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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张承和岂能看不透陈训周的心思,不过叶莺进院仆妇拿走她身上的大氅时,他还是惊诧陈训周的胆大。但他仅垂下眼眸视若无睹,能让景珩放下便可,景珩应明白,明婳那么骄矜的姑娘,是绝做不出这样的事。

      景珩语气不悦,张承和只当没听到:“殿下,这儿没有女侍,没有合适衣裳”。

      见屋里没动静,又问道:“奴才让人去陈大人家眷那儿取些衣裳来?”

      “去取”,景珩冷声。

      屋内。

      薄如蝉翼的长袍挂在叶莺身上形同虚设。她的手不知该放哪里,不管放哪儿上下总有遮不住的地方,只能把头深深埋于胸前。

      她站在门口,夜晚凉风吹拂着她近乎透明的长袍衽裾,冷得她抖个不停。

      做人鱼肉的感觉不好受,在山匪窝时有仲离叶灵护佑,她从未受过这般羞辱,但叶灵这会儿有伤,还指望着自己的庇护,无论如何她也得咬牙坚持。

      叶莺在心里不停给自己鼓劲,景珩先前没有取她性命,又不近女色,这会儿看一看也没什么实质损失,他与自己熟识,叶灵说是跟着老信王在北地学了两年军事,并未有过什么纠葛,或许他见到一个相似的人有些好奇,叶莺安慰自己,他即将离开相州,到时情势就会大有好转。

      她埋首颤抖兀自想着心思,眼前突然一黑,一件又软又轻的衣袍倏地落在她头顶,罩住她大半个身子,淡淡雪松香围绕着她,清新冷冽。

      叶莺拉下头顶的衣袍,一件祥云纹浮光锦男式中衣,给她穿?她垂首把中衣拿在手中看着,犹豫不动。

      耳畔传来景珩声音,平淡不含情绪:“穿上,过来”。

      叶莺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抖索着穿上景珩的中衣,衣裳于她实在宽大,但好歹关键部位都在中衣之下,刚刚屈辱羞赧拘谨万分的心情稍稍缓解。

      她往景珩方向前进一步便止步不行,埋首站立。

      离景珩坐着的太师椅尚远,他似乎没有注意她的违逆,看着她的脸命令道:“看着本王,孤有话问你”。

      叶莺缓缓抬头。

      他身上仍是那件绀青灵鹫纹锦袍,大概是刚刚给她衣裳蔽体,虽他一脸冷漠模样,这会儿叶莺看过去,那股冥界阎罗气质淡了不少。

      他的目光一寸寸检视着她,叶莺和他对视了一瞬,威权压制的感觉让她迅速垂下眼眸,虽然脸仍向着他。

      审问刑录上的记载已经非常详尽,但景珩还是想亲自问。

      “年纪几何?”
      “十九”。

      “丈夫姓名,年纪几何?哪里人士?”
      “齐伯野,去岁秀山村遇袭时为流寇所害,永和县秀山村人”。

      他随意问了几句,眼睛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脸上身上每一处微小变化。

      叶莺的回答和刑录上分毫不差,景珩亦未端详出异样迹象,他顿了片刻,又问:“你不识字?”

      审问刑录上没有一个叶莺的签名,都是十字押和手指印。

      “奴婢未曾念书”。

      “会射箭骑马吗?”
      “奴婢不会”。

      “那你会什么?”
      “奴婢会洗衣做饭,寻常村妇会的那些”。

      中衣里细胳膊隐隐约约,近似透明的长袍下竹竿般细腿倒是一览无余,景珩很难想像如此弱不禁风的人在硕大灶台前拿着笨重锅铲或者烧火棍的情形。

      目光移向她的手,不合适的中衣衣袖下只漏出了白皙细嫩指尖,指甲干净,甲面光滑整洁,哪是常年干活的村妇之手。

      “会洗衣做饭?”景珩盯着叶莺的脸意味深长重复了一遍。

      叶莺始终垂眸,并未看到景珩目光中的怀疑,她轻轻应了一声:“是”。

      “知道欺骗本王的后果?”景珩突然声色俱厉:“在本王面前说谎的人都已尸骨无存”。

      叶莺本就如履薄冰,不知哪句话触了景珩的逆鳞,吓得连声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便要跪在地上。

