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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返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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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呆了很久,直到李果想要离开,和维有裕说了一声。
他们继续在县城里闲逛,就像两个逃课的小孩,对学校外的每一个地盘都充满好奇。
他们走过县城中的老城区,它就像李果带维有裕去的那个小区一样,身上充满破旧和衰老的痕迹,没有谁能拯救那种衰老,也没有人想要拯救,故而它越发放纵自己。
他们从那些倒闭的门铺小巷中穿梭而过,看到那些被人丢弃的旧沙发、椅子,还有随处摆放的用来庆祝的灯笼、圣诞树等等,它们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一言不发。还有那些仍在营业的稀少的店铺,它们开在这里好像只是为了给店主人找生活下去的意义。他们看到店外有人,懒散地看他们几眼,就继续打瞌睡。
维有裕问李果:“在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李果摇摇头,又点点头,用种茫然的语调说:“我也记不清了。”
他们挑了其中一家吃了午饭。接着他们去更远的地方,那是县城的新城区,离老城区很远。而那个地方连李果都认不出,无法给维有裕带路。那里多了很多高楼大厦,也有很多商场,但维有裕打量摩肩擦踵的人群,觉得这些新建筑物底下,潜藏着和老城区深处一样的东西。因为那些人看上去和老城区里闲逛的人没什么不同,甚至他们可能是一家人,只是其中的人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地方。
维有裕和李果在这逛了很久,不是出于好奇和喜欢,仅仅是因为李果不太找到路。过了许多时间,他们总算总这里脱身了。而那时时间已至黄昏。李果便带维有裕到了今日行程的最后一个地点。
那地点掩藏在离新城区不远的地方,但构造看起来和老城区很相似。它附近都是树林和小道,让人觉得很清净。
那是一座公园。
公园里有很多分叉路,不过李果好像知道朝哪里走。他选择了其中的一条路,一直走到底。
他们走过草丛中间的小道,又穿过有些陈旧的石块路,维有裕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而他们很快就和他们擦肩而过,消失不见。他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他相信李果,因此一直和他这样走。最后,他们走到一个像是儿童玩耍区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有滑梯、跷跷板,还有秋千,只不过看上去都很旧,好像应该玩它们的人都已经长大,所以不必再维护。李果走到它们中间,略带着好奇,也是怀念地看了看它们。
而维有裕呢,他总觉得这些设备有些眼熟,接着他想起来,他曾经在王实和李果的合照上看到过。它们就在他们后面,站的很端正。
他和李果说了,李果却说:“照片上没有这些。”
维有裕却总觉得有,或者说,他没有看到过它们,却凭借想象,把它们全部记在心里。他目光此刻停留在那些滑梯、秋千上,好像能透过它们,看见很久很久以前,李果还小的样子。那种想法让他具有强烈的安全感。
如果有人路过,一定会诧异两个那么大的大人,却坐在和他们身形不符合的秋千之上。而且他们就是这么坐着,不交谈,也不玩,只是拉着秋千绳,打量公园,偶尔打量彼此,而且一坐就是那么久,天色从黄昏变到彻底的黑,他们也没有起来的意思。而维有裕觉得,他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只要李果想。
李果坐到秋千上,前半程还和维有裕说话,越到后面,他越是沉默,只是睁着眼望着地面,好像陷入到谁也不可以惊扰的回忆之中。但那种表情不是仓皇不定的,相反,李果好像从这些回忆里的到一种罕见的满足感,并用此一点点填补他曾经缺少的东西。他坐得越久,神情越是安宁。或许也和公园的环境有关。到了晚上,这里只有虫鸣和鸟叫,那令人产生错觉,好像置身于无人的丛林之中,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人呆在这里,永远都是安全的。如若不是维有裕听到李果很轻地咳了一声,他绝不会去打扰他。
“冷吗?”维有裕问他。李果的手还握着秋千绳,维有裕抓了一下,发现它凉凉的。
李果摇摇头,好像想要否认。不过他开口时却改了主意:“我累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他们在这奔波了一天,又在公园坐了这么久,李果昨晚没睡好,中午又吃得不多。
“我背你回去吧。”维有裕当机立断道,站了起来。他怕李果生病,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蹲下身来,示意李果上来。
李果没有拒绝,他顺从地压到维有裕背上。
维有裕用手紧紧按住他的腿,缓慢地站起来。李果并不算重,他可以背得很轻松。李果的手从后面伸过来,圈住他的脖子,又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里,维有裕抖了一下,因为李果身上有点冷。李果感觉到他的颤抖,好像笑了一下。维有裕红了脸,为了证明自己,他稳打稳扎地向前走去,他希望趁他回去的时候,李果可以在他背上睡个觉,好好休息一番。
他的愿望似乎成了真,李果就着他的脖子,没有再说话了。他的呼吸很轻,很低。他们就这么安详地走到公园门口。维有裕尽量放慢下台阶的步伐,不过那动作还是让李果稍微抬起头,看了一眼路边昏暗的路灯。接着,李果搂紧了维有裕的脖子,脸凑到维有裕耳朵旁。维有裕觉得他要说什么,侧过脸听,不过等了好一会,李果都没有说话,就在维有裕要把精神放在赶路上时,李果突然说。
“你觉得怎么样?”
