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拏依伽

1、第一回

　　由尘第一次见清乾仙君，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

　　那时，梅花开得正茂，枝桠龙游，积雪被身。

　　酒肆的“清冽香”早被贪香的猫儿饮尽，这一冬的梅林正好开了许多梅花，采得足够，方可为来年酿制更为清甜的梅花酒。

　　哪知，不知是否是这些日子天气太寒冷，由尘半卧在梅树的枝桠上，就这样就着层层的雪花睡了过去，纤长苍白的手间还捧着一怀的梅花。

　　大雪很快覆了他的身，他却丝毫不觉，白色的衣衫和天地的风雪融为一潭，仅露出那张绝色的容颜。细长凤眼沉静合上，朱唇仿若一点红梅置于唇间，恍惚浅扬，冰肌晶莹剔透，胜雪三分，银丝三千微落身前几缕，偶尔随风扬动。

　　两鬓间，尖长的白色耳朵突然显露了出来，不知是碰着了雪花还是做了好梦，偶尔抖动两下。

　　雪天之下，奇妙朦胧，令人似醉非醉，似梦非梦。

　　若是那时梅枝不曾断裂，或许以后便不会发生那些事，画面依旧定格在这唯美的一幕。

　　由尘正睡得酣甜，怀中忽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双臂间捧着的朵朵梅花混着积雪全都撒落了下去。

　　只听见“嘎吱”一响，眼前晃了晃，身子已然落空，便直直朝着雪地垂直落下。

　　然而奇怪的是，周身的并没有坠落寒冷的雪地，脖间也未有落入浸凉的雪花。

　　他缓缓睁开双眸，淡金色的眸子水波慵懒，像是还没有从黄粱梦中清醒，跳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着暖黄衣袍的男子，天人般的容貌，一双瑞凤眼正云淡风轻地与他四目相接，而自己就在他的怀中。

　　　　　　“狐狸？”清冷的话语不带一丝涟漪，陌生男人珠玉般墨色的眼眸里，是俯视芸芸众生的雍容华贵，带着一抹清冷的仁慈和孤傲——

　　是仙人。

　　由尘在那人怀中旋转一圈，双脚便定定落在地上，一身白袍银丝飞舞，好似落入风中的白色蔷薇，方才的尖长白耳也不动声色地隐进两鬓之中。

　　　　　　“仙君有何事？”他眸中带笑地问，嘴梢微扬，媚态显露却更显薄幸。

　　　　　　“可有见一孽畜？”清乾仙君抚了抚微微起了褶子的长袖，一手置于腰前，高雅而不做作，仿若天边一朵虹彩细腻的金色祥云。

　　“孽畜？”由尘微微侧转身子，“这世间多得去了，不知仙君要找哪一个？”

　　清乾仙君眉角微蹙，想是不知这白狐这般刁钻，开口又道：“这孽畜偷了本仙君的紫蒲藤，本仙君一路追踪至此，却忽然不见了。”

　　　　　　“哦？”挑了挑眉，由尘道，“如此说来，仙君是怀疑在下私庇窃贼了？”

　　清乾仙君沉静地望着面前雪白的男子，见他一双凤目微扬，媚态却不俗腻，反而不卑不亢，不骄不纵，浑身带着一股蔷薇花般的冷香，有些莫名地勾动人的心弦。

　　一时间，他忽而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四目相接片刻，那淡金色的眸子终不肯避让，模糊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正义凛然，清乾仙君无端端地生出一股似有似无的心虚来。

　　过了许久，他忽而笑了一笑，黑色的眸子里溢满一片温润。

　　“既然如此，本仙君就别处去寻。”清乾仙君手置身后，对着由尘淡淡说道。

　　“恭送仙君。”由尘恭敬施礼。

　　清乾仙君静静地看着他，片刻，转身踏着祥云，在漫天的雪花中化作了一抹金光。

　　待抹金光完全消失，气息也已然不在，由尘静静地伫立在雪海之中，淡金色的眼眸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那沉静的眸子忽然寒光一闪，瞬间抬起衣袖狠厉地甩向了地面。

　　袖中，顿时迸发出一抹黑气。

　　“好大的胆子！清乾仙君也是你能招惹的？”由尘阴厉地低声道，不若方才，整个人冷厉到极致，浑身散发的气息比寒风更加割痛人眼。

　　雪地上蜷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才清楚是一只黑色的肥猫。

　　那小猫儿颤抖着打了几个寒战，紫黑色的光芒闪过，渐渐脱露人形，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可爱稚童，只是圆圆的脸蛋和身形依旧脱不了原型。

　　“小苗错了，求求尘哥哥别罚小苗，小苗真的知错了。”他双膝跪在雪地里，乌黑的眼睛怯怯地看着由尘，小猫妖圆润的身子不停地打着抖。

　　“拿来！”由尘伸出纤长的白玉手，阴冷的声音隐隐透着一分杀气。

　　小猫妖猛地吓了一跳，如梦初醒一般，连忙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截紫色的藤蔓，圆圆的脑袋低垂着，一点也不敢抬起。

　　藤蔓刚露在眼前，由尘便五指成爪，手心怪力一吸，将藤蔓扯入了掌内。

　　“果然是紫蒲藤。”他沉声低吟，眸中寒光一闪，拂袖将藤蔓隐在了衣袖之内，掩住气息。

　　转而，他语气冰凉地对着雪地上跪着的小猫妖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只道你这肥猫儿贪酒，却不想，你竟还贪恋仙家之物。说，是谁带你去的南岳山？”

　　小猫妖浑身一震，乌黑的眼睛立刻红了一圈，眼见着就要垂落几颗泪珠，他抖着身子伏在雪地上，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我……”

