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者之歌》慕离兮

100、温柔一生（5）

　　在医院遇见邢何野的事，季遂乐没有告诉徐聈清。休息这几日，她陪徐聈清回了一趟徐家，范秋颖前两天着了凉，一直在咳嗽，徐明贤叫她好好休息，时隔十来年又进了一次厨房，烧了一桌子的菜，便宜了今儿回家的小情侣俩。
　　季遂乐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与徐聈清耳语：“爷爷原来是个大厨，下回爷爷做饭的时候我想去旁观。”
　　徐聈清看了眼餐桌对面面容肃穆的徐明贤，压低声音：“那你说不定要等好久。爷爷很久不下厨了，他爱吃奶奶做的菜。其实奶奶以前什么也不会，小叔说最初都是爷爷下班回家后做饭，有时候爷爷回来晚了，他就要饿肚子等着。后来奶奶退休得早，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事可做，就研究起了做菜。奶奶的厨艺不如爷爷，一开始爷爷劝她年纪一把了别费神学做菜，但奶奶不听他劝，非要学出个门道来……”
　　“奶奶学得好快啊。”徐聈清说过他从小就吃范秋颖做的饭菜，季遂乐咬着筷子一脸认真，“我觉得我也能练出来。”
　　徐聈清笑笑，给她盛汤：“嗯，加油。”
　　徐明贤一直听着对面小情侣俩窸窸窣窣，弓着手指敲敲桌板：“好好吃饭。”
　　季遂乐一听，挺直了腰板：“好的，爷爷。”
　　徐时非晚饭后才回家，只蹭到一口热汤。徐明贤熬了稀饭给范秋颖端去，徐聈清去厨房洗碗，季遂乐刚要跟过去，就看见徐时非朝她招手，把她喊去了阳台。
　　“阿清最近怎么样？”
　　季遂乐知道徐时非是在问创业的事，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游戏很顺利，只要等申请到版号就能开始第一轮内测。现在宣传片都还没发，他说不想让玩家等待太久，预计内测到正式上线最多半年时间。”
　　“嗯……你有信心吗？”
　　“有啊。”
　　徐时非点点头：“那就好。你别看阿清现在没什么表现，其实他紧张得很。他这孩子骨子里很倔强，不然也不会时到今日也不去和他父母和解……我不是说他应该去原谅父母，只是阿清太过执着去做与父母相悖的事，有时候反倒会误入另一个极端。幸好他本性善良，你也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我不懂你们这行，但我看过新闻，这一行被误解不是游戏从业者的错，我相信会迎来曙光的。”
　　季遂乐眯了眯眼睛：“那就借徐博士吉言啦。”
　　“你和阿清，有计划吗？”
　　季遂乐俏皮道：“徐博士，您还是孤家寡人呢，确定要问我这个吗？”
　　“你这丫头怎么也学坏了。”徐时非扶着额无奈摇头，“谁造谣说我寡呢，我少过女朋友吗？”
　　季遂乐笑笑不说话，他俩到底差着辈，说多了就不合适了。
　　晚上两人都没留在徐家住，徐时非送他们回了家。
　　临睡前徐聈清接到工作室值班小伙的电话，测试组运行教学关卡时出现了一个严重bug，游戏画面卡死，重新启动也无济于事，徐聈清只能挂着视频会议修BUG。
　　季遂乐热了一杯牛奶，坐在徐聈清身边陪他加班。她看在一个科普系列视频，讲古籍修复的，大概是旁白大哥的声音配上背景音乐是双重催眠效果，季遂乐没坚持完两集，就靠在徐聈清肩上睡着了。
　　原本她没在视频框内，现在徐聈清肩头多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会议里的组员们齐齐愣住，最后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开了口：“师兄，要不先带嫂子回去睡吧，我们等你。”
　　有人下意识啧了声，仿佛这个“等”字蕴含了特殊意义。
　　第一个说话的小伙儿很明显没想到这一层，这会儿反应过来，连忙找补：“不是，我是说把嫂子送回房再回来开会，也……不耽误时间。”
　　大半夜的大家都很疲惫，听到有兴趣的话题才来了精神，徐聈清本人倒是没那么介意变成他们提振心情的消遣，但也不想让人编排季遂乐太久。
　　他调整了下麦克风，压低声音：“你们先讨论一下这里的引导如何修改，现在流程太长，关键词不明确，玩家很难快速抓取信息。我先带她回房间，马上就来。”
　　说完话，他关掉摄像头，轻缓地将季遂乐抱起。
　　耳麦里只留下丝绸面料轻擦的声音。

