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你》青黛映映

4、第 4 章

　　Good night and sweet dreams.

　　路易看进静荑眼底，静荑避无可避。

　　对面并没有回答，路易似乎有些讨厌这风吹竹叶的声音。

　　“所以叶小姐是利用了我。”

　　静荑听得拧眉，看向路易的秀长眸底仿佛含着露水。

　　路易别开目光，“我稍微了解了道路拓宽的事。”

　　“所以那天那些话只是为了这个？”路易盯回静荑。

　　“沈先生答应过会帮我。”

　　“我做到了。”路易微垂的眉眼看不出表情，“可叶小姐似乎并不认为我值得信任。”

　　“我请求沈先生听我说话，沈先生照做了，帮了我，我很感激。”

　　“这并不叫帮助，而只能称之为一种使用。”

　　静荑一怔，慢慢将头低下去。

　　“……是么？那是我欺骗、利用了沈先生，今后不会了，抱歉。”静荑的道歉稍带些沙哑。

　　路易听得浓眉一挑，再而深深沉下去，显然极不受用，然而却没说什么，转而向身上搜寻一阵，末了抽出胸前的口袋巾递给静荑。

　　静荑退一步没有接。路易僵直着臂腕将手收回去，那方手帕被捏紧了些。“对不起，是我咄咄逼人了。我只是想弄明白，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使得叶小姐不肯直言相告。在叶小姐这里，我是全然不值得信任的么？”

　　“……告诉沈先生，让沈先生做我的‘帮凶’么？”静荑沉默许久，终于抬头这样问道。

　　路易一怔，愣了许久的神，然后反问道：“……我做你的‘帮凶’，不好么？”

　　两人再没说话，默默盯着地面，一阵风过，竹林如秋雨淅飒。

　　“我该走了。隐瞒了沈先生，我很抱歉。”静荑忽然开口道别，转身就要离去，才两步却又慢下来，暗暗抚住心口，身形摇摇晃晃。路易伸手去搀，握住的臂膀却那样纤细，路易这才看清她此时的面庞，容色苍白、腮上尽是泪痕，眼圈早是红肿。

　　他连忙低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话还没完远处一声娇唤：“静静怎么了？”

　　路易抬头，霓霓小跑着过来一把揽过静荑，低头一眼立刻竖起眉毛：“静静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路易显出些尴尬，霓霓却仿佛全没瞧见，低声只问静荑：“静静你没事吧？李主任不放心要我送你回家。你要不要紧？”

　　静荑已缓过来些，笑着摇摇头，“我没事，自己能回去。”

　　霓霓全当没听见，一手搀住静荑臂膀，“不行，我来照顾你。李主任说了，我陪你回家，下午不用来了。”

　　路易听得轻笑，霓霓这才察觉身边竟然是路易，慌忙打招呼：

　　“沈……沈总，你在啊……”

　　路易一改方才，笑得礼貌：“凑巧在这。叶小姐看上去没什么精神，需要帮忙么？我可以送二位。”

　　霓霓笑笑，“不要紧，静静休息一下就好了，我陪着她。”

　　“那我送二位。”

　　霓霓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静静家不远的，也在巷子里。两头进不得车，走出这条巷子路都一半了。”

　　“那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路易低头抽出两张名片，边写，口中念道：“上面也有通讯软体账号，麻烦霓小姐送到后知会一声。另外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联系。”

　　路易写完，一张给霓霓，另一张递给静荑。静荑没有接，霓霓代她收起来。

　　“好，我们到家给沈总信息。”霓霓笑应一句，路易也笑了，回霓霓一句“多谢”，让出通路，看着两人远远离开。

　　一路霓霓咬着嘴唇欲言又止，不时偷瞄着静荑。静荑一径低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静荑的家租在离沈园不远的巷子里，如霓霓所说，又是进不得车的。房子另一面临着河道，家里并没有别人，静荑掏出钥匙拧开房门。

　　那是一间小小的河房，瘦瘦长长，门向东开在巷子口，进门是一间带开放式厨房的小厅，穿过小厅是一方小巧的天井，不过两步的长度，却是标准的四水归堂，天井里靠东立着一块隽秀的湖石，石边零星生着些书带草。

　　霓霓搀静荑在沙发上坐了，起身去关门，边咕哝道：“每次来你家，好像回园子似的。”

　　静荑无声微笑，侧身慢慢倒在沙发肘靠上。霓霓换好鞋走过来挨静荑坐了。

　　“我扶你上楼歇着吧？”

　　楼上是半间低矮的阁楼，几乎仅搁得下一张床的大小，被静荑当作卧室。

　　静荑摇头，“我没事。”

　　霓霓抚着静荑肩头，“还没事，眼睛都肿了。李主任肠子都悔青了，一直念叨。”

　　静荑仍摇着头，“主任说得对，是我太任性。”

　　“你别想这些，我们什么年纪，都像李主任似的，沈园不就成老狐狸窝了？何况土地备案都下来了，不这样还能怎样？静静你别想了，事情都解决了，该开心些，别什么话都往心里搁。”

　　静荑不知听进没有，躺在沙发里怔怔出神。

　　霓霓看得皱眉，一会儿“啊呀”一声，掏出口袋里的名片。

　　“还没给沈老板回信息呢。”

　　静荑没理会。

　　霓霓掏出静荑包包里的手机，“你快回人家一句。”

　　“他让你回的。”静荑躺着没动。

　　霓霓将手机塞在静荑手里双手拉她起身，“我回什么，人家是担心你。赶紧的。”

　　静荑被拉起来，却将手机搁在一边，“沈大公子的关心，我消受不起。”

　　霓霓听得立刻挑眉直起身子，“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样的关心？等等！容我先点杯奶茶！”

