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子飞鱼

12、承瑞

　　小茶知道，自己肯定一辈子都忘不了皇帝看向自己那阴狠乖戾的眼神。原是坤宁宫的侍女，马佳有孕后便被调往储秀宫帮忙，小茶原想着马佳临盆，喜事一桩，储秀宫上下都在等凝楚去坐镇指挥，自己也可早日回来复命，便忙着赶来禀报，却没想到被先从屋内出来的皇上瞪了一眼，就吓掉了自己一半儿的魂魄。
　　子奴以前还不知道，原来一向笑的温和的皇上，竟然可以让人这么害怕。默默进屋替凝楚收拾衣物和簪环，因康熙在旁边坐着，子奴不敢有半点马虎和分神。原本过去说说笑笑得大半晌才能把发辫弄好，今日子奴突然变得无比心灵手巧，无比行动迅捷。
　　一切收拾妥当正待离开，凝楚看向一脸郁闷坐在边上瞪着自己的康熙，笑笑道：“皇上的第一子将要出生了，这可是承天祥瑞的一件大喜事，皇上还不早点到老祖宗那里跟老人家报告一下，还坐在这里做什么。皇上放心，臣妾定当尽心尽力操持这件事情，皇上就等着抱您的大胖儿子吧！”

　　刚刚走进储秀宫，凝楚便被一群人围了上来。凝楚略看了一眼，除了来看热闹的东果和应景儿前来的东珠不算外，其他都是被调来伺候的嬷嬷，此外还有两位主管产科的太医并两名医童。
　　诸人正待行礼，凝楚抬手止住，走到产房门口，侧耳听屋内动静，问道：“如今情况怎样？”
　　带头的一位简嬷嬷立马回道：“启禀娘娘，接生稳婆已经进产房侯着了，如今马佳娘娘只是才开始阵痛，情况还好。如今产房内有两位接生婆，三个陪护嬷嬷，还有几个小丫头烧水端水伺候。请娘娘放心。”
　　“嗯。”凝楚点头应了，向太医颔首道：“这是皇上第一子，从老祖宗都极为重视，请二位务必尽心。本宫在这里先谢了。”
　　“娘娘折煞微臣了！臣等定将尽心尽力保小阿哥平安出世。”专擅妇产科的崔太医躬身道。
　　凝楚点头，看这位老太医发辫胡须皆白，但说话时声音清朗，沉稳有力，立时便安心不少，微笑道：“太医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现在倒还无事，请您先去东屋坐坐，一会儿如若需要再去请几位也不迟。只在这里站着，倒怠慢二位了。”
　　崔太医谢过，便带身后的医童与另一位太医一起随小茶而去。
　　凝楚看他们离开，稍松口气，将太医带去其他屋子，一来是尊重，二来也是因为这屋内尚有几名后宫宫妇，还有一位待嫁公主，一会儿怕是来来往往会有不少后宫女子出出入入，虽然满族不太禁男女之防，但也得注意些。
　　“简嬷嬷，您是伺候过先太后的，经验自然老到，今儿凝楚也是第一回经过这事儿，还得请您多多费心帮凝楚安排拾掇才好。”凝楚携了简嬷嬷的手，诚恳说道。这简嬷嬷，便是伺候过康熙生母孝康皇太后，据说当年康熙出生后，便是她第一个抱起了如今的皇帝。自孝康皇太后辞世，她一直跟随在太皇太后身边，马佳有孕，凝楚不敢多纠缠苏麻喇，便第一个便从孝庄处要来了这位老嬷嬷。
　　“娘娘这可是哪里话，奴婢自然会尽心做事。”
　　简嬷嬷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况且近一段时间自己一直在储秀宫看着，这马佳和胎儿一切都很妥当，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只是见面前的小皇后听到马佳氏因阵痛发出的哼声而微白了脸，还强自装镇定，有些不忍，便说道：“娘娘不要担心，放心就好了。要不现在略歇歇吧，女人生孩子，得半晌才行呢。”
　　刚刚马佳痛到出声呼叫，在产房门边儿站着的凝楚听得真真切切。往常听人说起女人生孩子怎样怎样，凝楚也只是偶尔附和从没有细细想过，如今一声轻呼入耳，凝楚方才惊觉原来传说真的到自己身边时有多么震撼。
　　一个女子，为了孩子，忍受巨大的疼痛和煎熬，更何况这产房内，只有几个产妇尚且还不熟悉的稳婆和老嬷嬷。玄烨啊玄烨，你的女人在这里拼死拼活的给你生你需要的孩子，如今你却连来都不来，想想凝楚都替马佳感到心寒。转念又一想，刚刚还是自己把皇帝赶去老祖宗那里报告消息的，凝楚突然无比憎恨自己起来。
　　蓦地又一声哼叫入耳，听得出来，马佳在压抑自己想要叫喊出声的想法，凝楚听得心头发酸，她不敢想，自己以后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独自一人去面对无边的疼痛和漫长的折磨。
　　略在门边站了站，被简嬷嬷半拉半劝的到椅子坐下等候。凝楚原是想进屋去看看马佳，又觉得马佳想见的未必是自己。
　　转头看到一脸好奇外带焦急的东果，凝楚心下有了计较，便笑说道：“姐姐今儿也来等着小外甥出生啊？刚刚简嬷嬷说还得好大一会子呢，姐姐怕是来的早了。”
　　东果略带沮丧的说道：“可不，我还以为生孩子是多简单的呢，这都半个多时辰了，还不好呢。等都等死了。胖娃娃啥时候出来啊！唉……”
　　“要我说，姐姐如今还不如去老祖宗那里，想必现在沁灵、雅若她们也早已经聚在慈宁宫了，姐姐去了那边，还热闹些。若是一会儿忙起来，我和东珠姐姐可都顾不上您了呢。”凝楚笑着建议。
　　“是啊，姐姐去那边，我们也不用太担心您在这里没趣了。”东珠笑着附和。
　　“嗯，那好吧，早知道，我就不从太后那边过来了。我原还想着来了就能第一个抱到小宝宝呢……”说着，东果起身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开。
　　凝楚笑道，“姐姐倒是比皇上还心急。皇上是孩子父亲，这孩子又是大阿哥，若是皇上能第一个抱到这小孩子，这样多好。“
　　东果听着凝楚这话，点头恍然说道：“就是就是，我得让皇弟过来……嘻嘻，我这就跟他说去，那我先走啦！”说着，东果一溜烟儿便跑出了储秀宫。

