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11、我给你种

　　今年夏天，蒋教授觉得家里的阴霾气氛渐渐回转，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蒋时盲目混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竟然寻到了一个目标，他开始努力起来。

　　顾冶因为某个人也慢慢的重新接受这个世界。

　　可依旧没有宋十清的消息传来。

　　转眼间又到了顾长佩的祭日，蒋时每次路过花店，看见店门口那束绣球花心里便不是滋味。

　　他有好几次晚上就呆呆的坐在宋十清家的沙发上，就像宋教授去世那时候的宋十清。

　　也是这样不开灯，凭借着窗外照进的散光视物。

　　不会有一个宋十清像当初的蒋时一样从楼下爬上，从窗户进来。

　　顾长佩祭日前一天，蒋时在花店前犹豫，他纠结着要不要走进。

　　结果是他空着手回家。

　　他没有买一束绣球花，但却在餐桌上看见了一束，他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和熟悉的气息，他心里忽而颤动，眼神反应出他的紧张，他急切的张望。

　　顾冶刚好从房里出来，蒋时拽着他的胳膊，期待的问着：“宋十清回来了是不是？”

　　顾冶瞥了一眼桌上的绣球花束，浇灭了他的期望：“没有，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买的。”

　　蒋时顿时失了力气，手耷拉下来。

　　为什么看见一束绣球花就以为是宋十清回来了？

　　因为宋十清说过，从今以后，你带去看顾阿姨的绣球花，我都给你准备。

　　那时候宋十清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见蒋时因为想念顾长佩而偷偷的抹眼泪。

　　那天下着雨，蒋时穿着透明的小雨衣躲在生活区这边墨湖旁的长亭里，宋十清打着伞远远的就看见了他小小的一团。

　　他的抽泣声和雨声融在一起，宋十清走进才听到。

　　宋十清在背后喊他：“蒋时。”

　　蒋时闻声回头，脸上的泪痕布满，眼睛红通通的有了肿的迹象。

　　“宋十清……”蒋时一抽一抽的回喊宋十清，然后哭的更伤心了。

　　宋十清走到他的身前，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一束沾满泥土，有些还折断残破的绣球花束。

　　“我……我要去送给妈妈……的绣球花，脏了……”蒋时哽咽着艰难把话说完，说完还是一抽一抽的，平复不下来。

　　宋十清看着那束已经不成样子的绣球花被他紧紧抱着，可怜又无助的像弄坏了什么珍宝。

　　宋十清蹙眉：“你要去看顾阿姨吗？”

　　蒋时一抽一抽的点点头。

　　“下着雨你怎么去，没告诉蒋叔叔吗？”宋十清操着心。

　　蒋时一抽一抽的摇摇头：“我……我自己坐公交去，我昨天晚上梦见……梦见妈妈了，她说很想我。”

　　宋十清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眼泪。

　　“你不是不想让顾阿姨看见你哭吗，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

　　蒋时顶着微肿的眼睛无辜的仰望着他，宋十清无奈：“走吧，买花买鸡蛋去。”

　　蒋时抱着花屁颠屁颠的跟在宋十清身后，两个小少年出了生活区，在西2门旁边的早餐店，蒋时站在一旁，看着宋十清买了两个水煮蛋，又去了公交站前的花店，他站在宋十清身后，看着他重新买了一束绣球花。

　　残破的那束蒋时把它放在花店门口的置物台上没有带走。

　　新的替换了旧的。

　　两个少年并肩站在站台等车，一起坐上了公交前往顾长佩长眠的墓地。

　　他们坐在公交车的后排，宋十清一手扶着前方椅背一手给蒋时的眼睛滚鸡蛋消肿。

　　顾长佩去世不到两个月，蒋时自己已经偷偷的来过墓地很多次，他不怕自己想顾长佩，他怕顾长佩想他。

　　于是他很熟悉这条路，他带着宋十清去看顾长佩，就像当初带着宋十清去医院看她一样。

　　宋十清站在顾长佩墓前向她鞠躬问好之后就退到了不远处，留蒋时自己跟顾长佩说话。

　　宋十清举着伞立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画面心里也感到哀伤，他便背过身去等待。

　　等蒋时说完走过来，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背。

　　宋十清侧身：“好了吗？”

　　蒋时点点头：“好了，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的往墓园外面走去，身处群墓之间，他们却不觉得害怕。

　　小孩子不无知但无畏。

　　“宋十清。”

　　“嗯？”

　　“我刚才跟妈妈说了，今天是你给她送的花，我想，她应该会很高兴。”

　　“不是我送的，我只是付了钱而已。”宋十清如实说。

　　蒋时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你不想送花给她吗？”

　　宋十清：“......”

