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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死 ...


  •   好冷。

      浪头不断扑向口鼻,身体已然僵冷,唯有双臂死死抱住浮木,在寒江中沉浮。

      终究是她托大了。
      宋云谣心中苦笑。

      先前将沈三推上岸边礁石后,她故作被江水冲走,本以为离了他的视线,总有机会脱身。
      可此处是桐江支流汇集之处,河道复杂、高差悬殊,山洪加之连月梅雨,江水湍急之势远超她所想。

      宋云谣尝试往岸边游去,却一次次被逆流冲回江心。
      急流中浮木、暗石不断,时不时冲撞过来,起初她尚且能狼狈躲避,到如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体力在急速流失,又一个浪头打来,她被扑倒江水之下,挣扎许久,双腿用力一蹬,才终于破开水面。

      天色越发昏沉,两岸青山如同漆黑的凶兽,在狂风中毛发悚立、呜咽不断。
      她艰难睁眼,眼前只能看见那凶兽巨大的投影,以及漫无边际的江面。

      水天一色的灰绿,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云谣从未如此惧怕过水。
      她是江上长大的孩子,从母亲腹中诞生的刹那起,就注定与水亲近。
      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水也会成为她的葬身地。

      当真要死在这吗?

      宋云谣喘着气,缓慢而粗重。

      她想,她不后悔杀死陈茂良,不后  悔杀死王攀,也不后悔救下沈三。
      那双草鞋的恩义、山洪时共患难的恩情,她也用一条命偿还了。

      若今日当真死在这,这辈子,她不欠谁,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思及此,身体陡然轻松下来。眼皮重如千钧,视线也逐渐模糊。
      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中,她好像在江中看见了谁人的倒影。

      发枯的辫子垂在胸前,粗麻布衣起了毛边,松松垮垮披在肩上。
      那人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快三十的年纪,还有股醉酒般的傻气。

      是宋鱼儿。
      她呆住了,喃喃道。
      宋鱼儿,你来接我了吗?

      水中那人但笑不语,只半蹲下身子,朝她伸开双臂。

      宋云谣鬼使神差松开了怀里的浮木。

      透明而涌动的波纹中,她蜷缩身体,不断下坠,落入宋鱼儿的怀抱。

      那一刻,寒冷的江水也变得和煦,江面不再是沉沉的灰绿,湛蓝映着金光,不知朝阳还是夕照,一切都柔和而静谧。

      她被这温柔的水包裹着,生命仿佛回到了混沌起始的那一刻,在母亲的羊水中,悠悠然打着转。

      不知过去多久,她如一尾游鱼跳出那怀抱,双腿摆动,跃出水面。

      五岁的她高高举起一条滑溜溜的草鱼,朝船房上喊道:“宋鱼儿!看我捉的这条鱼,可大了!”

      她娘宋鱼儿赤脚坐在船板上,手里缝着旧衣,朝她笑:“快上来!”

      她湿漉漉爬上船,宋鱼儿抱着她进了破旧的船篷,扒了衣裳,换上刚缝好的旧衣——袖窿小了,宋鱼儿剪了口子,用细细搓洗过的苎麻补上,抬手便不紧了。

      “宋鱼儿,我一会儿就去找哑娘,把鱼卖了,你在家好好的,昂。”

      她个子小,话却老成。
      可宋鱼儿认真听了,认真点头,认真回答:“好,我听你的。”

      宋鱼儿蹲在面前,她满意地摸摸宋鱼儿的头发——哑娘就是这样对自家闺女的,摸完头,小小的丫头就不哭不闹了。

      两条草鱼栓好绳、挂上脖子,她下了船。
      青田县的江岸上人头攒动,早归的渔夫拖着一箱箱鱼往外走,间或有几条鱼落了地,她眼疾手快抓进怀里,埋头往外跑。没跑出几步,便被拎着衣领抓起来。

      渔夫满身腥气,打量她两眼,将她扔下,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是宋娘子家的女娃。”

