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12、瞒与偿还

　　街道路灯光源太多，也将人照出了许多影子，像是人的多面性。

　　蒋时蹬着自行车往回去，神情恍惚着，比他平时回去要早了快一个小时。

　　他脑子懵着，在想要怎么问顾冶。是质问吗？能质问吗？

　　他感觉脑袋沉沉，等进入生活区的时候，习惯性的一个抬头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宋十清家的灯亮着！

　　宋十清回来了？

　　宋家客厅的书柜前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他动作还算柔和的在柜子里翻找什么，忽而听见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偏头望去，见探出一个脑袋。

　　蒋时又顺着墙面从楼下爬上来了。

　　那人并没有像宋十清那样担心他掉下去而去扶他，看他自己撑着翻进来，场面确实不好看。

　　等蒋时看清房子里面的人是谁的时候，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蒋时觉得自己像是不认识顾冶一样，此刻看他站在自己面前，觉得无比陌生。

　　蒋时明明无比迫切的想得到一个答案，他现在知道了谁能给他答案，他却哽住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股委屈无助的情绪涌上来，怎么都控制不住，眼眶的眼泪也在打转，怎么会这样。

　　见他这样还是顾冶先开的口：“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还得学习到晚点吗？”

　　有人开了头，蒋时好像就知道怎么开口了，他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冶并没有告诉蒋时他要回来，蒋时也没有听蒋教授说。

　　“什么时候我回来要给你打报告了。”

　　蒋时又问：“你为什么有宋十清家钥匙？”

　　顾冶反问：“只许你有不许我有？”

　　蒋时有钥匙，但他刚才为什么还要翻窗户，不敢自己开门，甚至不敢敲门，他怕宋十清不给他开，怕宋十清知道是他来，不想见他。

　　少年的委屈徘徊，从眼角滑落眼泪。

　　“你一直都知道宋十清去了哪里，一直都和他有联系是不是？”委屈小狗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想亲口听顾冶说。

　　顾冶不为动容：“不是。”

　　蒋时听见顾冶的回答终于爆发，嘶喊一声：“为什么要骗我？”

　　小狗的眼泪哗哗垂落，情绪崩溃。

　　“就在刚才，我在图书馆听见穆青青她们说，是你，是你当时陪宋十清去办的休学手续，你还装什么不知情！”

　　就在刚才，穆青青的朋友问：“跟宋十清的哥哥比？”

　　穆青青还有些吃惊：“你就当时开学家长会的时候见过宋十清的哥哥一次，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啊！”

　　那同学回道：“啧，你忘了，当时他哥哥来给他办休学的时候我也见到了！”

　　是顾冶陪着宋十清去办的休学，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宋十清要离开，他是不是也知道宋十清为什么要离开，是不是知道宋十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一直都和宋十清有联系？

　　为什么瞒着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

　　顾冶是看着蒋时从一个小不点长成小少年的，后来因为学业离开江城之后才没陪着蒋时长大。

　　好似一转眼，蒋时都这么高了。

　　他印象中没怎么见蒋时哭，蒋时总是没心没肺欠了吧唧的，和顾长佩和蒋教授都不太像。

　　什么时候起，少年的心事不再单一。

　　面对蒋时都质问，顾冶的态度并没有软下来：“然后呢？”

　　蒋时愣住，什么然后？

　　“你今年几岁？即便你知道宋十清到底是为了离开，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能为他做什么？”

　　蒋时脑子嗡了一声，他不得不承认，顾冶说的对，这是最无能为力的年纪，他什么都帮不到宋十清。

　　“那是他的事，凭什么要让你都知道？”

　　凭什么？是啊，凭什么？

　　蒋时哑口无言，所有的念想被顾冶几句话击的粉碎。

　　原来他什么都不是。

　　他踉跄后退，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和宋十清在一起的画面，那些场景都是真的。

　　顾冶说的不对，他和宋十清是彼此支撑过来的人，不是只有宋十清对他很重要，他如果连宋十清对他的珍视都看不到，也不会惦念到今天。

　　顾冶是故意这样说的，想让他当做宋十清从来没有看重他，叫他断了执念。

　　蒋时脑子转过来了，他才不要，不要不想宋十清。

　　他上前抓住顾冶的手腕，做恳求姿态：“哥，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宋十清到底在哪儿。”

　　蒋时叫顾冶“哥”的次数屈指可数，顾冶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听见蒋时喊他“哥”是什么时候了。