　　静荑斜霓霓一眼，“哪有什么，不值你一杯奶茶的钱。……我在节目里说了那些话，他问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

　　“……你说什么又与他什么相干，怎么影响他了？”

　　静荑揉着包包的手柄，那天纫香馆听来的话没能出口。

　　“所以他刚才是来兴师问罪的？”

　　静荑摇头，“……也，不算吧。他问为什么不肯事先说给他，是不是不信他会帮我。”

　　“嘶……有点微妙呢。你信他，这事要紧么？”

　　“……”静荑没有接口，耳根却染了些绯色。

　　“他难为你没有？”

　　静荑慢慢抬头，想起路易最后那句质问：我当你的“帮凶”不好么？她想得心中“嗵嗵”鼓奏，又低下头去，默默按住胸口。霓霓以为她不舒服，连忙揽住她：“怎么了？你要不要紧，我去给你拿药！”

　　静荑反手拉住霓霓衣角，微笑摇一摇头：“我没事，你坐着别动。”

　　霓霓又坐回来。

　　“说到底他帮了你呢。不光是你，整个沈园都该好好谢他。”

　　静荑垂头，“自然的。”

　　“说起这个沈老板，这两天八卦有新进展！……”霓霓忽然直起腰，小鹿似的圆眼睛闪着光芒就要开讲，门口“叮咚”一声，霓霓趿上拖鞋站起来，“我的奶茶到了！”

　　静荑吃惊地望着霓霓背影，“你还真点了？”

　　“那当然了，我从不拿奶茶开玩笑。”

　　静荑忍不住嗤笑，“要给人知道先月阁的茶道师喜欢喝奶茶，咱们的人设可全崩了。”

　　“理他们呢，完全是两码事嘛。我也给你点了。”霓霓说着掏出一杯热红枣茶递给静荑，自己又掏一杯大的豆花椰香茉莉豪气地戳开封纸吸一口，

　　“这家的凉豆花最棒了！”

　　静荑捧着温热的纸杯浮出笑容。霓霓大口喝奶茶的样子才最棒了。她没说出口。

　　“所以就是说，”霓霓坐回沙发里，“那个沈总，真的是沈凤山的后人！”

　　“……长洲沈氏？”

　　“对啦，就是沈德赛的孙子嘛。你那句沈大少爷真没叫错，不过好像不是大少爷，谁知道是几少爷。”

　　“……他爷爷是沈德赛……”静荑一阵恍惚，霓霓还在说：“讲了八百遍的解说词，竟然看到真人了。我们天天讲沈玉成和叶氏，神仙眷侣、神仙眷侣，那个沈玉成要真长了沈路易那张脸，说是神仙夫妇我倒也信了。看容像实在瞧不出。”

　　静荑仍在反复默念“沈德赛”的名字，霓霓推一推她。

　　“怎么了？”

　　静荑回神笑笑：“没什么。”

　　“所以说小沈总投这片子的背景实在复杂。原本是沈老先生要看沈园，正好李主任的宣传项目在筹资，两边一拍即合，花大价钱请了明光台，说是拍纪录片。”

　　“谁知道立了项，文旅局和沈家都通过了，小沈总的妈妈偷偷联系明光台硬改了‘幸甚至哉’。”

　　“……改合同？”

　　“人家沈家是太太说了算嘛，连投资公司的法人都是小沈总的妈妈，说改就改了。他们还专门请了咨询公司去局里游说，‘幸甚至哉’的影响力可比纪录片大多了，上面一下子就同意了。”

　　“小沈总自己整天到处飞，他的公司好像和他家的财产……托，托管什么，”

　　“信托。”

　　“对对，和他家的财产信托是分开的，他从不过问，所以沈妈妈这些事他来长洲前全不知道，几乎是被骗来的。”

　　“这样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小秦——啊，就是小沈总的秘书，是他私下说给王姐的。”

　　静荑摇头：“贴身秘书……这样的口风。小心是王姐随口编给你玩的。”

　　霓霓搁下空奶茶罐一脸正色，“谁说的！我的消息可靠着呢！这个沈路易和沈凤山的关系我不就偷偷去问了李主任？李主任承认了啊。”

　　“啊！不过我只告诉你，不要和别人讲哦！李主任说一定要保密。”

　　静荑心底直摇头，这还保密。

　　“只有一点想不通，既然是被骗，为什么小沈总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你记得李主任那时候都吓死了，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听说当时人还在笑。拍摄过程也挺配合，他是不是喜欢上夏江淳了？”

　　静荑正出神，忽然被霓霓推两推，“喂！你对八卦能不能上点心？”

　　“哦。”静荑低声答应一句，“夏小姐这样的美人，喜欢上也不稀奇啊。”

　　她这样说，心底却记起纫香馆那些话。

　　“……没有，也绝不会
　　不愿和你之间有任何误会……”

　　“怎么不稀奇！妈妈安排的相亲对象，就这么从了，也太没反抗精神了！”

　　静荑“噗嗤”笑出来，“依你该怎样？”

　　“所以我就是说，”霓霓伸手够过静荑手机，拉着静荑手指点开指纹锁，对着名片敲下一行号码。

　　“为了沈老板和原生家庭作斗争的伟大事业，就要从我们才貌双全的沈园大美人着手……和……相亲对象……一决……高下！”

　　霓霓越说越慢，手上健指如飞，“沈……先生……，我……平安……到家了。今天……谢谢……你了，这是我的号码。晚……安！——静荑。”

　　静荑伸手就要去抢，霓霓举得老高用身子隔开她，“发送。”

　　“叮”

　　教科书式的秒回，连霓霓都听着鬼来电似的肩膀一抽。

　　“好的，好好休息。Good night, and sweet dreams. Louis.”

　　霓霓瞬一瞬眼睛，“现在说晚安是不是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