　　看着东果活泼跳跃远去的背影，凝楚与东珠相视一笑。
　　“为什么要让皇上来？”不经意似的，东珠轻声问道。
　　凝楚微笑回到：“为了人家都夸我大度知礼啊。”
　　东珠轻“呵”一声微笑摇头，慢慢将目光转到产房门口。似乎无意再进行这场对话。
　　随东珠的目光一起看着来来往往进出产房的丫头嬷嬷，凝楚仿佛刚刚又听到马佳疼痛难忍的低哼。
　　“也是，女人生产，该是都希望自己丈夫在身边。况且，那么疼，那么累。”东珠说罢起身，缓缓走出屋子，正午的阳光洒满一地，抬头望天，这光亮虽刺眼，但却温暖包容。
　　凝楚笑意更深了，东珠，有你懂我，何其有幸。

　　时间缓缓过去，却丝毫不见康熙的踪影。刚开始还可以跟东珠说说话，与简嬷嬷一起确认下产妇产后所需物品，而随着产房内马佳的呼痛声越来越频繁，刚刚崔太医也进了去，想必怕是快要生了，凝楚却是坐不住了。
　　走到产房门口，凝楚扶着门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进去，自己又帮不上忙；不进，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让自己一直忧心。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康熙的第一个骨肉，她在这里坐镇，断断不能有任何的差池。奈何自己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从没有任何人经验的可以参考，呆在这里，凝楚头一次生出了沉沉的无奈和挫败感。
　　“娘娘请勿担心，各位嬷嬷经验丰富，崔太医长于妇产一科，当日皇上、王爷与众位阿哥降生时都平安吉祥，这位小阿哥吉人自有天相，皇后娘娘放宽心便是。”
　　凝楚回头，望见随崔太医一起来的另外一位太医躬身在自己身后劝道。
　　“多谢宽慰。不过……多有冒犯，不知您怎样称呼？”
　　“回娘娘，微臣姓王，名嵩，字菖蒲，一月前才被选进太医院。”
　　“唔……怨不得我不认识。那，王太医为何不进去？”
　　凝楚皱眉心道：里面都快生了，这太医怎么还有工夫在这里说话。
　　“回皇后娘娘，崔太医让微臣在这里等候。想必里面娘娘应该是一切顺利。娘娘放心。”
　　“哦。这样，那有劳王太医了。”凝楚说着，略一颔首，慢慢转身坐回到自己座位上。
　　崔太医是个经验老道的，这次应也只是觉得皇上的第一子事关重大才另带了另一太医来以备商量决断，不过想必里面真的问题不大，这个王太医竟然根本都不用进去。
　　递给扭头看来的东珠一个安心的眼神，凝楚微微笑了一下，正准备拿杯子喝口水静静神，突然间产房内传出女人的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随即，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哇……哇……”
　　“生了，生了，生了！是个阿哥，阿哥！”
　　产房内登时声音喧哗了起来。凝楚和东珠赶忙走向产房，差点儿与从产房内疾步向外走的简嬷嬷撞个正着。
　　“恭喜皇后娘娘，马佳娘娘生了位小阿哥，母子平安，请娘娘放心。”简嬷嬷笑容满面。
　　“呵，这便好，这便好，母子平安最好！”凝楚拉起简嬷嬷的手，紧紧握住，担了多时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高兴地都想仰天长叹。
