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点壹｜浮云之都》山海观

16、第 16 章

　　钟南承认自己那天有点过了。
　　他不该把那些伤痛转嫁给无辜的苏尚让他陪着自己共情，自己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共情，身边也并没有具有这种能力的朋友，即使是看上去非常够意思的秦磬，比起友情，两个人之间更多的是利用关系。
　　家里出事以来，没人能够理解他的痛苦，也没人会帮他分担。大家看着他，安慰他说：“一切都会过去，你还年轻，要向前看。”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除了怜悯别无其他。这也没错，毕竟失去亲人的不是他们，这些本和他们无关。

　　那天钟南回到基地、走进指挥部那刻就注意到了躲在角落的苏尚，像条被人抛弃的小狗，却还装作无所谓故作坚强的样子。
　　——也是一条丧家之犬呢——钟南心里想到——他之前就知道有苏尚这么个人要来，也大概了解了苏尚的背景。

　　苏尚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钟男每次遇见他总忍不住多看几眼，有一次被秦磬注意到了。
　　“干嘛老看他。”秦磬问。
　　“唐四为什么会派他来？这么脆，看上去明天就要撑不住了。”
　　“脆？”秦磬笑了：“从哪儿看出来的？这人撅得很，态度很强硬，应该能撑到战争结束那一天。”
　　——？——

　　那晚钟南本来没想和苏尚聊那么多，但苏尚看上去居然在共情，并且人快要碎掉了，想起秦磬的话，钟男于是特别想看到小狗在自己面前碎掉的样子。
　　——别人的家人、家乡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难过——
　　——你是在共情吗？好啊那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享受痛苦吧——

　　“都没了。我的母亲，还有未婚夫。”钟男看着苏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最后一次见他们是3年前，很匆忙的半天。我甚至没来得及和他们好好道个别。”

　　苏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伸出手臂抱住钟南，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道：
　　“别恨自己，会有遗憾，但这不是你的错。”
　　他感到怀里的钟男在微微颤抖着，于是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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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尚依然总是孤零零的呆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钟南重赴战场后并不能时常见到苏尚，但只要有苏尚的场合，他总能收到来自小狗湿漉漉的黑眼睛的注视。
　　——小狗这么乖巧漂亮，为什么要抛弃小狗——
　　于是只要条件允许，钟南也会回望过去。

　　唐四连续犯了几个低级错误，耽误了战机，即使礼貌如秦磬也不由地在会议上迁怒于苏尚。
　　“你们唐四军校不是很有名吗？怎么教出这么多草包？”
　　苏尚低头不语。
　　“你，马上去和付上校说，L-7那路我们不参与了，陪那些草包过家家简直是在玷污我的智商。”
　　“但L-7的计划是双方签字认可过的，如果唐五撤出的话….”苏尚说。
　　“就是得让你们输个明明白白才能认清自己有多差劲！”
　　“秦少将，恐怕不行，在流程上这属于违约…..”
　　“怎么？这么点儿事儿也协调不好吗？你是无法理解我的意思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果然也和那些草包一路货色…..”
　　“秦少将。”钟南打断道。
　　秦磬转头看向钟南。钟南在会议中话并不多，他很少参与有关战争策略方面的讨论，打断秦罄更是罕见。
　　“撤出战场这么大的决定，不是苏上尉传一句话就能搞定的。”钟南说。
　　“哦？你有什么见解？”秦磬问道。
　　“我的确有些想法，但苏上尉继续在场的话会不会有些不方便？”
　　秦磬看着钟南，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平复了语气说：“苏上尉你先出去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苏尚。
　　“好。”苏尚起身利索地离开了。

　　苏尚离开指挥部，继续向前走了几百米，然后找了个长椅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向透明舱面外的星空。
　　他的心在钟南开口那刻便开始狂跳。在此之前其实他很冷静，并不觉得自己身处麻烦之中。被秦磬骂几句真无所谓，他这一路走过来被嫌弃、苛责的还少吗，秦磬对他来说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都是身外之事罢了，然后他会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争取一下，之后汇报给唐四，不复杂。
　　但钟南……他是在帮自己解围吗？为什么要帮自己？其实不需要的。当然他这么做自己内心很感激，也不只是感激。
　　自己的心仍然在砰砰跳着，苏尚伸手抚在胸前，那天他抱了钟南，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当时他的心也是这么跳的。他不觉得拥抱钟南有什么不妥，虽然外表平和情绪稳定，但他能感受到内心深处钟南已经快被痛苦压垮了。