      她刚屈了身体,下颚便被一只手攥住,景珩如鬼魅般移到她的面前卡住她。

      叶莺浑身动弹不得,被迫抬头看他。如此近距离,目光如有实质,尖刀般剜向自己,似要剜穿她的心,翻看里面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叶莺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不需要在景珩面前刻意遮掩什么,否则他定能剜出点东西。

      他的目光要杀人,叶莺感到自己的脖子下一刻就会被阎罗王掐断,她抬手拉住景珩的衣袖,哭着央求:“奴婢没有,殿下饶命,奴婢不想死,不要杀我”。

      她眼睛睁得滚圆,眼眸如清澈溪水,一眼见底,全是无辜。溪水潺潺,泪珠如断线珍珠一滴滴从眼角滚落。

      景珩有些晃神。

      间隔如此贴近,能感受到她急迫呼吸,她的脸如此像,若不是额间少了颗红痣,他就以为是她。

      可她的表情,她的话语,没有一处相似。

      景珩想像不出明婳眼中带泪的模样,印象里明婳从未哭过,或笑或俏或嗔怪或生气或不屑,唯独没有伤心哭泣。

      可她在生命最后时光,有没有害怕,是不是也如面前的人一般,眼泪淌个不停,央求着谁饶自己一命。

      不,明婳永远不会说出饶命二字。

      他眼前浮现出两具紧紧搂在一起的焦尸,明婳像长公主一样性情刚烈,而长公主无论生死都牢牢护住自己的女儿。

      眼前凄惨景象挥之不去,景珩难过地闭上眼睛,捱过这一刻再睁眼时,面前女子额间冒汗,满脸泪痕,眼皮耷拉着,语气无力地重复:“殿下饶命,奴婢不想死”。

      “为何认为孤要杀你?”只是掐住她的下颚而已,她怎么一副脖子已被掐断的表情。

      景珩不悦地松开手,下一秒叶莺虚虚地滑向地面。

      景珩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环住叶莺的腰,她晕倒在他的怀里,一缕淡淡药香顿时盈满景珩鼻腔。

      他甚至怀疑她在施展什么勾引男人的骗术,可看一眼怀里的人,瘦骨嶙峋,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眼皮已经阖上,牙关紧咬,唇线绷直,双手握拳,似乎极其痛苦,不太像。

      还是勾引男人的苦肉计。

      叶莺被放在地上,她闭着眼,微蜷着身体,肩膀微微抖动。

      景珩弯腰观察,突觉手中有些黏腻,伸手一看手上竟不少血迹,再看向叶莺,她右腰后一片鲜红。

      他微微拢眉,用手使劲推了推叶莺的肩膀:“你怎么了?”

      叶莺忽的睁眼,头疼让她视物模糊,她看了好一会儿,面前景珩肃穆脸庞才逐渐清晰,她恍惚间才想起在哪儿。

      她想坐起来,可头疼欲裂,脑子似被千斤石块挤压,沉重闷疼又眩晕,牵扯着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她挣扎了两下放弃,想回答景珩的话,刚刚发出声音胃内一阵恶心上涌,她干呕了几声并未吐出什么,从牢狱出来后没人给她饭吃,虽饿现在却觉得挺好。

      叶莺躺在地上不甚清醒地想了想,自从入了府衙牢狱就断了药,头疼又犯了,可为何比以前严重?或许雪松香也是原因,过去她一闻到特定香味就会头疼。

      她扭动着身体,想把有着雪松香味的中衣脱下来。这会儿她疼得神思模糊,只想有什么方法能减轻痛苦,完全没想到这幅画面是多么香艳。

      叶莺扯开中衣,屋内灯火暖暖映照在她的身上,长袍下她晶莹剔透,如玉肌肤上樱桃微微颤动。

      景珩陡然站直了身子,额角突突地跳动,视线移至他处,声音干涩道:“你在做什么?”