　　宋十清：“我的意思是，你送给她的，她才最高兴。”

　　“你送给她的话她也一样高兴。”

　　蒋时个缺心眼，只知道纠结高兴不高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强制别人给自己的母亲送花。

　　宋十清被他打败，妥协道：“好，行。从今以后，你带去看顾阿姨的绣球花，我都给你准备，让她同时有俩份高兴。”

　　“真的吗？你可不能骗我。”

　　“真的，不骗你。”

　　“我要是自己会养绣球花就好了，这样妈妈每年都能收到我自己亲手种的绣球花了。”

　　“我给你种。”

　　蒋时喜出望外，跳到宋十清身侧和他并肩走着，惊奇问道：“你还会种花？”

　　“会啊。”宋十清不以为意，“我爷爷以前是农学院的，后来厌倦了城市喧嚣，就回乡下生活，种花种菜什么都行，我以前就跟着他以前做那些事情。他住的那个屋子旁边，以前就种了好大一丛绣球花，他教会我打理之后，就都是我在管。”

　　蒋时看宋十清的眼神崇拜起来。

　　从此以后，每年顾长佩祭日蒋时带去的那束花都是宋十清亲手种的，别的时候去看顾长佩带的绣球花，都是宋十清准备的。
　　他信守承诺，一次也没有遗漏。

　　只有这次，他失信了。

　　蒋时顿时觉得委屈，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个什么劲儿，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痛哭流涕。

　　这样的话，宋十清会出现在他的身后叫他的名字吗？

　　蒋时让自己更加的忙碌起来，为了不那么想念宋十清，为了某一天能够和宋十清并称。

　　原来宋十清已经占据了他太多的心思。

　　顾冶也给他找了事做。

　　那个叫季涂的少年今年夏天参加了文化高考，在九月顺利的上了科大。

　　顾冶远在京城并不能经常回来，于是蒋时就做起了他在江城的“耳目”，替他暗地里看看那个少年在怎样过生活。

　　蒋时心甘情愿做这些事情，因为这不仅仅是为顾冶，也是为宋十清。

　　他跟顾冶发照片，说着那个少年的事情的时候，心底里也想告诉宋十清。

　　——“宋十清，你知道吗，今年六月高考的时候，大魔王特意回来为季涂送考，他竟然还鬼使神差的去了什么庙里，求什么文曲星保佑季涂。可他没有出现在季涂面前，因为他不敢，你在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嘲笑他的胆小怯懦了。”

　　——“宋十清，你也很想见见季涂吧！……你不会也像大魔王那样怕见到他，所以才躲起来吧？”

　　——“宋十清，季涂他考的很好，顺利上了科大，我看他好像并没有因为不能上美院而消沉的意思，他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特别爱笑特别阳光，你也是阳光的人，你们如果见面，肯定可以做好朋友。”

　　“但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宋十清，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穆青青说你会回来的，我不敢说，我怕日复一日的期待落空会消磨我的念想，原来我才是胆小鬼。”

　　——“宋十清，我好想你。今年过年，我会遇到那个让我在暗夜里发光的少年吗？”

　　少年的面孔渐渐长清晰，所有黯淡的灿烂的的光阴都造就了如今的模样。

　　蒋时想，宋十清说他去的那个地方能够让他得到救赎，也就是说，在自己不曾参与的生活里，宋十清应该过的安心。

　　这样就行。

　　新的一年，新的春天，宋十清房间阳台那盆绣球花的依旧没有发芽，蒋时反而觉得安心了。

　　也许连花都是有灵性的，它也在等那个种下它、养护它的人回来。

　　新的夏天，他们每天经过的栾树又开了小黄花，有栾树在身旁，就好像宋十清也还在身旁。

　　现在的蒋时也像当初的宋十清那样，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去图书馆学习一两个小时才回去。写完一章习题，蒋时起身准备去找老师推荐的辅导书。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他在翻找辅导书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偏头寻声望去，看见了穆青青和她朋友。

　　两个人好像在谈论什么人，穆青青的朋友八卦的问：“帅吗？”

　　穆青青：“看跟谁比了。”

　　她朋友想了想：“跟宋十清的哥哥比？”

　　他刚想打声招呼，就听见穆青青的朋友提到了顾冶。

　　于是这声招呼便悬空，接下来他听到的话，让他不知道是该先惊，还是喜，亦或者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