　　他这么坐了很久，直到指挥部的会议结束，他看到钟南和秦罄肩并肩走出指挥部，两个人转了个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

　　唐五并没撤军，在战略方面他们提出了比较大的调整要求，并强硬地逼着唐四接受。三个月后，联合军拿下了重要战役，科莫共和国提出和谈，谈判期间双方暂时休战。秦磬作为和谈人员被派往谈判所在地。
　　苏尚意识到，如果这次谈判顺利，战争就会结束，自己便要离开这里回到唐四了。不知接下来唐四唐五之间是否会重燃战火，以后如果遇见钟南，会是作为对手在战场上吗？

　　“想什么呢？”
　　苏尚回过神来，发现钟南站在自己身前。已经很晚了，校练场除了他俩以外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你没去吗？”苏尚问。
　　“去哪儿？”
　　“我以为你会和秦少将一起去谈判。”
　　“我只是个编外人员罢了。”钟南走上前，坐到长凳的另一边。
　　“战争快结束了吧。”
　　“没那么简单。”钟南说。
　　“哦？”
　　钟南看向苏尚，伸出食指做了个噤言的手势。
　　“好吧。”苏尚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秦少将此行任务必然很艰巨。”
　　“他？”钟南笑了笑：“应该是乐在其中吧。”
　　苏尚看了看钟南身上的雪白色长袖套衫——是穿在战舰作战服里面的衣服，有些紧身，将钟南的肌肉线条包裹得很好看。
　　“去训练了，刚回来。”钟南说。
　　两人注视着对方，有几十秒的时间内谁也没说话。

　　“你有多久没开过战舰了？”钟南打破沉默。
　　“很久了吧，忘了有多久。”苏尚转头看向前方。
　　“想试试吗？”
　　“试什么？”
　　“试试唐五的战舰。”
　　苏尚笑了笑：“想有什么用。”驾驶战舰上阵对身在唐五的苏尚来说是不被允许的。
　　“我有办法。跟我来。”

　　苏尚一路跟着钟南，跟着他走进战舰基地，换上了他的作战服戴上头盔，两人坐上战舰，钟南

　　打开通讯系统说了几句话，然后战舰准备起飞。
　　没人把他们拦下多问一句话。
　　虽然仍是编外人员，钟南在这里是有些特权在的。

　　这是一艘小型双人战舰，苏尚看着面前的仪表盘，突然发现自己是渴望飞行的。他厌恶战争但却享受驾驶战舰极速前进超越空间、时间、超越一切的感觉。
　　离开基地进入太空后，钟南给苏尚介绍了一下航路。
　　“下面交给你了。”他说
　　“我？”
　　“唐四军校优秀毕业生的水平，让我这个雇佣兵见识一下吧。”
　　“但我很久没……”
　　“不管多久都没关系吧，已经刻在脑子里形成肌肉记忆了。”
　　“….行，我试试。”
　　苏尚接过了驾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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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地管控区域的最边缘，开启了自动巡航模式的战舰在太空中飘着。驾驶舱内，钟南和苏尚摘掉了头盔，靠在座椅上，望着舷窗外的星空。
　　“谢谢。”苏尚说。
　　“谢什么。”
　　“这次。还有上一次。”
　　钟南转头看向苏尚。
　　“你帮我解围的那次。”
　　钟南笑了笑：其实你并不需要我解围。你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被那样对待。”
　　“为什么？”钟南问。
　　“如果没办法改变命运，就得试着接受它。”苏尚说。
　　“要是无法接受呢。”
　　“…..总得给自己一条出路啊。”
　　片刻沉默。

　　“你手臂上的刺青，那串字母是什么意思。”钟南问。
　　苏尚愣了一下，此刻他穿着长袖作战服，全身只有头是露在外面的，钟南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自己手臂内侧的刺青的呢？
　　“自由精神——是古老地球的文字。”苏尚回答。
　　“….自由精神….”钟南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可以被桎梏在困境中，但人的精神应该始终属于自己、始终保持自由。”苏尚解释道。
　　“自由是什么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钟南看着苏尚，脱掉手套，将身子探向他，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