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48、多行不义

　　有很多话很多事需要说出，让不知情的担忧变知情担忧。

　　穆青青说的对，一时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那天宋十清只是拥抱过后，牵着小狗把他送了回去，然后说，他这两天有点事情要去办，等他回来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秘密。

　　小狗问他这两天干嘛去了，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讲起了去年三十夜里，他接到的那通电话。

　　“其实，我们本来在去年三十夜里就和好了的，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初一那天你醒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阴差阳错才有后来种种。

　　那通电话是医院急救中心打来的，如宋十清所不齿那样，那对旧情人合该是命中注定。年轻时作孽太多，悔改还是不悔改，那些伤害都真实存在，报应虽迟但会到。

　　一个患病，在一年中国人最重要的那天夜里孤独的死去，甚至是死不瞑目。

　　另一个，在三年后的同一天，前后差不了几个小时，医院的电话打到宋十清这里，她也突然病发被送去急救。

　　宋十清有些迷茫，到底是报应不爽，还是他天生克亲呢？

　　后来他知道，与他无关，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是自作孽不可活。

　　初一那天他早早出了门去了医院，付茜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和上一次见面时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往日绝盛风采好似成了神话传说，美人不迟暮但颓势尽显。

　　宋十清看着付茜想到了顾长佩，他一共就见了顾长佩两回，都是这样躺在病床上。一次是跟着蒋时，一次是跟着宋教授和付茜。

　　宋十清没想拿付茜现在这个样子和顾长佩当初比，她也连顾长佩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只是还是不免想到，顾长佩是温婉娴静美，外人看是她会觉得比不上付茜那种古典惊艳美的，但同样到了黄昏欲将日落时，顾长佩依旧温柔美丽，像一株脆弱圣洁的雪莲，他看付茜却有些狰狞。

　　非私心主观判断，自认完全客观。

　　他就坐在付茜的病床边看着她，不过初初病发就如此落魄，不知道会不会比赵启明撑的时间更长一点。

　　应该会吧，毕竟当初赵启明得知自己病情后只是吃药维持，没折腾着花钱续那说不好能多长几天的命。

　　宋十清觉得自己不了解付茜，但他猜付茜应该不甘心就怎么等死。

　　付茜醒来，缓缓睁开眼看见宋十清坐在一侧有明显的意外。他们母子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她跟宋十清一样清楚，一次次的撕破脸，为了利益表面看起来还能好好说话的时候也是暗流涌动。

　　他们不像母子，也不是仇敌，是互相扎在对方心口上的一根刺，永远永远也拔不掉。

　　付茜那些细微表情，宋十清都看在眼里，他忽而有些想发笑，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他没意识到自己所想之时，已然浅淡流露。

　　付茜也尽收眼底，似是有些恼怒：“你在嘲笑我？”

　　宋十清轻轻摆头，嘴上却承认：“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大笑话生小笑话，小笑话笑大笑话。谁又比谁高贵多少？”付茜说话的气力不是很足，但仍旧不肯落下风。

　　“往前追忆，当年我爸、秦老太太、赵启明，他们都是这样躺在病床上，我也是像这样或坐或站据在一侧。在死亡面前，谁也不比谁高贵。”宋十清淡淡道。

　　这三个人与付茜骨血牵扯，她虽是自己作孽怪不得别人，但他们是她前半生命运走向最大的牵绊者。

　　付茜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也可能是真撑不起什么气力，没有立即接话。

　　“你知道的，以我们的关系，我不会浪费一分钱给你治病，况且你确实也治不好了，最多挣扎着多活一年？两年？”宋十清像是毫不在意面前这人，任谁听这话会觉得他们是母子呢。

　　“赵启明那点血脉我还特意鞠躬谢他，你毕竟生我一场，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医院？疗养院？好像再没有别的选择了吧？你可以自己选，我会按时给你缴费，直到你呼吸停止。”宋十清语气里的寒意四泄，整个病房好像都冷了许多。

　　付茜看着他，他们母子是像的。长得像，这股狠心劲儿也像。

　　“噢，我忘了。”宋十清想起来了，“你自己手里倒是还有一笔不小的数目，你想怎么用跟我无关，我都尊重你。”

　　这不是一次对话，像是宋十清对付茜的一场审判。他居高临下占据主导，付茜劣势，回击软弱。

　　可付茜听罢，反而没了刚才的恼意，精神忽而好像好了些，冲宋十清发出讥笑：“宋十清，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病发吧？”

