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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回 ...

  •   临近崦嵫城界,往日孤立一方清静之地的酒肆,如今只剩一片废墟。

      头顶闷雷频频,偶尔闪现一阵金黄的光亮,照亮一片残垣,更显颓败寥落。

      细细的雨丝落在由尘的衣袍之上,晕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光晕,银色的发丝宛如在漆黑的夜里,也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咚——”回廊的假山旁,传出一丝异样的动静,由尘略微侧头望去。

      翻手掌心朝上,一团静静跳跃的红色幽光冉冉升起,借着这不算强烈的光亮,由尘淡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向那处,鼻尖并没有萦绕妖魔气息,甚至是比凡人气息更为浩然正气的天地灵气。

      再仔细看,便发现那假山后露出一截沾了水渍的绸缎,素色上带了污渍,猜想得出它的主人想必有几分狼狈。

      由尘心中暗叹,能给他这种感觉的,只有一个人。

      “乌芃。”

      立在假山后,轻呼那人的名字,由尘并没有走过去。

      那截白色的衣角动了一下,像是主人的身子颤了颤。

      “出了何事?”弹指将掌心的红色幽光悬浮在半空中,由尘缓缓放下手臂,垂落衣袖,淡金色的眸子沉静地盯着慢慢出现水迹的石壁,仍旧没有上前。

      两人隔着一处暗灰色的假山,只是淡淡地对话。

      “你……去哪里了?”低沉的声音答非所问,较之往常,多了一份怅然,又忽然像是觉得说错了什么,于是生硬地加了一句话,“为什么,任由这里荒落。”

      细细听来,这声音分明是当日,与由尘争论不休的白衣蜀山弟子。

      抚了抚衣袍,瓷白的纤长手指拂过白色的眉峰,将淡淡的水迹擦落,由尘仿若不经意地说:“小厮不见踪影,何况这是人间,一夜筑建楼宇,非‘正常人’所为。”

      他看了眼那截污了光鲜的白色衣角,淡淡地问:“你受伤了?”

      假山后,背靠在湿漉漉的山壁上,乌芃抓着衣角的双手紧了几分,灿若星汉的双眸闪动着一丝不知名的光芒。

      “我等了三天,”他沉声说道,“你……去哪里了?”

      乌芃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地询问石壁后的那人,可是,当由尘发现他,出声询问他,却只是立在原地不前,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有一份不甘心地动摇。

      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他追了好几年的狐妖,竟也有一份人心般的细腻。

      “太守府暗室内,我被关了三天。”侧转了一下身子,由尘朝身后回廊旁的一处厢房挥动宽大的广袖,那原先还是一片凌乱落败的地方,转眼漆新菱现,素白的纸窗闪动着昏黄的烛光。

      “进屋修养,别让雨水湿了伤口。”丢下这句话,风华绝代的白色人影,便静静地向另一处自己的厢房走去。

      乌芃下意识地捂住胸前的伤口,那里浸透衣袍,干落结壳的地方,昭示着帛下创伤的可怖。

      当日他只是粗略地挽了布条,抑制不止血流,幸好怀中揣着当日下山时,师父给的灵药,经过三日服食调息,紊乱的内息已经恢复许多,现下剩的只是些皮肉伤。

      方才突然扬起细雨,水珠沾在结壳的血污上,匀开了一缕当日残留的血腥味。

      耳边响着细细的雨水声,打在枯萎的荷叶上,混合着零落的荷香。

      乌芃缓缓伸出捂着胸口的手,接住飘落下的薄薄雨雾,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像是在看掌心纠缠的弧线,又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

      这,是宿命么?

      ×××

      一夜冬雷行冷雨,好日清晨洒斜辉。

      只是一晚的寒冷,阳光初照,透过素白的薄窗,印下一片金黄。

      揉了揉疼痛的额角,乌芃缓缓起身。

      昨夜就着脏乱不堪的衣着睡了一宿,貌似受了一点风寒,刚睁开眼时,眼前有些颠倒错乱。

      盘膝静心吐纳几许,片刻后,疼痛好了一些。

      抬头看向安静的屋子,乌芃这才记起,昨晚还是进了狐妖施法恢复的厢房,暂避雨头,然而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打开房门,回廊仍难脱落败之色,几日未曾落雪,地面屋檐倒是露出了些棱角。

      不远处的湖心亭上,那个白色的身影,正闭目斜靠在亭柱旁,朱红色的琉璃漆瓦,和微微轻扬的柔长白纱,衬得假寐在栏杆上的人,更添脱尘洗俗,绝代风华天下无双。

      乌芃不由得一阵恍惚,这真是自己追了数年,毅如磐石除的“魔”?