　　午休时间，刚吃过午饭的季遂乐又去买了一杯咖啡，她喝了一口，还是阻挡不住困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于嘉希搅着手里的柠檬茶偏着头看她：“你今天怎么这么困？下午还有半天呢，你别给人录信息录一半睡着了。”
　　“下午我只要做两个小时就跟邱琳换班了，她上个月在门诊的时长不够，主任说这个月要是补不回来，考核就直接不通过了。”
　　“哦，这样啊，那还好。不对，差点被你绕过去，你还没说你怎么那么困呢，昨天没睡好？徐同学不是最近放假吗，难道……”
　　季遂乐吓了一跳，顿时不困了，伸手去堵于嘉希的嘴：“你别瞎说啊。”
　　于嘉希拨开她的手：“哎呀我还没说呢。开个玩笑嘛，你看，你现在是不是清醒了很多？”
　　“被你吓的……”
　　于嘉希表情变得正经了些：“好啦说正事，阿呓说新交了男友，男友想请我们吃饭，问你哪天有空。”
　　“啊？她跟师兄不是才分手两个月么……”
　　“这有啥，看对上眼了呗，阿呓跟师兄当时不也是没多久就在一块了。我先回科里了，你确定了时间跟阿呓说一声哈。”
　　于嘉希最近也忙，没太多时间寒暄。下午换班的时间还没到，季遂乐在餐厅隔壁的茶水区又坐了一会儿，喝完了咖啡，才往妇科那一层走。
　　走到导台附近，坐班的李霏叫住她：“季医生，刚刚有个帅哥来找你。我说你还没回来，他嘀嘀咕咕说先去买杯水再回来，算算时间应该要来了。”
　　季遂乐皱了下眉，直觉不太妙。她向李霏道了谢，快步往办公室走。
　　手刚握上门把，有人从背后喊她：“季遂乐。”
　　她忍着不适回过头，邢何野就站在离她五步之远的地方，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矿泉水。
　　上回遇见邢何野时她听见了他跟小姑的对话，季遂乐担心邢何野家里真的跟医院领导有关系，以后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便向主任和谷灵云都打听了一番邢何野家里的情况。他的家庭跟付玮家有点像，父亲从商母亲从政，在宁城人脉广阔，每个圈子都有熟人。这年头看病也免不了找关系，邢何野的父亲前几年动过一个手术，也是托人安排了一个单人病房。
　　季遂乐渐渐了解，这就是影视剧里常说的，上流社会的人。但至少他和医院没有直接联系，这让季遂乐放心了不少。
　　上回因为家里的亲人要看病，所以才会偶遇，季遂乐以为只会有那么一次，没想过邢何野还会找过来。
　　事已至此他来找她做什么呢？总不会无聊到因为过去的那些伤害而道歉吧。
　　季遂乐一脸漠然地望向他：“这里是妇科，这位先生有事吗？”
　　邢何野微微一愣，他一直觉得季遂乐脾气好性子软，所以才被欺负了那么些年，没成想多年不见，她居然也会说带刺的话。上回重逢时季遂乐戴着口罩，邢何野看不全她的脸，现在她忘了掩饰自己，露出一张白净似剥壳鸡蛋的笑脸，哪还有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她并不算真正的美人，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如果上学那会儿她也是这个样子……
　　季遂乐烦透了他这副模样，每次都叫住她，又不说正事，这带着追忆似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他不会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值得拿来叙旧的记忆吧。
　　“我要上班了。”季遂乐没看邢何野，语气冰冷，意在轰人。
　　邢何野这才开了口：“我听谷灵云说，你现在的男朋友在游戏行业？这行这两年被打压得厉害，他又是自己的独立工作室，风险很大吧。”
　　季遂乐拧起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前期投入那么多，如果赔了，你难道想在等他慢慢东山再起吗？”
　　季遂乐递去一个“那不然呢”的眼神。
　　“如果……不如考虑一下我？”
　　邢何野没把如果之后的话讲明，但季遂乐听得懂。这位从小自命不凡的少爷觉得徐聈清的事业一定会失败，他觉得她不会愿意跟徐聈清共患难，他们如今感情甚笃，但一个个现实问题摆在面前之后，感情早晚要出现裂痕，真到了那个时候，他邢何野可以做她的避风港。
　　季遂乐不理解邢何野哪来的信心自说自话，他一个子承父业的上流人物就真的比努力生活的普通人高贵吗？徐聈清不是没有机会飞黄腾达，徐时正在美国的生意不是白做的，徐时非作为博士也有自己挣钱路子，徐聈清从小的物质生活没有缺失过，只要他想，徐时正会把公司高管的位置捧给徐聈清，他一毕业就能做到别人十五年二十年坐不到的位置。
　　他只是有梦想，有自己的执着，他想要依靠自己的双手、知识去经营自己的人生，就算失败了，就算要经历大大小小的挫折，季遂乐都相信徐聈清能够跨越过去。
　　况且，邢何野又凭什么断定自己不愿意永远陪着徐聈清。
　　他知道他们的感情从何而起，知道她与徐聈清都经历过什么吗？他不会明白，他以为抛出优越的物质条件就能够笼络人心。他还是当年的那个邢何野，傲慢的，想要拥有最好的东西。过去是万人迷的佟溪，现在呢，她又变成了他想要的？
　　他难道不会觉得打了过去的脸吗？
　　“季遂乐，你听见我……”
　　“邢何野，你难道看不出来我非常讨厌你吗？你到底想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邢何野愣了愣，一时间不知作何回应。
　　“以前的我不漂亮，性格不好，你们有理由对我冷嘲热讽，我不开心，但我从来没有跟你们争吵过。灵云让我去找老师打你们的小报告，我没有去，我知道不会有结果，之后你们只会变本加厉地侮辱我。我没有留在南源，那是我技不如人，但我也的确摆脱了你们，我跌落谷底，我也见到了光明。”
　　邢何野想要解释，又被季遂乐厉声打断。
　　“我遇见了我的男朋友，是他给我带来了一束光，是他一次次地告诉我我从来都没有比不上其他人，这世上除了我的家人之外，不会再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所以我也希望他能成为我的家人，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
　　“邢何野，你觉得家世地位能够换来一颗真心吗？你交往过那么多女孩子，你扪心自问，你认真过吗，她们认真过吗？”
　　“邢何野，你永远不可能与他相提并论。”
　　邢何野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能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不需要，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季遂乐转身拧开门把，走进屋，把邢何野关在了门外。
　　“我已经把你从我的人生彻彻底底除名，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