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索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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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凝楚早早的就起了床，匆匆梳洗好就赶去正房看望索尼和老太太。见玛法精神还好，便陪着说了些闲话，又伺候玛法用过了药，凝楚便不敢多留，只说下午再来，便退了出去。
只带墨菊一人跟随，凝楚默默沿着过道长廊向前走，曾经这些路，不知走过多少遍，如今闭上眼，凝楚仍然可以想到前方几步有一块突出的砖头，即将要走的拐角有一株老梅。这种沁入骨髓的熟稔，是自己进入皇宫后便再没有感受到的。皇宫太大，规矩太多，更重要的是，她从没有将那里当做家。
只是……五日后离去，要再回来，便难了……家的味道和感触，这几日，凝楚怕是要用尽一生去回味了。
仰头望天，既然以后回不来了，那就让自己做些自己能做的吧。
“菊姐，你说，索府好，还是宫里好？”凝楚转头，笑笑的看着身后沉默的墨菊。
“索府是姑娘娘家，宫内是姑娘婆家，姑娘说哪里好便是哪里。”
“看来还是索府好。菊姐应是不喜欢宫内？”凝楚度其话音，缓声道。
“皇宫虽好，但自始至终姑娘从没把那里当做家不是么？对姑娘而言，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呢。”墨菊没有回答凝楚的问话，她一个丫头，也不能随意评说宫内宫外之事。
“是啊，不是我的家，更不是姐姐你的家……”
凝楚小声一叹，继而笑道：“可是，菊姐的家人，可不就是我的家人么？”墨菊从小卖死契入了索府，父母在宫外俱已亡故，难得太太小姐不把自己当下人看，一直对自己照拂有加，只余一个妹妹也由老太太做主年前许配了个殷实人家。在心内，她也早已把索府当做了半个家了。
“菊姐年龄也不小了，楚儿不能如此耽搁你，所以，这次出了宫，菊姐就不要回去了。”凝楚转身，对上墨菊的双眼笑说道。
墨菊震惊望向凝楚。拼命摇头。虽然她早就已经厌烦了皇宫，但是这厌烦里更多包含的是对自家主子的心疼和怜惜，子奴小孩心性，以往在宫中，也就只有她二人能常常说些梯几话，如今让她离她而去，自己怎能做的出来。
“菊姐，女大当嫁。当初让你进宫，实际上是迫不得已，如今我在宫内一切都平稳了，我怎能还一直囚着你不放呢。如今我在宫中还有点能力，可以将你送出来，等过几年，子奴我也让她出宫的。我是不会让你们一直在宫里呆着的……”
凝楚沿着墙根儿慢慢往前走，继续道：“这件事我刚刚已经跟玛嬷说了，她也同意了。你放心菊姐，你为人忠厚老实，索府定不会亏待了你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姐姐，你也是时候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姑娘……”没待听完这话，墨菊早已经泪流满面。她清楚凝楚的心意，也知道凝楚认定的事情已经无转圜的余地了，只是，她怎能放她一人在那深宫之中，怎能在她夜不能寐思家心切的时候不陪在她身边？
“姑娘，奴婢身贱位卑，只想一心一意的伺候姑娘，奴婢……”
没等墨菊说完，凝楚转身用手捂住她的嘴，怒声道：“不许说自己卑贱的话，我的姐姐，怎会是卑贱之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姐姐不要再辩。”说毕，凝楚又拿出皇后的款儿来，退后几步，正色道：“过后本宫回宫，着坤宁宫侍女墨菊常留索府替本宫尽孝，此事无需再议。宫女墨菊领命吧。”
墨菊下跪，叩头，却不发一言。眼泪夺眶而出。楚儿，知你若我，难道往后那深宫中的风雨，将由你一人承担么？
“姐姐……”凝楚蹲下身，看着墨菊垂首时眼泪打湿的方砖，沉声说道：“我的父母亲人尚且可以让我孤身进宫，你又怎么不能放手呢？只希望，从此后，用我一个，换来家中所有人的太平和乐。我既然已经如此，便要将我所爱之人，一一好生安顿，完我所愿。姐姐，肯定知道，你往后过得好，便是对楚儿最大的帮助。”
说毕，凝楚站起来转身而去，只留下墨菊一人仍孤单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向前一直走下去，转个弯儿，过一道拱门，便到了揽风堂——当日玛法正式通知她要嫁入皇宫的地方。凝楚无奈笑笑，不知怎的，自己怎么竟然走到了这里。
那日守候在门口的总管爷爷已经告老请辞了，如今的揽风堂，也因玛法的重病而少了看守。凝楚绕过一个在门栏儿边打盹儿的看门小子，掀帘走了进屋。
