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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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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没电,身无现金,面无表情,步伐颓废,皱巴的白色短袖衫上还有一团十分明显的火烧痕迹。
锦一已在少无人烟的人行道上游荡了好长时间,具体有多长,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按她目前的步行速度,天亮前应该到不了家。
“哎,师傅,快,快停车!!”对面驶来一辆有客的出租车,远远地就听到了里头传来咋呼的女声。
司机师傅又往前开了一段,直到越过路口才掉转车头回到了那乘客喊停车的位置。
马路上这会儿没有其他车,司机师傅打了双跳等在路边。
金琪腾着小短腿大吼大叫着跑到人行道上拽住锦一的胳膊:“你你你,你干嘛不理我啊!!”
锦一被迫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转身瞟了一眼金琪,拂开她的爪子,随后拖着类似丧尸的踉跄步伐,一步一步朝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走去。
坐上后座,锦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小腿肚,感叹着还好不是真的11路回家。
金琪紧跟其后也坐上了后座,上车后她向司机师傅报出了锦一所住小区的名字。
锦一偏着头看着窗外,突然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在问金琪,但眼睛始终在看外面。
金琪一脸为难地抓了抓自己的裤子,小心翼翼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锦一转过头看她,神色平静。
“我能看到你的定位。”金琪拿起手机,亮给锦一看,果然屏幕上有两个闪烁的点,一红一绿,此刻正重叠在一起。
锦一拧起眉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翻出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装我手机里了是吗?”
金琪畏畏缩缩地缩回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若不是有车门挡着,她就该掉马路中间去了。她小声说:“其实...其实是皮下植入...”
“你!”锦一惊愕地瞪了金琪好一会。
后来金琪再解释什么,锦一也都听不进去了,只歪着脖子盯着窗外,做一个安静的忧郁非主流。
晃神一会,出租车到达锦一家楼下。
金琪跟得了痔疮似的一扭一扭挪过来地戳了戳锦一的胳膊:“哥,到了。”
锦一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手边是金琪递过来的黑色公文包,是那天在负6丢给她拿着的。
“快上去好好休息吧,过两天我再...哎,别拉黑我啊,咱都是成年人了,不能任性...”
锦一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看向金琪,气压低到金琪都不敢继续讲话。她语气冷淡地问向金琪:“我的感情,很廉价吗?”
金琪的五官当即扭曲了起来,她一脸便秘色:“什么意思啊?”
“算了。”锦一拎起公文包,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家单元门。
锦一从小就是这样,对外人是温和的,是讲道理的,可对熟悉的人,关系越好,她就越怪里怪气。她就不爱顺直了讲心里话,偏要人家猜她在想什么。
所以经常会出现,她明明碰上什么事儿了,心里想不明白了,哪里受委屈了,她就不说,就自己闷着。自己闷着吧,越闷越不开心,不说话也不笑,干啥都阴阳怪气,就等着别人来问。有人来问,她也不乐意,嘴巴又犟得不行,总会说些除了自己就没人能听懂含义的古怪话。
可偏偏大多数人,不对,准确地说,是所有人,都不会有这闲工夫跟她玩这游戏。但这又不能怪她,做了十多年的独生子女,上学还能有同学讲讲话,回家了就只有奶奶。缺少父母的陪伴,纵使奶奶疼她,但也只是生活上无忧。心里头的虑啊,没地儿倒,有时虑多了,扑出来了,发发小脾气了,还要让人说。往后她就晓得了,心里话不能摊开说,说了人家会嘲笑的。
金琪就不一样了,她从小生活在爹疼妈爱哥哥宠的坏境里,就是进入社会了,也整个人跟傻白甜似的,单纯没心机也不情绪敏感,干啥都是直来直往一根筋。所以金琪总说锦一死矫情,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锦一的心里能同时住着林黛玉和李逵。
其实那句话扩充开来讲,就是锦一在问金琪,或者说是在问她自己,她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很廉价,廉价到所有她在意的人都不在意她。
她在意的朋友金琪,却帮着那什么大伯也就是局里领导,把她当成傻子,当成一件物品,使劲坑她,坑完也没个说法。
她在意的一起生活了很久的所谓家人,没人关心她,没人问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他们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还有那个她在意的,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虽说没有要他有什么回应,但也不能如此无视她吧...
她似乎就是一场笑料,对在意的人那么认真,把他们放在心上,而他们却并不把她当回事儿。
她明明憋了很多话想说,但一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像她那样认真,她就不想说了。闷着头,把自己缩进蜗牛壳里,蜗牛壳就是她的避风港。
背着重重蜗牛壳的锦一慢腾腾地爬到自家门口,慢腾腾地从公文包里摸出钥匙慢腾腾地开了门,又慢腾腾地走进屋子关上门席地而坐。
是了,忧郁非主流的经典戏码,坐在不开灯的屋子里独自暗殇流泪。
以前也有过在骑着两轮敞篷凯迪拉克的时候迎风流泪,是挺傻的,但也挺有用的,反正没人瞧见,一路哗啦啦到家,脸上风干了结巴了,心情也就没那么糟了。
锦一这回倒没哗啦啦,只默默坐在地上发呆,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什么都有,最远的能追溯到她小学二年级被同校但不认识的男同学借了一块钱,至今没还。她越想越郁闷,也越想越热,没多会就跟洗桑拿浴似的浑身是汗。
可不嘛,这大夏天的,呆在既没开空调也没开风扇的屋子里,哪能不热。
热够了,汗也出够了,非主流终于脑袋清醒了,不再忧郁了,起身回房间拿了衣服就要洗澡。洗完澡睡个觉,起来又是全宇宙我最酷的大水瓶。
习惯黑暗后,就着窗外的月光,屋里东西也都能看得清。锦一索性就没开灯,摸着黑洗了澡,头发随意吹了两下,还没完全干就上床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感觉刚睡着,脑子突然跳了一下,又醒了。来来回回醒了好几次,中途还爬起来一回给手机充上了电,充电那会是十一点不到。
再醒,是锦一渴得慌。一看时间,才十一点一刻。
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踢踏着拖鞋来到厨房,冰箱里正巧有可乐。拉开罐子狠狠灌了一口,再用力打个嗝,刚要到位的瞌睡虫便欢快地跑远去了。
锦一捏着那罐还剩俩口的可乐转身就要回开了空调的卧室,经过客厅时,意外看到窗边地上竟有两团莹莹发着亮光的小东西。
她惊讶地揉了揉眼睛,上前两步,正要瞧个究竟,只见敞着的窗口,又有一团闪闪发光的东西被投进了屋子。
萤火虫??