      放置两边的手紧了紧,寸步不离背负长剑的蜀山弟子,脚下生风,剑眉星目一片刚毅,瞬息便落在枯了池水,萎了满池荷花的湖心亭上。

      “你还真自在。”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低低的嘲讽,乌芃撩开衣摆,正身坐在石凳之上。

      目光下落,石桌上竟摆了几样简单的清粥小菜,乌芃不由心中一动,置于两膝上的双手又是一僵。

      白色的眉峰下,睁开淡金色的眸子,由尘淡淡地看了一眼石桌前的人:“我并没有听过修道之人已能辟谷,你这一身,”顿了一下,清冷的目光上下扫了乌芃一眼,“也真是狼狈。”

      星目抬起,几分冷冽之意闪现目中,又移开目光,乌芃终是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彼此彼此。”而后,便不客气地执起碗筷,安静地用起早餐。

      这三日,他不仅颗粒未进,连水也未曾喝过,菱角分明的嘴唇早已有些干裂。

      他虽是修道之人,但毕竟未列仙班,可以几日不进食,却无法达到真正的辟谷境界。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

      移开目光,由尘问进食的乌芃:“为何受伤?能伤得了你的人,怕是不简单。”

      执着碗筷的手顿了一下,低着头的乌芃,让人猜不透是何表情。

      只是这一瞬的沉默,已让人知晓,他并不想提起此事。

      见乌芃不答,由尘也未追问下去。此番再见他,感觉他变了不少,不知这一个月来,在乌芃身边都发生了怎样的事?不过,对于他人之事,由尘自是不想多管。

      “你和妖王是何关系?”

      半晌,他突然问由尘。

      “我不认识他,”由尘直言,“但是,他一直在找我麻烦。”

      放下碗筷,乌芃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摊向由尘:“这个,你可认得?”

      由尘转头看去,淡金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玄光:“你怎会有此物?”

      缓缓摩擦着手中碧绿色的珠子,鸽蛋大小的碧玉,晶莹剔透,色泽圆润,光芒妖异,显然不是凡璧。

      “不妖璧,上古神璧,有阴阳两璧之分,合者即可消弭妖气,分则聚拢妖气,使之遮云蔽月。传说不妖神璧是上古女娲娘娘补天之时,遗落人间的心,之后化成神璧,却被妖王纳为己有。”乌芃缓缓道来,“这块不妖阴璧,正是当日落入长生池,使得你那只小妖孽玩心大起,断了廉君心莲之物。”

      由尘蹙眉:“真有此事?”

      乌芃冷漠一笑:“你以为是我诳那小妖孽?我还不屑。”

      由尘不做声,他虽知乌芃品性,但毕竟正邪不两立,又何况乌芃坚定他为妖魔道人,因此,无缘无故携小苗前往南岳山,于情于理,他都有些疑惑。

      更何况,乌芃和他理都很少讲,又哪来的情?

      “不妖璧现长生池,而妖界并没有传出神璧失踪一说,由此可见,不是妖王有心隐瞒,便是他还没有察觉。”丰神俊朗的眉宇微蹙,乌芃看向栏杆处的绝色人影,“你和妖王到底是何关系?”

      “为何要救廉君?”由尘突然一问。

      乌芃脸颊一僵,忽然答不上来,只因,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当日,小猫妖毁断心莲,他也只不过是偶然撞见了,却不想自己竟出手相助,甚至不惜触怒上界。

      那莲花精自己只不过见过一面,灵力虽不妖魅,周身甚至带了佛家的清雅之气。

      但,妖就是妖,即使换了皮,也换不了骨。

      只是,那时为何就不假思索盗了仙草呢?直到回到梅山下,才幡然醒悟,自己恍惚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如今想来,对于廉君,那一瞬息,自己并没有将他看做妖,什么除魔卫道,几乎并没有映射在他身上。