　　“我什么我，方才若不是将你藏在乾坤袖中，如今你哪还能说得出‘我’字？平日里你百般顽劣，我皆可容忍，人间顽劣童儿多得去了，也不差你一个。呵……我可真未想到，你居然有胆子去招惹清乾仙君？你今日若不说个清楚，休想随我回去！”

　　闻言，小猫妖脸色大变，忙磕头在雪地上，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眼里满是惊慌：“尘哥哥别生气，小苗说就是，小苗说就是！”

　　他吸了吸鼻头，吞吞吐吐地道：“君……君哥哥的莲花……被我不小心……弄坏了！”

　　顿时，由尘身形一颤，淡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未待他出言训斥，却又听小猫妖继续说：“小苗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就……就是添水的时候，长生池里落了一个珠子进去，我……我好奇……就下水想要掏上来！结果……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尘哥哥别赶我走……别赶我……”那声音哭得嘶哑，半晌喘不过气来，好似天塌了似的。

　　由尘看得着实有些心疼，便挥了挥衣袖：“行了，我又没说要赶你。”

　　小猫妖不可置信地抬头，怯怯地问：“真的？”举起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泪花，乌黑的眼睛仿如画了朱丹。

　　由尘淡淡地点了点头：“不过，你要告诉我，谁告诉你紫蒲藤可以修缮廉君的心莲？谁又带你去了南岳山？不过半日而已，你这三百年的小妖能有这般能耐？”一字一句说完，淡金色的眸子忽然眼波万千，绝色的容颜毫无情绪，仿如雪莲冻入深渊。

　　他倏地转身，背对小猫妖，极力克制地吐出一个字：“……说。”

　　浑身如遭雷击，小猫妖吓得抖如筛糠，在漫天的雪海之中，额角冒出细细的冷汗，唇上甚至不知不觉显露了猫儿的胡须。

　　他惊恐地看到，由尘雪白的皮肤从脖颈开始，缓缓显露一朵一朵艳丽的红梅花印，然后若灵蛇一般蔓延向上，几乎爬上那张绝色的冰冷容颜。

　　他很清楚，由尘每逢动怒便会背对他们，因为，动真气的由尘是鬼煞修罗。

　　伏在雪地上的小猫妖极力克制心底的恐惧，眼角的泪都忘了落下，他连忙开口说道，怕慢了一刻便会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是……是乌芃告诉小苗的！昨夜心莲断的时候，我怕尘哥哥责骂，就跑了出去。结果，在梅山下碰见了乌芃，他告诉我紫蒲藤可以修缮断了的莲枝，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跟他去了南岳山，直到现在才回来。”由尘微微侧了一下头，眼角斜睨着雪地上那抹黑色的衣角，脖间的红梅花印记缓缓淡去，似是也在极力克制着。

　　“那你又如何被清乾仙君追杀？乌芃呢？你莫要告诉我，是你自己回来的。”转而又道，他侧转过半个身子，一双眼睛冷厉地望着雪地上的小童儿。

　　小猫妖畏畏缩缩地直起身子，怯懦地回道：“乌芃把我带到梅山下就走了，我也不知道，那个仙人还是追了过来……”

　　闻言，由尘冷笑一声：“你当紫蒲藤是什么？我酿的‘清冽香’？今儿个饮完了，明日再取就是。那可是清乾仙君的灵物，凡人服了可脱凡胎，妖魔吃了可得千年修为，纵然是一般的花花草草，沾得一丝灵气便可化作人形，你说他能不追？”说完，神情一阵疲惫，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小苗，你怎的这般糊涂？”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将小猫妖扶了起来，吓得抖如筛糠的小家伙缩了缩脖子。

　　他拍落小猫妖身上的积雪，一张圆润的小脸双颊冻得惨白，微微泛着大哭过后的红潮。

　　“乌芃是谁你难道不知？他见不得我已不是一两年，何况我们是妖，他是道士，他的话你怎可轻信？”凤目微垂，言语中虽是责备，但是由尘心底的怒意却已消了大半。

　　“可是，君哥哥的心莲……”

　　“还执迷不悟，”他打断小猫妖的辩解，“这事难道我不会处理？是被我责骂一顿好，还是丢了性命好？纵使你有九条猫命，也不够清乾仙君杀百回。还是说，你尘哥哥这般没用，连你君哥哥的心莲都修不好？”

　　小猫妖不甘心地瘪了瘪嘴，唇上的胡须抖动了两下：“难道尘哥哥又要去求天上的那些老头子？一个个迂朽不堪，看着就让人讨厌！我不想尘哥哥再去那个地方了！”

　　由尘的身子僵了一下，一点朱唇溢出一抹苦笑：“你再讨厌，也是尘哥哥的事，此次就当你误信妄言，下不为例。”说着，将冻得全身冰凉的小猫妖抱入怀中，纤长的手指拂过小猫妖的上唇，几根猫儿胡须便瞬间消失不见。

　　“回去了，既然紫蒲藤在手，也省得我去仙界。小苗，此次我也不罚你面壁思过，给尘哥哥乖巧一些日子就好。”

　　小猫妖沮丧地垂下头，无精打采地点了点，继而搂着由尘的脖子，依偎进那散发着冷香的怀抱。

　　其实，他只是想为自己犯的过错做些弥补而已，而且，他是真的不想自己的尘哥哥，再被仙界的那群老头子们的无缘无故的糟蹋。

　　他的尘哥哥虽然是只白狐，却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白狐，谁都比不过的狐妖。

　　漫天飞舞的大雪中，梅树之下，只零星地露出几瓣鲜红的梅花，未来得及被雪海完全掩没。

作者有话说

　　－　－再次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