨绸缪，努力也不是为了让谁骄傲了，而是给自己铺路。
陈子娴自认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甚至共情能力差得人神共愤，唯一一点的情绪都随着幼时的眼泪被打跑了。如今就算知道自己是被抱错的假千金，倒也不曾有所表态过。
毕竟有所表态也无法改变什么。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她爹——现在该叫养父——陈翰生培养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衬家族企业，如今也不算白费，假的又怎样，又不是不能帮公司做事。
陈家在京城倒也落个赫赫有名，也算是近百年的老家族，老树根稳，扎得深，就算爆出这么个饭后谈资，也着实影响不着什么。
至于那个真千金……
陈子娴暂时未曾谋面，不过听刚刚季女士的话讲，估计是要过来的。
她有些好笑的想：陈家居然不把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赶出去，也算是自己确实优秀了。
赶是不可能赶的，陈家上下在陈子娴身上都或多或少投入了心思培养，不会那么轻易舍得松手。
沈芝艺到的时候天已经昏黄了。
季女士面色不是很好看，她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哪怕有用笔电线上办公，浪费的时间也耽搁了太多事。
沈芝艺有点怯，但也不至于说是小家子气，反而有些不卑不亢的，估计从小被养得好，只是突然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多少落了点措手不及。
她先是给季女士倒了歉，然后安安分分坐在那儿，不像小说里写着的梨花带雨地卖惨表演，这倒让陈子娴有些失落。
季女士下了旨：“往后一个屋檐下，都安分点，别像那个安家，暴发户小家族倒是没脸面皮，明里暗里撕得头破血流，惹得整个京城都发笑。陈家可丢不起这人……”
两人点点头，季女士便不多言带着特助风风火火走人了。
按小说来看，这个时候，真千金该给假千金个下马威了吧，突然来个变脸指着她鼻子威胁她不要觊觎财产什么的……陈子娴不着边际地想。
但是沈芝艺没有说话，甚至不像有开口的意思。
“嗯……请问我的亲生父母，近日如何？”陈子娴斟酌开口。这话怎么讲都怪啊，她心里烦得慌，说完就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陈家只把沈芝艺接来，也许是因为事发突然，或者压根不在意，什么也没跟她说。
“去世了。”季女士走后沈芝艺倒也不那么绷着，她抿了一口茶，又搁下了。沈芝艺从小在南方长大，说话带点柔软的江南口音：“就一年前，车祸去世的。当时我已经十六了。”
陈子娴点点头，手无意识轻轻扣着桌子边，想说句节哀又觉得怪异。在她尚且斟酌的时候，沈芝艺看出她的心思，先一步转移了话题：
“我跟你坦白了，我无所谓那些什么财产，更别提跟人勾心斗角了。”
陈子娴应声看去，见沈芝艺将茶杯推开了点，一脸严肃：“我这人俗，但不傻。你这十七年千金日子我谈不上嫉妒，我过的也不错，所以也不会生什么陷计你把你赶出去的蠢念头。你当千金当了十七年，养尊处优，按照那些什么什么大家闺秀教育的，我很尊重。我呢没什么野心没什么教养，我就想要钱。你们手指缝漏下来的边角料也好，够我吃喝玩乐就行，这种躺着也有钱的美事我做梦都能笑醒我知足。”
“我这人没什么心机也懒得用脑子懒了十七年，也不求什么狗屁姐妹相亲和和美美，我只希望我能懒一辈子，我要个和平相处就行。”沈芝艺摊手，脸上不经意的小表情让陈子娴觉得很可爱有趣。
陈子娴点头，话都说这么明白了，她也得客气说些：“我也对那些没兴趣，其实无所谓你赶不赶，我总是要走的。”
“哦，那行呗。”沈芝艺随口说道。
陈子娴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感受到些许陌生。沈芝艺住进了她隔壁的房间，哪怕一墙之隔，她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在这个家活了这么久，居然不是亲生的。
真好笑啊。
喊了十多年的爸妈都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
亲生父母去世了，她姑且能算个孤儿。衣食住行都是陈家给的，她的舞服、书籍毛笔、她的琴也都是陈家置办的，那么……哦，自己有那么几张卡是零零散散攒的。
钱不是假的，钱是自己的。
想想活得也不算赖，真被赶出去了也不至于饿死。
还有人脉，这几年社交场不能白混，最开始傻不赖呆的，还他妈去学了华尔兹，结果除了口头装逼也没跳过几次。
还他妈、还装逼。
堕落了啊陈子娴，这么粗俗给季女士知道不得气多久。
饿得要死了，感受到胃里一阵空虚，她翻了个身，浑身不自在。
“所以嘞？你就跑出来吃饭了……你和那谁就这么不尴不尬的？”许纯嘴里塞着意面，红色的肉酱糊了一嘴。
方思懿看不下去，抽了张餐巾纸把她嘴抹了。许纯还想说点什么，被她“啧”一声打断：“吃完再说话，讲话叽哩糊哝的。”