      只是觉得这样一个清雅的人湮灭,多少还是令人感到一丝遗憾的。

      淡金色的眸子盯着那俊俏的眉峰下,一双有些怔然的星目,嘴角缓缓上扬一抹若有似无的弧线,冷清的声音,隐隐带着一种穿破云霄的释然:“乌芃,也许,你该回蜀山了。”

      余音缭绕,再抬首时,那栏杆白纱处的绝色身影,已移至长生池外的九曲回廊之上,星目里,只有那一抹白纱白袍轻扬的梦幻背影,和鼻尖若隐若现的蔷薇冷香。

      梦花绕梁纱自飞,兰柯冷香似惊雷。

      “屋中有热水,收好不妖阴璧。”宛若梦中传来的最后一句话,乌芃收回略微带了痴迷的目光,轻轻叹息一声。

      回到昨晚过夜的厢房,屏风后突兀地多了一方木桶,水雾缭绕,氤氤氲氲,温热的白雾扑面而来,一阵暖意。

      解下背上长剑,小心放置软床之上,枕边是那人放下的一套新衣。手顿了一下,变继续宽解衣带,露出不甚狼狈的内衫,乌芃盯着胸前那团血污,神情若有所思。

      浸进温水中,一身疲惫随着水流而去,他不由闭上深邃的星目,无声掩盖那一抹一闪而逝的落寞。

      已经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遇见的,然而他和狐妖像是宿命的对头,从第一眼开始,自己的目光就没有停止过追寻他的身影。然而,每每行天地正法时,那狐妖却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奈他不何,狐妖也从未伤他半分。

      或是井水不犯河水,又或是一牵而发全身,总之,之间隔着重重矛盾,结局都是极端。

      偏生昨夜那几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话,怎么都觉得是那狐妖替自己顾全了什么,是正邪不两立的道,还是斩妖除魔的道,亦或仅是他个人的尊严?

      一个狼狈不堪的道士,一个波澜不惊的狐妖。

      一正一邪,却偏偏出现在了一个地方,而自己更是先者。

      自己又拿什么回蜀山?

      蜀山派所处五灵地脉,连接六界枢纽,同时也是地脉的中枢。地脉与五灵对应,会因天地间五灵的多寡聚散而变动,阴阳交泰,生生不息。

      因此,蜀山弟子千百年以来,斩妖除魔为己任,认为这样可以积德升仙。而蜀山附近地气特异,灵力极强,无疑又是修道者不二的修炼之所。

      乌芃便是师承蜀山派,恩师乃是已羽化上界的清月道长,修炼百余年,位于众师弟师妹之首,却仍难参透道法,达到天人合一。

      清月道长羽化当日,曾召乌芃于跟前,问他:“徒儿,你来蜀山已有八百年有余,岁月如梭,光阴似箭,这几百年来,你可有悟出自己的道?”

      乌芃自惭答道:“徒儿愚钝,百年来仍旧找不到我道。”

      清月道长似是早已料到,叹息一声:“大道谓之无形,所谓天地之道更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我蜀山千百年以来,皆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卫道只为他日羽化苍天,却早已失了道心。善恶有何分别,悲欢皆为离合?这些常道才是非常道也。大,未必大,小亦未必小。道无形无相、无穷无尽,无亲无疏。徒儿,放开本心,是谓逐道之根本。不仅是你于道太过执着,整个蜀山派怕是也早已顽固不化。今日,为师即将登化他界,顺求道法,这蜀山掌门之位,定要交予你手。可是,为师不愿你被道法桎梏,失了天地正道,乱了慧根。如此,为师命你下山寻求真道,他日归蜀之日,便是接任掌门之时。”

      那时,乌芃很诧异清月道长的话,他不明白自己悟不出道,难道就不能积德升仙?虽然,他并不执着于上界仙籍,可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哪里有误。

      只是,清月道长于众弟子面前传位于他,又立下“求道之行”,根本没有给他辩白的机会。

      就这样,乌芃只身下山,一脚踏入万丈红尘。

      历练多年以来,秉着除魔卫道的修道人之心,乌芃踏足的山川,岂是一语能休?

      然而,道为何?

      摇头,他仍不知。

      直到,遇到这个难缠的狐妖,心中那股浩然正气,像是被激起一般,来来去去,竟与他纠缠了好几个年岁。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如今……

      怕是更说不清,道不明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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