还是会发光的石头??
锦一随手放下可乐,靠近那三颗闪闪,走近一瞧,哟呵,是三颗小星星啊。再走近些,却听脚下响起一声清脆的爆裂声。
锦一赶紧缩回脚,蹲下,我去,除了三颗还在闪闪,这底下竟码了一层熄灭的星星。
是谁这么闲情逸致?
该不会是什么新型杀人武器吧??
锦一猫着腰小心翼翼跨过那堆熄灭的小星星,两手扒着窗台,一点一点露出脑袋向外看去。
“咻~”又是一颗闪闪迎面而来,越过锦一的脑袋准确投入那堆熄灭的小星星中。
跟着那颗闪闪的运动轨迹,锦一向下望去,楼下小区健身器材区,正有个高个长腿的帅小伙踩在能走路的那玩意儿上一边蹬着腿一边做手工。
别问为什么隔了6楼,黑灯瞎火的,没瞅见脸,也能知道人家是帅小伙。
嗐,这蓝蓝绿绿的印花衬衫,不就是今晚弹着琴唱《李香兰》那人穿的吗。
锦一眯着眼愣愣地看着他把玩着一根亮闪闪的细长条,没一会,细长条便变成了一小颗,他再手一抬,一小颗就摇头晃脑地飘了起来,越飘越高,直到到达锦一家客厅窗前。
所以这些亮闪闪还有地上一大摊熄灭的小东西,都是夏清蟾叠的??
就着月光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上百颗,这么说,他这几天晚上都跑来蹲楼下叠星星了吗??
别说这星星还是会亮会飞能找家门的神奇闪闪,就是普通纸星星,叠这么多手也疼啊!!
锦一整个人都傻了。
她惊讶地不自觉半张着嘴,两手还在窗台上扒着,好半晌都没有其他动作,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露出半截脑袋看楼下的人。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漂亮小姑娘笑眯眯地合唱歌曲,怎么这会儿大半夜的跑来她家楼下搁这玩浪漫了?
难道海王就是这样炼成的?
锦一又是开心又是生气,上一秒还溃不成军,下一秒就喜极而泣。果然先动心的人地位低,不管曾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只要对方给一点甜甜,就能让人控制不住自己蓬勃而发的欢欣之情。
随着脚边落下的闪闪越积越多,锦一开始鼻头泛酸视线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心头在大喊,抬头啊,要是你抬头看我,只要你给我一点点讯号,我就能义无反顾冲下楼去,然后死皮赖脸地跟在你旁边,谁都别想夺走。
她目光灼灼,亮得跟脚边的闪闪一样耀眼。手心尽是汗,就快要扒不住窗台了。
抬头啊!
快抬头啊!!
你还在等什么!!
时间不早了!!
别叠星星了!!
抬头看过来啊!!
若是意念攻击波有实体效果,那夏清蟾此刻就该被轰得不成人形了。
当夏清蟾叠完口袋里最后一根纸条,他才终于抬起头,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手一抬,目送那颗闪闪越飘越高。
而发送意念攻击波的某人,却没有如她所说义无反顾冲下楼,反而在对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心下一惊,猛地松开了扒着窗台的手,“咚”地一声屁股落地,整个人躲进了窗帘后。
怂,太怂了。
勇气都被狗吃了吗,都这时候了还矜持个啥,冲动才是天使啊!!
锦一到底还是被那天早上的一推给推怕了,自那天后,二人再无交流,对方什么解释都没有,搞得她整日心头恍惚,她怕对方讨厌她的冲动,她怕对方只是在逗她玩玩。
怂在窗台下怂到又是一身汗,估摸着对方肯定走了,锦一才偷偷探出脑袋,见楼下果真没了那个身影,她又不住叹息。
胆小鬼不配得到幸福。
再回头看地上的闪闪,先进来的已经变暗了。锦一赶紧回房间拔下充完电的手机,开机,拍照,记念。
拍完照,她才想起开灯,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个透明大肚花瓶,盘腿坐在地上,一颗一颗,边数边将星星捡起,装进花瓶里。
除了被她踩到变成粉末的那几个小可怜,剩下的一共有295颗,其中还有17颗还在闪闪。不发光的星星其实也是闪闪,只是它们的闪得靠外界的光。它们都是用银色闪光纸叠的,灯一照,就又能闪闪了。
至于它们为什么会飞,那就得问叠星星的那位。
她想问,又不敢问,捧着手机戳进与对方的聊天记录里,打两个字,又删掉,按灭手机,再点开手机,点开聊天记录,打一句话,停停又删掉。如此往复。
当天凌晨两点三十四分,锦一将一首歌分享到了朋友圈,仅一人可见。
“很想要求你会三更半夜陪着我,
然而我怕我的声音你已听得太多。
怎么可能要你每次开心快乐全为我,
还怪你,你跟知已也见得比我多...”
(以上歌词来自容祖儿《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