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遗泽》大碗葱花面

6、为善

　　“盛帝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杀手不断，我虽然有能力解决一些，但你也不要掉意轻心。”
　　“我知道。”
　　“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帮你，你可知他们的身份？”
　　今夜就是除夕，叶家这几日予他冬衣和炭火，也允许他出门逛上两个时辰——只不过是随着采买的下人干活罢了。今日的活不多，采买的领头将他撇下带着几个兄弟去喝酒，他手上只掂了包糖果子，走在行人渐少的街道，冥夜在他胸口衣服的内袋里待着与他传音。
　　“乌鸦也告诉我，有人暗中解决了，至于是谁……或许我们就快见到了。”
　　“嗯。”冥夜有些猜想，澹台烬八成也是这个想法——景国的人不会欢迎他这个弃子，盛国没人会在意他这个质子的死活。只有夷月族，澹台烬的母族，那个拥有与鸟兽沟通能力的部族。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暮色四合，小贩们早早回了家，街道两侧挂出的灯笼减不了这一时的萧瑟之意，一阵风带着雪花吹来，有几片落在澹台烬的睫羽上。

　　细雪迷人眼，他拭去睫毛上融化的雪滴之前，看到最后一丝余晖在雪滴上折射出的光，想起从鲲鹏幻境中醒来的两日后，冥夜突然送给他一颗玲珑剔透约一寸大的月光石，说是由月华之力凝结而成，白日里可收集日光与天地清气，到了晚上便可像夜明珠一般。除此之外，还可融入使用者的心口，温经养脉，虽远不如洗髓丹效速，但好在没有那么痛苦也不会走火入魔，只因这日光本就是这人间最为纯净的灵力，可助人洗去一身浊气。
　　飞雪渐大如飘絮，跪冰面那日也是如此情景，只不过那刺骨的寒冷变成了如今从胸口处月光石源源不断散发而来的阵阵暖意。
　　他先前要冥夜助他修炼，冥夜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教他任何功法，只是每日三分之一的时间待在他胸口处衣袋里运功温养他的经脉，后来有了月光石，一人一蛟独处时，冥夜就不肯待在他袖子或是衣服里，除了如今日一般在外面或是在人前。

　　他……有些不习惯，在他心里有种隐秘的渴望，想要和冥夜待在一起多一点、再多一点。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又指引着他去做什么，只是和冥夜在一起时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每次看到冥夜那双如星河一般广袤包容的眼睛时，澹台烬心中的阴暗就如潮水一般退散。他很少有机会见到外面的世界，在景国冷宫、盛国冷宫、叶府那个狗笼，围绕充斥着他的生活的从来都是殴打辱骂、鄙夷与诅咒，或是绝境中的忍耐与痛苦，就算他没有情丝，在这种环境中也只会让邪骨吸收的养料更多，人也更加心冷无情。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不属于他接触过的任何情绪中的一种，像是亘古不变的宁和与安定，看到了他从未涉足的一片净土，看到了冥夜眼中的众生。
　　也看到了，他自己。
　　虽然他对这一切的感觉都很懵懂，但是心中的悸动已经让他明白了冥夜对他而言无疑是特殊的，他和所有人都不同，除了母亲，他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了。

　　澹台烬由着自己的思绪蔓延，情不自禁伸出手隔着衣襟触碰冥夜，冥夜感受到了，传音问他：“有什么事吗？”
　　想要继续抚摸的手一顿，澹台烬不知如何回答他，张了张嘴，突然看到前方迎面而来一个缓缓移动的卖糖画的摊子，回去的话自然而然变成了：“你吃过糖吗？”
　　“嗯？什么？”风声有些大，澹台烬的声音也不那么清晰，冥夜并没有听清楚。
　　还没等他多问几句，澹台烬就已经向卖糖画的大娘走过去。
　　“……劳驾，能给我画一条蛟龙吗？……我给你双倍的钱。”
　　老妇人早就看到了这个在风雪中漫步，如秀竹一般修直的身影。走近了才发现，这青年瘦的惹人心疼，面有憔悴之色，衣服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活了这么长时间，高门大户的丑闻也不是没见识过，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不受宠的小公子。天可怜见，这长得比画里人都好看的公子肯定受过不少磋磨。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的儿子早夭，若是能长到现在，也该和这公子年纪一般大了。她“哎、哎”应着，又忍不住说：“公子啊，别怪我老婆子多嘴，这人呐，他就得朝前看，神明在上，不会让你白白吃苦的。”
　　澹台烬愣愣地接过糖画，接在手里，那上面已经覆了一层雪晶。他给了老妇人双倍的钱，老人家连连道谢，推着摊子继续向前走。
　　她的背影在雪中颤颤巍巍，小心翼翼。澹台烬终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问冥夜：“我……是不是应该帮帮她。”
　　冥夜轻笑：“你不是已经告诉自己了吗？”
　　澹台烬大步向前走去，接起大娘的推车，将糖画和糖果子塞到她手里：“劳烦您帮我拿着了。”他眉目如画，这段时日与冥夜相处又消去了不少戾气。此时低头对着老妪轻笑，像是雪中寒梅探枝，皎月出云，迷雾中透出的一线光。
　　冥夜能够感受到澹台烬砰砰加速跳动的心脏，和他心境里的波澜，心生欣慰与怜爱，就在这温暖包围之中渐渐睡去。

　　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依稀能听到老妪说澹台烬的手过于冰凉，原本小摊停留的地方站了两个异族打扮的人，相视之后向相反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