      叶莺阖着眼睛,头疼到想以头撞地却没有力气,想脱中衣却脱不下来,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淌,虚弱地挤出声音:“我犯病了,我头疼,不能闻雪松香”。

      景珩讶异,他第一次听说还有不能闻香的头疾,见她虚弱蜷缩难受至极不似作假,他转向窗外声音高了几分:“张内侍,把府衙的大夫叫来”。

      张承和在外面应了一声,心中奇怪正要差人去叫,屋内景珩问:“衣服取来没有?”

      “取了”。

      张承和推门送衣裳,就看到叶莺躺在地上玉体横陈,她乌发散乱双目紧闭,眼角淌着泪,身上还有血,景珩蹲她身边正在扒她肩头衣裳。

      脑门一阵血涌,张承和赶紧抓住门框才稳住了身形,这是什么,完全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分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怎么严重到需要叫大夫了。

      现在后悔也没用,他高估了景珩的自制力,事已至此,希望景珩尝过滋味认清她是个替身,也算达到目的了。

      他把衣裳放下,退出时忍不住多嘴:“殿下,第一次,您也得保重身体”。

      景珩这才意识到张承和的想法,他懒得多解释,抬头看他一眼只答:“非你所想”,又想到大夫来看病在自己房间不合适,问他:“旁边厢房空着?”

      张承和明白,立刻颔首:“我马上收拾”,又抬眸疑问:“那明天呢?”

      “今晚暂如此”。

      张承和放下心,点头不再多言,伤了这女婢,留一晚也可。虽相州只有景珩和他认识明婳,但景珩身边突然冒出个女子总会有流言,知道的人多更不是好事,幸好景珩理智。

      虽不情愿,但景珩亦不想其他人触碰叶莺,如同触碰明婳,他压下心中情绪把叶莺抱进了厢房。

      屋外吹了冷风又淋了点雨,经过这一番折腾,叶莺疼痛有所缓解,神志清楚了些。

      躺在床上,衣裳也换过,意识到是景珩帮她做的一切,叶莺羞赧,不过她一个奴婢,羞赧不羞赧的在景珩眼里应该无关紧要,她揣摩了会景珩的心思,谢过景珩,对他解释道:“奴婢这是旧疾,因在府衙牢狱无药可吃,所以犯病”。

      景珩离她远远站着:“你药呢?”
      “在山上”。

      “腰上的伤,怎么回事?”
      “去岁为流寇所伤,逃进山里,没有好的大夫,一直迁延不愈”。

      景珩继续问:“你多久做顿饭洗次衣?”

      叶莺俄尔明白景珩先前突然变脸的原因,这些细节当初刚进匪窝时,三人便多次统一口径以小心掩饰身份,她声音黯然:“我新妇,婆家爱惜我不让我多做,后面进了山,因生病姐姐不许我做,但我都会”。

      虽闭着眼,叶莺仍能感受到景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但她这个答复滴水不漏,她不担心景珩为此怀疑什么。她还记得昏倒前景珩问为何我要杀你,现在又为她请大夫,她头昏脑涨地想,经此一难或许他真不会杀她,可叶灵呢,她还得再想想办法。

      府衙里的大夫来的很快,给叶莺诊治后却面露难色,躬身对景珩道:“似体内气息阻滞,毒素积压难于排解,小人学艺不精,可尝试开药,但效果”,他不敢说下去。

      叶莺早知这个结果,听到大夫的话,她抬首向景珩道:“奴婢有药方的,奴婢姐姐识字,奴婢姐姐知道”。

      景珩看向她,叶莺见机会难得,泪眼汪汪向他哀声恳求又发誓:“落草属实走投无路,求殿下可怜,饶奴婢姐姐性命,奴婢和姐姐定会协助陈大人找到姐夫,他充军也好流放也罢打残打废也不忘殿下大恩大德!奴婢若有一句假话,奴婢和家人都不得好死!”

      景珩并没有理会,身体转向大夫,也不让他看叶莺的腰伤,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又对门外候着的张承和道:“把秦太医的药都拿过来”。

      他负手看向窗外,屋外檐灯在夜风中轻摆,地上暗淡的光影晃晃悠悠,夜雨轻柔抚摸着石板路,他的心在这暗夜中飘荡,会湿冷会痛但再不会落到实处。

      说话语气和明婳完全不同,可对着这张脸,就不能自已地想她,想她若活着会如何说,她若像这个女子动辄求饶随时淌泪,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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