      说完,周遭男人一阵哄笑,彼此挤着眼睛,嘴里嗡嗡说着什么。
      怀里偷藏的鱼掉了一地,男人们却并不在意。他们大声谈论着宋鱼儿,说着她听不懂的词、用着她听不懂的语气。

      她瑟瑟缩在地上,不知为何,心底惶惶不安。

      哑娘钻进人群,拉着她往外走,可她满心惶恐,猛地挣开哑娘的手,拔腿便往家跑。

      她每日早起卖鱼,宋鱼儿便待在家里。
      等她揣着换来的粟米或谷糠回来,宋鱼儿总是呆呆坐在小炉边,盯着锅底冒泡的水,一言不发。
      直到她摸摸头,才会笑起来。

      但是今日,岸边不见宋鱼儿沉默呆坐的身影。

      耳畔没有风,可江水微微荡着,小船也微微荡着。
      草帘间或荡开,船篷里,一个男人趴在宋鱼儿身上,而宋鱼儿被他的手脚困住,呆呆望着半空。

      像渔网里半死的鱼,黑眼珠空洞无神,翻着肚皮,不再挣扎。

      她定定站在岸边,头晕目眩,脚底生寒。

      哑娘不知何时追了过来,捂住她的嘴,捞起她便跑。
      她被哑娘抗在肩上,还挂在脖间的草鱼一下下抽打着她的脸,抽得她嘴角木然。

      直到她整张脸都被抽得冰凉,哑娘终于将她放下,取下她脖子上的草鱼,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

      草鱼交给哑娘的男人,浑身鱼腥的汉子蹲在河边,肥手握住滑腻的鱼身,一下下刮走鳞片,露出白里透红的肉。
      尖刀一转,剖开鱼肚,指甲缝沾满黑泥的手指伸进鱼肚,掏出内脏,挤掉腮腺,红的黄的黑的,一把甩到她面前里。

      她“哇”的一声,吐了。

      男人嫌恶地躲开,哑娘不知所措冲上前,而她伏在那摊污秽里呕吐不停,吐得涕泪满面。

      她推开哑娘,浑浑噩噩回了家。
      宋鱼儿如往日那般坐在炉边,呆呆望着锅底,直到看见她走到跟前,才抬起头。

      她们无言对视许久,宋鱼儿嘴唇颤抖,干瘦的手擦去她嘴角的泪与秽物,跪地搂住她。
      宋鱼儿在她怀里放声痛哭,她只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小声说:没关系,宋鱼儿,有我呢。

      那天夜里,借着明亮的月光,宋鱼儿抱着她,小心翼翼翻开那本快散架的词集,指着上头两个字,双眼发亮。

      她说,娘不识字,可找了位读书人问过,这两个字,又好听又漂亮。以后,就是我们小囡的大名。

      宋鱼儿轻轻抚摸书页,珍重无比。潋滟波光将她映得光彩动人,那是她捧着词集时,才会露出的模样。
      她呆呆望着宋鱼儿,不觉看痴了,跟着她小声念:云谣、宋云谣。

      来年春天,宋鱼儿生了场大病。

      闭眼那夜,哑娘来了。宋鱼儿躺在茅草里,面色青灰,瘦得骇人,抖着手,从活动的船板下摸出一个布包。

      她将布包塞给哑娘。
      她说,这二两银子,我攒了一辈子,都给你。我不求你收养她,只求你将她卖到一户清白人家,无论婢子还是粗使,只要有口饭吃、有个屋住就够了。

      哑娘早已涕泪满面,宋鱼儿却攥住她的手,语气咄咄,逼她发誓:答应我,清白人家,定要是清白人家!

      哑娘坐在边上,使劲点头,泣不成声。

      得了她的回答,宋鱼儿像被抽空半条命,闭眼缓了许久,才看向紧紧拉着她小指的宋云谣。

      她的女儿双眼红肿、神情呆滞。
      哭了太多天,那双黑眼珠已经流不出泪了,只是静静看着她,问她,“宋鱼儿,你是不是要走了?”