　　“快，墨菊，快，快着人通知太皇太后和皇上，请老祖宗放心！”凝楚赶忙催着报喜。
　　不多时，奶娘怀抱小阿哥走了出来。凝楚和东珠赶上前去就着奶娘怀里看了，只见这小家伙胖乎乎的小脸儿上还挂着几滴眼泪，小嘴儿半张着，肉嘟嘟的小手儿还不断配合嘴里发出的声音不停挥舞，粉雕玉琢的模样着实可爱的紧。
　　“哎呀，好可爱的孩子，老祖宗见了肯定得乐的合不拢嘴呢！”东珠笑着拉着小家伙的手轻轻摇着，眼里似乎都能冒出小星星来。
　　好笑的看着东珠，凝楚轻轻凑到东珠耳边，悄声道：“这么爱孩子，姐姐生个好了。”说罢，不等看见东珠脸红，凝楚便掀开门帘，走进了产房。
　　产房内有两个嬷嬷在轻轻替马佳氏擦身子，两三个小丫头刚刚换上一床新的被褥。凝楚挥手止住她们要行礼的动作，慢慢走到床边。
　　马佳已经累得半睡着了。凝楚不忍心叫醒她，只由她这么睡下去，只接过一个老嬷嬷手中的毛巾，轻轻拭去马佳脸上的汗水。这马佳氏原是乾清宫康熙身边的头等侍女，一朝承恩，便入了这后宫。凝楚原是就知道马佳氏容颜俏丽，如今仔细瞧着，这马佳容长脸儿，高高的鼻梁，小小薄薄的嘴唇紧抿，几缕碎发粘在脸颊边，睡着的马佳，别有一番妩媚风情。难怪康熙会如此喜欢，果然是我见犹怜。
　　凝楚想着，不料擦拭的动作大了些，马佳微哼一声，睁开了眼，瞧见皇后在床边坐着，挣扎着想要起身，凝楚忙止住了她的动作，柔声道：“这个孩子出世，真的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不用操心。孩子很漂亮，很健康，老祖宗和皇上一会儿就过来瞧，她们肯定会喜欢的不行。你呀，就好好养身子，一切都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谢，谢娘娘……”马佳望着皇后，自己先于正宫娘娘有孕，身后又无娘家扶持，原是有些忐忑，如今看到凝楚善良如斯，难得她心胸如此宽大，便将平日担的心都放了下。如今只觉得身子乏的很，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看着马佳的睡颜，凝楚微微感叹，人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一遭鬼门关，可是哪个女人都愿意为此在所不惜，想必这应该就算是母性的伟大所在。

　　恍恍惚惚听见门外有动静，凝楚走出去瞧了，原来东果先于太后来到储秀宫，正就着奶娘的怀里半抱着小家伙玩儿呢。
　　瞧见凝楚走了出来，东果将小家伙还给奶娘，有些生气的道：“皇后，你说说，我都跟皇弟说了这小孩子应他先来抱抱，谁知他知道了生了个阿哥之后，连太后都往这边赶呢，玄烨这小子竟然说有政务要处理，就跑回乾清宫去了。哼，这爹当的……”
　　凝楚慌忙止住东果的话，往里屋扫了一眼，冲东果摇了摇头。
　　东果领会其意，吐了吐舌头，便不再做声。
　　不多时，太后便来了储秀宫，众人又齐齐恭贺。随即，太后隔着产房门向马佳宣了太皇太后的恩赐，多是孝庄赐下的些进补的补药和食材，又说了要马佳好生静养的些话，并分别打赏毕各嬷嬷丫头，听凝楚与简嬷嬷一起汇报安排了马佳坐月子的事情，太后便领着抱着小阿哥的奶娘离开了储秀宫。
　　因凝楚还要安顿一下储秀宫诸人，东珠便伺候太后离开，凝楚与众人一起送到宫门口，望着离开的越来越远的小家伙，心下不由得叹息，宫中规矩生母不得抚养其子，这马佳若是想再见到孩子，怕是得一段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