　　即便如此，顾冶的态度依旧坚决：“我不知道。”

　　周遭霎时安静，顾冶的耳朵里只能听见蒋时都膝盖跪落在地的声音，这才让他震惊了一瞬。

　　“起来。”他语气更加严厉。

　　“哥，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吧，我真的真的做不到视若无睹。”蒋时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地上，抓着顾冶的手不仅没松反而更紧。

　　顾冶的心也揪在一起，他的态度终于松动了些：“你是我的弟弟……小宋也是我的弟弟，你真的想我为了你，放弃对他的承诺吗？”

　　蒋时再一次哽住，顾冶太知道怎么拿捏他了。

　　宋十清已经没有家人了，没有人会再这样重视他的意愿，但现在顾冶会，自己真的要打破吗？亲手毁了宋十清最后拥有的为数不多的被珍视看重？

　　他不愿意。

　　到底要怎样做呢？

　　“哥……”蒋时开了口，又哽住说不下去。

　　“……你说如果，如果妈妈还在，她肯定也很担心宋十清吧！宋十清走后我每次去看她，我都不敢告诉她，没有人替我给她准备绣球花了……”

　　顾冶没想到蒋时会拿顾长佩的名义出来，这比蒋时猛然跪下更让他惊讶。

　　蒋时只是小，不是傻，他自然知道比起自己，顾冶才是那个得到顾长佩最多爱的人。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顾冶是欠他的。

　　这一次，他为了宋十清……要顾冶还。

　　蒋时的头低的更厉害，他不敢看顾冶，没脸面对。他不知道顾冶是什么表情，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认他了。

　　顾冶却只是抬起那只没有被他拉住的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起来吧！”

　　顾冶抽出手，绕开他坐到沙发上去。

　　蒋时随后起了身，眼眶还是红红的，顺毛的站在一旁。

　　顾冶看向他刚才翻找东西的那个书柜，说道：“这个书柜下面左边的抽屉里，有一个挂了锁的木头盒子，去找到打开。”

　　蒋时狐疑的过去，找到了顾冶说的那个木头盒子，木头盒子上的锁只是挂着没有锁上，他取下挂锁，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只有一个信封，也是被拆过的痕迹。

　　他捧着盒子回头看向顾冶，等他下一步的指示。

　　顾冶：“打开那封信。”

　　蒋时便发现盒子，拿出了信封打开。

　　里面除了一封手写信，还有一张亲子鉴定的报告。

　　报告鉴定的是宋教授和宋十清，而宋十清和宋教授并没有血缘关系！

　　蒋时觉得脑子一瞬间爆炸了。

　　他下意识的回头问顾冶：“宋十清知道吗？”

　　难为顾冶没有对他这个弱智问题翻白眼，淡淡道：“他如果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是啊！蒋时别过头来，刚才是脑子没反应，只知道担心宋十清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多无措。

　　可他早就无措过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

　　和亲子鉴定报告一起的是宋教授留给宋十清的信，信的大概内容就是告诉宋十清，宋十清的存在没错，只是他太晚才明白这个道理，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震撼，蒋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因为这个，所以宋十清选择离开？”

　　顾冶摇摇头：“我倒希望只是因为这个。”

　　第二天一大早，顾冶开车带上蒋时，去往了一个蒋时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

　　车子一开始行驶在他熟悉的路上，慢慢开出了市区，开在高速公路，开在不知名的道路，不知道过了多久，开上了山路。

　　一路上他都想顾冶跟他讲的那些事情，像是参与了宋十清最灰暗的那些天。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行到山间还下起了小雨。

　　蒋时心里很忐忑的跟在顾冶身后，他期待着，也害怕着。

　　顾冶带着他到了一座道观门前，道观看着老旧，香火也暗淡，走进去见到里面修行的道长，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道观不小，有百年历史不止，身处其中让人心生安宁。

　　顾冶带着他去往一个偏僻的院子，他们停在院门前的那棵粗壮的菩提树后面，蒋时望进院中，终于见到了他日夜所念的那个人。

　　宋十清的穿着打扮还跟以前一样，他拿着那种竹枝编的大扫把在扫地上的落叶，并不曾注意到外面有什么人。

　　所念隔没有千山万水，不过百公里，却迟迟不得见。

　　再见恍若隔世。

　　他心满意足了。看见宋十清现在很好，他终于露出了笑意，那种欣慰的笑意。

　　很好。

　　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