      宋鱼儿想了想,认真回答。
      “是,我要走了。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才会再见面。”
      “很多年是多久?”
      “等到你头发变白、直不起腰,变成老太婆的时候。”
      “老得像张阿婆那样吗?不能早点吗?”
      “不能。”
      “到时候你认不出我了,怎么办?”

      苦恼片刻,宋鱼儿恍然想起什么,将手伸进衣领,慢慢解下脖子上那只旧香囊,放进女儿手里。

      宋云谣低头看,香囊上绣了个模样拙劣到古怪的鱼儿。
      她盯着那鱼,忽然笑出鼻涕泡。

      “好丑啊,鱼儿。”

      宋鱼儿看着她,惨白的嘴巴一咧,也嘿嘿笑了起来。

      哑娘看呆了,捂着嘴,竟不知该不该哭了。

      二人对着傻笑半晌,宋鱼儿身子一抽,呼吸猛然卡住,嘴角还挂着笑,皮肉却僵硬了。
      撑着最后一口气,宋鱼儿死死抓住她的手,嘴巴张合,仿佛想说什么,用力得面目狰狞、眼球凸出。

      宋云谣急忙将耳朵贴在她唇边,听着她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干涩的眼睛里,泪一颗颗滚落。

      她说,别哭,娘要去的是好地方。

      嗓子眼里挤出最后一个字,宋鱼儿断了气。

      几日后,哑娘帮她寻了个山头,埋葬了宋鱼儿。
      宋云谣在坟头坐了一下午,没有哭,只是心里不停想,宋鱼儿究竟是谁?
      她怎么生下的自己?她有家吗?她的娘在哪儿?

      山风呜咽而过,没有带来答案。

      翌日清晨,哑娘的男人带她进了城。

      青田县的牙行小院里人满为患,男男女女都蹲在地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牙人行走其间,看两眼,分个甲乙丙等,交钱画押,便定了他们的去处。

      轮到她了,男人有意将她说小了两岁,她长得瘦小,看着倒也不奇怪。牙婆虽眼尖,却只似笑非笑看男人一眼,并未戳穿。

      牙婆身边还站了个婆子,头上簪花、浓妆艳抹,尖尖的长甲掐住她的下巴,又掀起她的衣袖、裤腿仔细打量,活像肉市的老板挑活猪崽子。

      半晌,那婆子直起腰,朝男人比个了数。
      男人喜不自胜,同她攀谈起来,宋云谣懵懵懂懂,只听懂了“念书学字”三个字。

      她忽然想起宋鱼儿捧着书的模样。

      不知哪来的冲动,宋云谣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小声说,我愿意去,我想念书,让我去吧。

      八两银子换一纸契书,她将自己卖给了那位簪花的苏婆子。

      第二日,苏婆子将一伙丫头赶上船,要送她们去杭州。

      刚上船,胆大的丫头问起杭州是什么地方。
      苏婆子斜倚栏杆,神情懒散,抬起长甲摸摸鬓角,张口绣幄香衾、金银珠翠,闭口才子佳人、风月靡靡,将杭州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她们一群土丫头,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瓯江河对岸,一个个都听痴了。
      就算听不大懂苏婆子的话,她们心底也明白,杭州,是顶顶好的地方,绝不是一个青田县可比拟的。

      而她忍不住想,宋鱼儿去的“好地方”,比起杭州又如何?

      杭州,算是好地方吗?

      船动了,她望着逐渐远去的青田县,心跳砰砰。

      可远处江岸上忽地冲上来一道人影,竟是哑娘。她跪在岸边无声哭叫,拼命向她比划手势,让她回来。

      宋云谣冲到船边,朝哑娘挥手,高声喊:
      哑娘,别哭啦!我去的可是好地方!

      背后传来牙婆的笑声,宋云谣也笑起来。
      她想,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怎么不是好日子呢?

