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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市立图书馆的二楼,正好能看见图书馆正门的位置,酷拉皮卡胳膊撑着偏僻角落的栏杆,下巴支在手背上,单手持书,偶尔用拇指拨开新的一页。只要一不小心脱手,伸出栏杆范围外面的书本就会自由落体到一楼哪个倒霉蛋的脑壳上,但这样危险的姿势却哪里透着某种别样的怡然自得。

      也许是因为休息日不用穿衬衫和西裤。
      其实他更愿意打扮成弗兰卡家园丁的装扮,连丝丽莉也评价说,宁愿一条卡其色的背带裤也比一本正经的学者打扮更适合他。除了看上去聪明点,正经点,世上还有更多的傻瓜也会这么打扮的。
      “以貌取人可不好呀。”
      家里有个十八岁获得文学教授职称的三哥,丝丽莉捧着茶杯无奈说道,批判对象则是她的母亲。

      但,毕竟,他的民族在这个国家无人知晓,一个文化灭亡了,它能获得最好的归处就是某个历史学家被学生的论文堆满的办公桌上了。

      酷拉皮卡想,他想就这么踏进绿植扎根的泥土里,降雨后表面平整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小水坑里,像小时候那样,脏就脏了,起码他和伙伴们的心灵和思考都干净得不可思议。

      酷拉皮卡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在怀念。
      从窟卢塔族生活的地区出走以来,他就很久都没有再体会到这种快乐了。

      ……亦或者,其实是在禁止自己感受快乐?

      本人对这个问题毫无知觉的少年在进图书馆的五分钟后选定了一本诗集,从架子上抽出来,夹着它四处走动。
      暑假期间被来做小组作业的吵吵闹闹的学生占据的长桌令人望而却步,没有桌子的拼接沙发上则都是翻着杂志的老妇人。于是他经过一排排从地板固定到天花板的书架,地上和移动式阶梯上也到处坐着人。

      “……”

      他转身,来到图书馆的另一侧。
      那儿被改造成了卖饮料和蛋糕的咖啡馆,空气里正循环播放着最新的流行乐榜单。

      酷拉皮卡叹了口气。

      最后,他回到了这栋对称建筑的正中间,能够一眼尽揽一楼景色的过道上,来时他就觉得这部分的绿萝长势喜人,但一旦用手指一捻,就发现植物其实也不过是塑料做的假装饰品。

      难过吗?倒也无所谓。
      他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念头。
      在一个眼前世界是灰色的人的脑海里,只有碰到一些特殊情况,才会迸发出激烈得几乎夺走神智的色彩。
      他对那样的特殊情况翘首以盼,即使知道那是有害的。
      可总有些事不得不做。

      日光透过涂层处理的玻璃拱顶,变成了不刺目的柔和,和云的阴影一起在展开的诗篇上缓缓流动。

      酷拉皮卡的拇指抹着纸上的影子。
      他曾经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思考,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都逝去,而只剩下自己还存活至今的理由。
      这样的理由一定应该存在才是,必须存在。
      不然。

      (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于是,出于这种恐惧,他从几乎将自己从头到脚淹没的情绪里抓到了一条理由,将它转变成了从此往后一切行动的目标和基准。

      “死亡不区分罪人和圣人。”长老说。
      当然,那位老人也和很多人一样,和很多窟卢塔族以外的人一样,非自然地死了,从意志的世界淡化,风化,尘化,只剩下一个惘然若失的少年的灵魂被留在原地。

      酷拉皮卡抬起左手,指尖轻轻触碰眼眶。

      然后透过指缝,他看清了在图书馆淡绿色玻璃墙后面,街的对面,一条窄得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小巷的深处,显出了一个少女的轮廓,唯一看得清的特征是将头发拢起的白色丝带。
      混凝土路面上不知被哪个曾经在小巷里玩耍的孩子用粉笔划了跳房子的九个格子,填满了路面的整个宽度。
      少女在最初的格子前停了下来。
      瞬间的停顿过后,她头发上系成蝴蝶结的白色丝带的尾巴立刻高高甩起,落下,不断蝴蝶似的翻动。