屋子内的摆设还是当时的模样，凝楚向左走，坐到当时玛法跟自己谈话时坐过的太师椅上。抬头打量四周。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皇后娘娘吉祥。”正沉浸在自己思维中的凝楚，被这一声洪亮的请安吓了一跳。
“啊，是二叔。您快请起，自家叔侄，哪有那么多的客套虚礼。”凝楚忙走上前，扶起半跪在地上的索额图。因凝楚是皇后，自然要遵守些皇家礼法，索额图与凝楚，除了在凝楚进索府大门请安时稍见了一面，这次还是第一次二人单独相见。
“不知皇后娘娘在此，惊扰了凤驾，请娘娘恕罪。”虽然凝楚是自己的侄女，但是礼仪不可偏废。
“二叔何必如此……我再嫁与何人，您也是楚儿的叔叔啊……”凝楚看着索额图重又躬身请罪，皱眉说道。
“礼不可废。”索额图瞧了眼面前的小侄女的无奈表情，也是有些不自在。他并不比这小侄女大太多岁，她和博敦小的时候，自己也总是兴冲冲的抱着搂着一双侄儿侄女玩儿，可如今却……只是皇家威仪，不得不守。
“算了。二叔坐吧。”凝楚不愿再纠结于此，抬手让索额图坐下。
“二叔到这里来做什么？刚刚我还听玛嬷说您要去看玛法的。”
“阿玛让臣来取写他曾看过的折子。”索额图道。
“哦，这样哦，那叔叔忙吧，凝楚不打扰了。”见涉及朝廷公事，凝楚不便多言，抬脚便欲离开。实际上，她也是不愿再听叔父用客气疏离的语气说话。
“皇后娘娘……”索额图叫住凝楚，欲言又止。
“嗯？”凝楚回身，疑惑道。
“如今……朝政之事都是鳌大人一人操持，皇上和太皇太后应该也还放心吧？”索额图瞥了眼门外道。
“侄女不知。”凝楚微笑道：“朝廷政务后宫中人是不得参与的，您也知道。”
“哦……是的……不过，鳌大人如此辛苦忙碌，皇上应该也是乐得清闲自在啊。”
“三叔这话是……”凝楚虽不能涉猎朝政，但她大概也知道玛法和鳌拜往往在政见上不对盘，鳌拜又欺康熙年幼，常常任意左右君见，想来康熙也不会高兴自在的。如今索额图说这话，实在是意有所指。
“微臣近日已领命入宫当差，做皇上身边的近侍。”索额图道。
“哦，那恭喜二叔。皇上近侍可是个重差事，叔叔好生做便是。”凝楚微微笑道。自己的父亲是侍卫出身，叔父也要走这条路，凝楚也早已预料到。
“皇后娘娘，想来鳌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皇上往后也只用练练布库，习习汉学，用不着太操心就是了。所以若是以后即便皇上对朝政有些倦怠，娘娘也不用深以为意。只做好皇后便是。”索额图走近一步，看向凝楚的眼睛，沉声道。
对上索额图的眼睛，分辨索额图的话音，凝楚分明能从中感觉出什么不同。
“呵……叔父放心，凝楚不过只是后宫中一个弱女子而已，再怎样也不会做干预朝政之事，至于皇上怎样，自有太皇太后教导，凝楚也不便多言。叔父放心，凝楚自然会谨言慎行。”既然猜不透，那就不要猜了，反正皇上如何，她也并不在意。
“这便好。楚儿……只要你在宫中安稳，索家才能一切安好。万事有我们，你只安稳做皇后便是。”
听到索额图轻声唤楚儿，凝楚心中一叹——这二字叫的，果真艰难。
“叔父放心，凝楚定会在宫中好好做人，不枉费玛法和叔父的一番良苦用心。凝楚告辞了。”
转身离去，凝楚不愿再多言。难道一声亲昵的称呼，就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在皇宫中安于做他们的保障么？这声楚儿，到底有无曾经的亲情？
索额图看着凝楚远去，低头默默叹息。如今鳌拜势大，皇上的计划又行事秘密，少一个人知道，也多一份安全，不便与凝楚细细道来。刚刚那番嘱咐，也只是怕凝楚见皇上不谙政事忧心而说，却怕是此话一出，侄女便误会了自己。
小住在家中这几天，除了偶尔在府中走走，与玛法额娘和博敦哥哥新娶的嫂子交谈，凝楚便日日伺候在索尼床榻前。有时候，看着玛法睡去，凝楚会突然心生无力和恐慌，就怕玛法就此故去，身后便再没了保障和依靠，累了想要歇歇的时候，也便没有了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和依靠的臂膀。
这日索尼醒来，看到大孙女守候在床前，一针一线的缝着一个香囊，神情专注。
“丫头哇……”索尼轻咳一声，唤道。
“玛法，您醒了。”凝楚笑着应和，随即起身倒了一碗儿煨在炉子上的药汁道：“玛嬷和额娘嫂子去了大觉寺还愿还没回来呢，阿玛和几位叔叔都在朝里，这屋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笨手笨脚的照顾您了，您可别埋怨。”
“呵……咳咳……”索尼被凝楚的话给逗乐了，笑道：“谁说我的孙女笨手笨脚，咳……我家的大孙女，可是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呢。咳……”
见索尼咳得厉害，凝楚赶忙扶起索尼，半躺在床上，将药碗儿端到玛法面前。
索尼接了，一饮而尽。