堕落的陈子娴长叹一口：“那还能怎么办，我总不好这个时候一走了之，陈家那边我还不敢闹掰，就凭我现在。”
“那你还去学校不？”许纯有点噎，灌了口水冲了冲。“傅闵呢？”
“去啊，你咽口面把脑子咽肚子里去了？”陈子娴摆了摆手：“傅闵…唉不管他，我和他本来也就没什么。”
方思懿单手托腮，低头饶有兴致地搅着她那碗奶油蘑菇汤“你什么打算。”
“打算么，”陈子娴啃了口芝士焗饭，瘪了瘪嘴，随后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捣弄碗里的饭“攒钱吧，实在不行出门卖艺，倒也不至于流浪街头饿死……现在不还坐这儿吃萨莉亚么。”
虽然这饭不好吃。
许纯翻个白眼：“饿死肯定不至于，你这还没被赶出去呢。叫你出来吃萨莉亚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嫌弃上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隔一阵子就馋……”
陈子娴笑了笑：“刚发生这事儿，所有人都收到冲击了没反应过来，没人有空处理我呀。我现在无异于寄人篱下，唉，这么一说就憋屈。我真可怜呢。”她末尾语气还千回百转的，所有的悲催都化成了个波浪号。
许纯乐得不行。
方思懿笑点高，或者说不像许纯那样低。她还在搅她那碗蘑菇汤，陈子娴觉得她那碗破汤快搅出泡来了。
良久，待到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方思懿终于舍得给她一个眼神，开口：“有需要就说。”
“嗯呢，谁跟你客气。”陈子娴扯了个十分真挚的笑脸给她。
陈子娴此人，平生最不怕的就是变化。
她信人各有命注定，往往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装逼地说：“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赶不走就去你大爷的吧。”
说是随遇而安呢也不准确，不过是她比沈芝艺更懒一点，懒得计较，跟任何人计较，巴掌落不到她脸上她就充作耳浊目盲。
因为她总会被安排了事忙，没那闲心。
有什么是熬不过的呢？扪心自问，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金枝玉叶的日子过得差不多了，今后再想要什么自己创造就好了。
陈子娴不懂柴米油盐，但也不是傻白甜，豪门有豪门的门道，千金二字也并非谁都担得起，不是家里头爸爸妈妈有钱有权跟你客气客气叫你一声你就真是个狗屁千金了。千金值千金，你的什么都好，才华、学识、素养…重要是得值。
假的是血脉，真的是陈子娴。
陈子娴从不怕和人争东西，就算知道自己是非亲生的也从未恐慌过。
真正属于你的谁都动不了，陈家是陈家，陈子娴是陈子娴。姓是阴差阳错，可不论她是沈子娴李子娴王子娴还是什么子娴，只要是她，这声金贵她都挨得起。
她不留恋陈家，只是羽翼未丰，陈家想要拿得出手的千金，大家闺秀，能经商、能扛责……哦，还有个联姻。
可陈子娴不满足于当千金。
举个小例子就是，就算陈家让她扫落出门，学也还是可以上的，也不至于沦落街头。
京一外国语是她考进去的，以中考状元的成绩，风风光光免学杂费伙食费，每月还额外补贴个一万块钱左右生活费。至于房子呢，她在市内有两套。一套是小学到中学各种竞赛奖学金加上各种零零碎碎凑在一起买的loft，一套是近几年闲来无事做自媒体赚的，买了套中高档小区的200平精装。
陈家那边，只知道她以前自己在外买了套小loft，以及过生日时送的几套房，其他不甚了解。
那几套她没算进去，毕竟不是自己付的钱。
陈子娴早就不想在那栋老别墅呆了，上高中后打了个招呼说住宿磨练自己广交益友，吭哧吭哧搬到了自己的精装。轻松自在，毕竟说是精装，家具什么的还是自己亲自上的，舒服。而陈家人人都忙着生意忙着各种各样关于面子里子金钱权利的事儿，没人去计较她实际住在哪，人好好的没丢脸没死外头就行了。
这是短暂而表面的自由。
不过这事儿还没跟许纯方思懿说，改天找个钟点工收拾一下，直接把人拉家里一通玩就成了。
跟那俩人吃完饭告了别，她一个人溜达溜达消食。明天高考小长假结束，就又得滚回学校上课。
穿过市政府广场，就看见这两年兴起的小吃街。最近好像还在搞什么烧烤节，夜市繁华，街道上张灯结彩的汇成长长一条斑斓河流，在夜幕里熠熠闪烁，光晕大块小块的扎堆。中间路上有车来往，人群被分成两拨和摊贩一起挤在道牙上。
鸣笛声、吆喝声……熙熙攘攘地挤在人耳膜边。
“哔——”
陈子娴闻声回头，看见一辆骚黄色法拉利拉法，车牌号京A·888NB。
“……”
哪来的傻逼。
还是个有钱的傻逼。
靠近她的左侧车窗缓缓降下，副驾上坐着的男人冲着她微微一笑，不冒犯，说得上儒雅风流。
头发有点长，额前碎发垂落着，戴着一副铅灰色眼镜，是那种框架比较大的，当下年轻人正流行的款式。显着本就不跟老字沾边儿的人多了几分年轻活泼。
活泼……也许吧。
长得挺帅，耐看，耐看到眼熟的程度。
是她好久不见的小叔。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场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