      在这样一个盛暑的假日,一个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扎着这样洁白的丝带,在无人注意的小巷里开开心心跳着无人在意的格子,像是世上最后一件美好的事物。
      他是这么觉得的。

      出了小巷,少女穿过马路,推开图书馆的门,她身上是同样白色的亚麻连衣裙。

      酷拉皮卡认出了少女。
      丝丽莉·弗兰卡。
      启程时没有从家乡带走一分钱,他在旅途的中间做些短期的活,比如给在这个国度甚至拥有封号的弗兰卡家族当家庭教师,只要够他能期限内到达猎人考试的会场就够了。

      进门的少女被一片光斑晃到眼,抬头寻找光源,她没发现头顶圆圆的太阳,取而代之的,她看到了一缕金发。
      自然,她也认出了自家家庭教师那双绿眸。

      “酷拉皮卡老师!”
      她先是惊讶,随即在漠不关心的人群里,笑容满面的朝楼上摇了摇手。

      他走下台阶,丝丽莉快乐的小跑上来。

      “海边好玩吗?”酷拉皮卡斟酌着用词,“回来的好早啊。”
      “托您的福。”
      她平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流露出担心。
      “老师没睡好吗?您的眼睛有点红。”
      “‘老师’……既然不是在家里,我也不是你真正的老师,不需要这样称呼我的。”他伸出手臂,避免上楼梯的路人碰到少女,“没睡好而已。”
      少女更担忧了:“老……酷拉皮卡,真的不要紧吗?睡眠是很重要的。”
      “嗯。”
      “能感到睡意,困意,说明内心至少还能感受到安宁,丢失了就糟糕了。我的二哥是这么告诉我的。”
      丝丽莉垂下眼。

      她回想起曾经顶着熊猫眼在沙发上干瞪眼的大哥,她躲在门后看他,二哥就这么突然在身后出现说了这么一番话。虽然大哥睡不着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她的天才哥哥姐姐们在楼上把椅子到处乱飞。

      “……”

      “啊,”丝丽莉忽然想起来,把书从口袋拿出来,检查了下借阅卡确实好好夹在最后一页,还给了他,“这个,谢谢您。”
      “没什么。”
      “抱歉,没有这个的话,您也没法借走别的书吧。”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您看上去不是很想呆在这里的样子。”

      酷拉皮卡微微张开嘴,惊讶于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少女的洞察力,随即松松的苦笑了下,说道:“走吧。”
      “?”
      “楼上有咖啡厅。”
      “!好、好的。”
      “不过,”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弯起指节,在书面上叩了两下,“得先把这个还回去才行。”
      柜台的服务时间就快要到了。

      办完归还手续,因为归还的时的状况完好如新,没有任何污渍和破损,工作人员特地送了他们一颗免费的糖果。

      “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大家都不会好好珍惜吧。”
      把糖果给了丝丽莉,酷拉皮卡说。
      “一般不是反过来么?借来的东西……”
      “只要有惩罚机制一样的存在的话。”
      “这样。”
      丝丽莉温柔的注视了会手心上的糖果,然后拆开糖纸。
      “那这就属于人的善意的范畴了吧。”

      酷拉皮卡看着她把半透明玻璃糖纸展平,塞进裙子一边的口袋。
      两人几乎是把他刚才经过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用了两倍的时间。
      他一路上都在观察她。
      他看着她和占领长桌那群认出她,她却不认识对方的学生打招呼,看着她小心的不踩到地上伸长的腿走近书架间过道的深处,用海边捡到的海螺交换了小男孩手上的一本童话书。

      “上周,路过这儿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了,我一直很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
      丝丽莉心满意足。