凝楚接过空了的碗儿，放回小桌上，心下十分高兴，自从她回来之后，玛法的病似乎有了起色，如今只是咳嗽些，相较前两日一句话都说不完就气短喘息好了不知多少。
“玛法都喝了呢，那孙女儿就奖您一颗糖。”凝楚剥了一颗糖，塞到索尼嘴里。
“好好……好……”看着凝楚俏皮可爱的模样，索尼慈爱的应和。
“孩子啊……如今太皇太后对你如此恩重，实属不易，后儿你回了宫，可千万不要再想家了，你也长大了，也不要再如此任性妄为。即便是以后家里出了天大的事情，你也绝不要再请恩回来了，知道么？”
凝楚望着索尼，皱眉道：“玛法，孙女儿担心您啊，孙女儿进宫这好几年，一直未能在您跟前尽孝，已经是罪过了，孙女儿已经嫁进了皇宫，难道让我回家几次也有错么？”
虽然知道请恩典回家是一件大事儿，凝楚也不会总是要回来，可是玛法因此责备她，她还是倍感委屈。
“孩子啊……”索尼拉过凝楚坐下，拍着凝楚的肩膀道：“若是老祖宗给了恩典，你当然要谢恩的，可若是老祖宗和皇上什么都没表示，你却自己非要来，他们虽嘴上不好说什么，也不过夸你孝顺知礼，可是你毕竟是皇家媳妇儿，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嫔妃，开了你一个的口子，整个后宫若是都这样，那又……”
“我是皇后，自然不能跟她们比！”凝楚不等索尼说完，争辩道。
“这可是傻了不是。”索尼笑道：“这皇后也是老祖宗的恩典给的啊，若是你总是这么任性，老祖宗会觉得这个媳妇儿不懂规矩，他们不让你做了……”
“那我就不要了！”凝楚抢白道。
“胡闹！咳……咳咳……”索尼没想到凝楚会这么果断的说不做这种话，一时气急，又咳了起来。
“玛法……您别生气……您别生气……”凝楚赶忙去倒了碗蜂蜜水，送到索尼嘴边。
索尼咳嗽着推开凝楚的手，摇了摇头。
“玛法，你别生气，孙女儿只是说说，孙女儿不会的。孙女儿好好做这个皇后，一定不给您丢人就是了，您被生气了。”看玛法不喝又咳得厉害，凝楚内疚不已，替索尼拍背顺气，低头道歉。
“丫头啊……”看着孩子无奈委屈又心疼的表情，索尼缓过咳嗽，叹口气道：“玛法没有生气。玛法知道你做的好，只不过白说说而已。只是你这脾气啊……你虽懂事知礼，但你太过于倔强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也不知跟谁学的……咳……不会圆滑，不懂变通，又是个爱操心的，玛法怕你这样，以后会害了你自己啊……咳咳……”
“玛法……孙女儿哪会有您说的那么倒霉……”凝楚微微跺脚皱眉。
索尼重又叹口气，有些话，还是说给孩子听了好。过去这几年凝楚做皇后，尚且还有自己在宫外守着护着，而且这丫头也是谨言慎行，不会惹是生非的，一切都还安好。只是他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索府下一辈内，大儿子老实木讷，三儿子游手好闲，只有个二儿子索额图还做得不错，奈何年龄尚小，一时之间也顶不起大事儿。往后他若真死了，宫外没了索家人强有力的庇护扶持，凝楚的心性又是不会狡猾使诈的老实孩子，朝廷内外的诡谲多变，哪是这个丫头能应付的来的？
“孙女儿啊，玛法知道，玛法的孙女儿是个善良知礼的好孩子，只是人心隔肚皮，往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对人留三分，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太过于对他人尽信。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知道玛法说的句句在理，凝楚收敛起笑意，只点头应是。
“孩子，往后玛法或是不能守着你了，你要好好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倘若有人非要拿你的不是，你也不要轻易就这么过去了。我索尼家的人，可以受欺骗受折损，但是绝不受侮辱。”
“是，玛法……孙女儿晓得。”听到玛法说“不能守着”的时候，凝楚已经有了掉泪的冲动。
“孩子，临死前或许玛法只能再为你做一件事情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只是别太压抑自己，记得，玛法永远在你身边。好孩子，玛法是对不起你啊……”说着，索尼突然哽咽了。若是他知道孩子只进宫两年根基未稳自己便不行了，那当时还会接受太皇太后让孙女进宫为后的提议么？
“玛法……孙女儿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您也好好照顾自己，您会好好的，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索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