　　宋十清不在乎，所以并不想知道。

　　付茜笑意不减，那是一种扭转局面胜券在握的笑，也是嘲笑。

　　笑过之后，她却没有说自己为什么病发，而是再次凝重了脸色，盯着宋十清似陈述似疑问道：“你和蒋时在一起了。”

　　宋十清眸色更冷，回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呵……”付茜冷笑一声，语气越说越激动：“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血脉传承，哪怕是你今天死在这里，你的尸体，你的骨灰，你的一切一切也都由我来做主，你说与我无关？宋十清，你也太天真了吧！”

　　宋十清没有立即回应，像是同付茜刚才给足了时间让他把话说完一样继续等待后话，也像是懒得同付茜争执什么。

　　“我是没多少日子可活，那你想好过吗？你是无所谓，那他呢？”这个回合付茜像是高位者，想要拿捏住宋十清。

　　宋十清面无表情，不分悲喜，依旧清冷语气：“你想怎样？”

　　“现在还是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病发吗？”付茜又笑，就是觉得宋十清特别可笑。

　　宋十清不言。

　　“因为我得知我的儿子喜欢一个男人，还是我讨厌的。”付茜咬牙切齿，语气里是毫不掩盖的厌恶，“要是我不知道我自己病了，我根本不在意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但现在不一样。我要死了，至于你，废物利用要到极致才配得上我们母子之间这么多年的怨怼。”

　　“所以呢？”宋十清像是配合她似的发问。

　　“所以，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宋十清觉得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才忍不住发出讥笑：“然后呢？”

　　“你这么自信满满吗？觉得我对你也无可奈何了？宋十清，你忘了这些年我都是怎么拉你下地狱的吗？”付茜也极度自信，“人都夸你聪明，你自己也当了真吧，感知力这么差，这段时间你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宋十清神色微变。

　　“一个月前，我得知我的身体出了问题那时，你就已经在我的监控之中了。”付茜展现渗人的笑意。

　　“蒋时、顾冶，还有蒋时他爸蒋晋澜，你都很在乎吧！他们确实是好人，烂好人罢了！不求回报养了你长大，但你却是一把利器，只要现在我想，可以用你往他们心窝子里随便插。”

　　病房里气压低沉，暖气像是完全不管用了。两个人的心态、处境像是调转的彻底。

　　“你们两个的事情如果被宣扬闹大，不说你和蒋时了，就以蒋晋澜和顾冶的声望，他们会被怎样指点？别说还可以添油加醋一番，实在不行还能捏造一些，多好啊，你们很快就可以像我一样遗臭万年了，哈哈哈哈……”付茜说完大笑。

　　宋十清一直没说话，缓缓起身，两小步贴近付茜病床床沿，他伸手触碰到了付茜的输液管。

　　付茜心头忽而一瞬压迫，只见宋十清猛然低头，用没有触碰输液管的那只手掌用力发狠的捏上付茜的肩膀。

　　付茜吓了一跳，宋十清眼神变得的阴狠骇人就这么凑近盯着她。

　　“付茜，我是有软肋，但我的软肋不是来任你拿捏的。”宋十清说着，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握住了输液管。

　　付茜看着他这股儿狠劲，居然有些欣慰，也做胜利姿态：“宋十清，你注定会输给我，不是因为我生了你，是因为你不够我狠心！”

　　她肩膀被宋十清捏的生疼，脸色更加苍白，也死死的回盯着宋十清的眼睛：“我死了就解脱了，那他呢？他也跟我一起死吗？”

　　宋十清心头恍惚，好像听见蒋时在梦里呢喃喊他的名字，他的手松开了输液管，也松开了付茜的肩膀。

　　他回正立身，冷笑看着付茜：“你赢了。”

　　宋十清转身回坐，语气又正常起来：“你应该不仅仅只是不想让我和蒋时在一起，说说看吧。”

　　付茜如是说道：“我要你有一个孩子。”

　　宋十清：“？”

　　“我要这个孩子，姓付。”

　　宋十清撤回前面觉得付茜不同意他和蒋时在一起，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因为……这句才是。

　　不姓宋，不姓赵，姓付。到底是付茜的付，还是付家的付。

　　宋十清眼中有些不明显的玩味笑意：“你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