      笑着笑着,江上渐渐升起浓雾,身旁寂静下来。瑟瑟江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

      【宋云谣。】

      她听见有谁在喊自己,转身,船上的船夫、牙婆、丫头们都已消失不见,只剩她一人。

      【宋云谣,你真蠢。】

      那声音冰冷讥诮,还有几分熟悉。

      【蠢货蠢货蠢货蠢货……】

      骂声在她耳畔不断回响,她心中惶惶,四处张望,却看见迷雾中,另一个自己踏浪而来。
      “她”面容扭曲、满目怨憎,死死盯着自己,口中的咒骂愈发尖利,恨不能生啖其肉。

      宋云谣终于慌了神,转身就要逃跑,却被“她”拽住头发,狠狠拖进水中!

      【——宋云谣,你怎么不去死!】

      落水的一刹那,无数碎片涌入大脑,宋云谣猛然从回忆中抽身。

      她终于记起,此行之地,等待她的并非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的好日子,而她也早已不是青田县暗娼的女儿。
      她是翠莺阁里学艺的丫头,是江南商贾八千两买回家的瘦马,是背了两条人命的逃犯。

      冰凉彻骨的江水将她包裹,她怔怔望着桐江的粼粼水波,现实与虚幻交织浮现,时间的尺度都变得缥缈。

      恍惚间,她竟想不起自己为何在此,又为何落得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明明应当在青田县,从狭窄破旧、乌蓬漏雨的舴艋舟上醒来,清晨跳进瓯江微凉的江水中,寻摸两条比手臂还长的大鱼,去集市换一本旧书、半袋谷糠,哄宋鱼儿高兴。

      又或是在杭州城,剪子巷深处的翠莺阁里,从生涩嘲哳的丝弦课上分神片刻,不去听妈妈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鬼话,嗅着西湖外飘来的脂粉香风,盘算何时叫上素梅,一同去院里摘石榴。

      可那些日子,那些苦药汁里寻糖吃一般的日子,早已离她远去了。

      濒死之际,她又看见素梅的脸。

      素梅神情冷淡,一如从前在翠莺阁里的模样。
      【窈儿,苦吗?】素梅问。

      苦啊。
      她无声回答。

      【当真苦吗?】

      她不想再回应,可闭上眼,素梅的声音又出现在脑中。

      【没有灶台高就挡在宋鱼儿跟前,被人抓着头发,指着鼻子骂娼妇养的时候,不苦吗?】

      宋云谣置若罔闻,任由身体不断下坠。

      【被鸨母抓回行院,捆在树上鞭笞的时候,不苦吗?】
      【被关进柴房,饿到神智不清,跪地乞食的时候,不苦吗?】
      【被扒光裙子,学那些淫辞秽语、放荡作态的时候,不苦吗?】

      温热的泪从她眼角渗出,转瞬消失在江水中。
      可素梅的声音仍在脑中步步紧逼,愈发尖利。

      【八千两,像货一样卖给陈茂良的时候,不苦吗?】
      【为一桩银矿生意,又像货一样转手再卖王攀的时候,不苦吗?】

      她浑身颤抖,情绪几近崩溃,终于在脑海中放声哭喊。

      “苦!苦!没有一日不苦!你满意了吗!”

      素梅蓦地收声,在她歇斯底里的哭声中,轻轻开口。

      【那些日子都扛过来了,今日不过皮肉之苦,又怎么过不去呢?】
      【迈过去,你就自由了。】

      素梅的声音消失了。

      宋云谣慢慢睁开眼,眼前仍是那水波,耳畔仍是如死般的寂默。前尘往事倏忽而过,而她有如大梦初醒。

      她忽然意识到,她不甘心。
      就算这条命再贱,她也不甘心啊!