维有裕不知道他问的是公园,还是今天一天的经历。他想了想,说:“你问的是什么?”
李果安静了一会,就在维有裕觉得他是不是睡着时,他又说话了。只不过那话题和维有裕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
“要和我分手吗?”
维有裕一怔,差点以为是李果在和他开玩笑,结果李果声音听上去很严肃。他想他幸好背着他,看不到脸,所以才可以不气急败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要是在之前,他一定已经向李果摆出了僵硬的表情,或许还会忍不住想哭:“我不要。”
他一面说,一面大步向前走,他把李果托得紧紧的,绝不让他从背上摔下来。
李果好像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问维有裕道:“为什么不要?”
维有裕说:“我没有要的理由。”
李果回答他道,听上去像循循善诱:“你到这里来看过了。”
维有裕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挺好的啊。”
李果听上去在苦笑:“在这住的我也很好吗?”
“为什么不好?”维有裕反问他道,“你很好,我很喜欢你,也喜欢你带我去的地方。”
李果再次沉默了。过了很久,他都没说话。维有裕甚至怕是自己把他惹生气了。这让他心里惴惴不安。不过,李果再开口,他就放下心来,李果听上去还是很平和,一点都没有和维有裕计较。
他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不过维有裕听了出来,李果确实在提问:“你现在还想带我去纽约吗?”
“张婆婆人挺好的。”维有裕回答他,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我们以后去纽约,等回来的时候,可以给她带东西。”
李果抱着他的肩膀,好像微笑了,维有裕听到气音,觉得身上忽然比刚才重了一些。接着他意识到,李果之前或许没有完全把重心放到他背上。而这一次,李果彻底地趴在他身上,好像失去了力气,放下所有负担。
过了一会,李果就睡着了。他是真的睡着,睡得很沉、很熟,维有裕能听到耳边很疲惫的呼吸声。
这让维有裕心一下软了下来,好像被什么柔软的武器逼住了喉咙。他尽可能地放慢了步伐,在萧条无人的街道,轻缓地走着,他想让李果好好睡一番,睡到李果觉得舒服为止。
而如他所愿,从公园到回到酒店的路上,一共走了三十二分钟,李果一直睡得很沉,就连路边有车按喇叭,他也没醒过。
酒店老板用古怪的目光迎接他们进门,维有裕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微笑。他轻手轻脚地用房卡刷开房门,走进了他们呆了一夜的,带着霉臭味的房间。
他坐到床边,小心地将李果放到床上。他的动静不算很大,李果没有醒,只是稍微皱皱眉头。他拿过一旁的被子,给李果轻手轻脚地盖上。这一次李果却朝他睁开了眼,茫然地盯着他,好像在思考他到底是谁。
维有裕向他解释:“我们到酒店了,你睡吧。”
李果朝他点头,好像是要睡了。身体却朝旁边挪,空出足够一个人躺下去的位置。他看着维有裕,拍了拍那位置。维有裕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他们经常那么做,可或许是这时一个陌生的地方,维有裕不太好意思。不过,既然李果都示意了,他就转过身脱了外套,又脱下鞋,躺到那张床上。
酒店的床很逼仄,刚好够两个人。他们的脸挨得很近,维有裕能看到李果的脸因为睡觉,泛起了微微的红。而过了片刻,他发现李果也在认真地打量着他,目光比刚才清醒了一些。维有裕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亲李果的嘴唇。他发现李果的嘴是热的,或许是他一直埋着头睡的原因。
李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了?”维有裕红了脸,问他。
“我想起卡比利亚的话。”李果说。
“是什么?“维有裕说。
李果犹豫了一会,略带惆怅地说:“她说,如果让你看到我十八岁的时候多好啊,那时候我长长的头发,采摘着花……”
他的表情那么柔和,维有裕忍不住轻声回道:“你现在也很美。”
“如果你要骗走我所有的存款的话,现在正是时候。”李果开玩笑说。不过他说话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是忧郁、认真的。他真的这么想,也真的做好了准备。
那句玩笑话却引起了维有裕的回忆,那时候他们分手了,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或者再见到他时,他们已经和彼此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查过的,你留给我的银行卡。”
他仅凭记忆,回想那天他在深夜自动取款机前的所作所为。他甚至还记得银行卡的密码。五位数字。零八七九零。他点开,里面有二十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五块。后面的小数点他记不得了。那时候他读到那里就恍惚了。“里面有很多钱。”他说。
“那些钱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李果反问他说。
“很多很多。我愿意用全世界来换。”维有裕认真地回答。
这时,窗外吹来略带寒意的风,它令窗户咯咯作响,如同所有陈腔滥调所描述的,它像闪电一般激起人心中的惧怕,但也激起人强烈的对欲望和幸福的渴求。维有裕想,外面的老城区或是新城区,和他们通通没有任何关系,和他们有关系的只有彼此。而因为他们紧紧抓着彼此的手,他们无需任何担忧。
不久,他们就睡着了,这一晚,他们睡得像婴儿一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