      咖啡厅是半开放式的,客人的座位和图书馆之间没有边界,只是看不见厨房的里面。
      酷拉皮卡拉开椅子,等丝丽莉坐下,他回到对面的位置也坐了下来。
      没一会,服务员过来问他们要喝点什么,他点了杯黑咖啡,丝丽莉问有没有加燕麦奶和焦糖酱的冰拿铁。

      “我和伯父说要提前回去的时候……”
      丝丽莉搅着纸吸管,试图把下层的燕麦奶和上层的咖啡混合均匀,冰块叮呤咣啷作响。
      “还以为会被训斥,毕竟是很早就定下的行程,而且,和对方家族交流的责任也落在我身上,年龄更合适的姐姐已经离家了……但伯父问我要不要他派车把我送回来,可能觉得让女孩子一个人挤暑假期间的火车太可怜了。”

      酷拉皮卡喝了口黑咖啡,没有说话。

      “我很烦恼。”

      “什么?”

      “大哥出走前的一段时间,他很挣扎,我能感觉得到。因为很像吧,我是说,如果你是一个大家族里最大和最小的孩子,总会不得不被推进指导者和负责撒娇的那个角色。那段时间大哥一直在念叨什么‘达摩’,什么‘肉|体解脱者’之类的东西,一连几天都睡不了觉,小时候的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但我那时也需要他。”

      丝丽莉停顿了下,喝下一大口冰凉的拿铁。
      “后来他离家出走,什么都没给家里留下,连照片都撕了一半带走,我以为大哥是想彻底和家里断绝关系,但是我……很幸运,学会了新的看待的方式,用心,而不是用眼睛去看,终于发现大哥想做的其实是想给所有人类留下些什么。”
      “这大概是他不断苦恼之后得出的答案吧,不留下自己的一件东西是为了保护家族。他以为他不用解释,我们自然会懂。”

      “我以为你的兄长正在前线当战地记者。”

      丝丽莉笑了:“怎么可能呢,我又不傻。”
      她了解她的哥哥姐姐们胜过了解自己。

      “你说的这些,有告诉你的兄长吗?”

      “虽然没当面说过,不过要是信能寄到就好了。”

      少女未曾想见的是,在大陆的另一端正巧有个想死的男人时隔一周收到了一塌几经周转才到手的淡蓝色信纸,男人在同伴面前大哭一场,把这封信拆拆叠叠到折线的地方都磨破了,他决定克服进门被弟妹们哭着朝他一把一把扔点着了的椅子的害怕,时隔多年的回趟家去。他醒悟了,如果他现在去死,家里最小的妹妹永远不会原谅他和她自己。

      少女计算不到未来的事,她咬着吸管,从口袋里掏出玻璃纸,非常熟练地折成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千纸鹤,送给了眼前那位在她看来人美心善的家庭教师。

      酷拉皮卡手心捧着迷你千纸鹤,有什么东西正隐隐松动。
      于是他立刻按住了内心深处的某个盖子,收紧手掌,问道:
      “所以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呢?”

      “或许,我会重蹈大哥的覆辙,离开家,去追寻甚至尚未知是什么的东西。”

      “那是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的事。”
      酷拉皮卡捧着杯子说。
      “嗯……说得也是……”
      “这是我作为纯粹的外人的意见,那么接下来,说说作为你的家庭教师的想法,以这一个半月的了解程度作为依据。”
      “?哈啊……”
      “简单的说,如果未来在新闻上看到你走在高级议员的身后,只是成为贤内助,我会感觉很可惜,非常可惜。”
      “!!!”

      这到底是出于私心还是客观,酷拉皮卡自己也尚未可知,只是,等他送丝丽莉上了一班开往私人土地附近的公交车后,他一个人继续徘徊在庞大的,除了少女以外谁都不会对他展现关心的人群里。
      不合时宜的,恰到好处的。
      他在踏别窟卢塔族后头一回忆起来自长老的另一教化:
      “爱不区分罪人和圣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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