      不过刹那间,她早已僵硬的手脚遽然挣扎起来,狼狈地扑腾几下,终于找回身体的掌控权,拼命向上游去。

      她的姿势僵硬滑稽,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身体早已到达极限。
      可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双脚奋力蹬动,离那光亮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哗啦——”

      呼吸骤然通畅,宋云谣破开水面,大口喘气。她在江流中艰难维持平衡,可浑身虚软,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欲栽倒。

      危急之间,一根竹篙忽然伸到她面前。她扑腾几次终于抓住,被竹篙一路拖到江心的扁舟上。
      破船上站着个赤脚的中年女人,她力气大得出奇,三两下便将宋云谣搬了上来。

      宋云谣浑身脱力,仰躺在船板上,透过那破败的乌蓬,恍惚发现天黑了。

      救她上来的妇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粗糙厚实的手拍了拍她的脸。

      可精神与身体都冲破极限,她的感官已然麻木。
      生死之间走了一回,宋云谣只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江上一抹流云,风一吹,便消散了。

      意识消失前,她只记得一轮皎月挂在中天,云翳明暗流动,竟是个久违的晴夜。

      再睁开眼,已是天明。
      江上轻烟薄雾、烟波浩渺。远处青山夹岸,白鸟跃过翠色,声声啁啾。

      而她卧在小楫轻舟之上,听汩汩水声从耳畔流过。船板破旧,江水渗进船篷,漾过她的发梢、脚背,凉凉的,带着初秋的寒。

      她没死,她活下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宋云谣的眼泪几乎夺眶。

      “你醒了。”

      她转头望去,却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舟头,头戴笠帽、手撑竹篙。
      她肤色黝黑,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汗珠,上衣半脱不脱挂在腰间,随意露出汗衫,随她熟练撑船的动作,隐隐能看见她结实的臂膀。

      宋云谣慢慢撑起身子,向她郑重道谢。
      话没说几句,那妇人摆摆手,“你的衣裳,我替你换了。”

      她低头看,这才发现自己穿了身棉麻旧衣,洗得发白,袖口、衣领都缝过补子。

      “你身上很多伤。”中年女人冷不丁道,“是逃出来的吧,丫头。”

      宋云谣愣住,身子不自觉向后退,心下生起警惕。

      “我都不怕,你怕甚?”那妇人却浑不在意,从腰间取了块油纸包的干饼子,丢给她,又问,“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她接过饼子,沉默摇摇头。

      “不用,还是不知道?”
      女人忽然咧嘴笑了,沟壑的纹路在脸上绽开。
      “不如你我做个伴,如何?这船漂到哪儿,我们便去哪儿。”

      宋云谣抿抿唇,不知如何回应,那女人也不恼,转身继续撑篙。

      船行青山绿水间,女人口中吹着哨子,唱着渔歌,顺江流而下。

      宋云谣缩在船舱没有漏水的角落里,靠着破洞的乌篷,双手抱膝。
      悠远的哨声中,她身上一阵阵发寒,脑袋也逐渐昏沉。困意漫到周身,她不知不觉又闭上眼。

      就这么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不知第几次再睁开眼,眼前树影摇晃,鼻尖嗅到一阵阵泥土与草木的气息,她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江上。

      天色昏黄,绵绵细雨落在眼前,那妇人背着她,一步步走在山路上。

      她浑身虚软,喘息沉重滚烫,趴在妇人宽厚的背上,迷迷糊糊开口,“鱼……宋鱼儿……娘……”

      她声音微弱,妇人只听清最后一个字,不由得脚步微顿。转头看去,肩上,少女紧紧闭着眼,已然没了意识。

      林间雨声渐大,女人不敢再耽搁,双臂箍紧,背着她大步往山上去。

      顺着青石砖一路拾级而上,她终于看见远处一间红墙黛瓦的古刹,上书“静雪庵”三字。

      女人面露喜色,快步走到门前,腾出手扣动门环,朝里喊道:“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开门啊!”

      门很快打开,两个身着灰青淄衣的比丘尼看清眼前情状,赶忙让开道。
      一人带他们进了寮房,另一人急忙去请示寺中主持。

      不多时,主持法真匆匆赶来,为高烧昏睡的宋云谣把脉开方,又吩咐小尼去起灶烧水。
      待一切安排妥当,法真步子一转,才终于问起二人的身份。

      那女人犹豫片刻,瞥了眼床上昏睡的宋云谣,眼珠一转、膝盖一弯,跪地哭喊。

      “求大师收留我们母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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