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竹马疯狂求救》绥流

11、你依旧是真的（加更二合一）

　　卫生间里，还是圆菇的林泉乐也想到了往事，看向毒菇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没关系了，是梦也好，是幻想也好，哪怕只有回忆是真的，你也依旧是真的。】

　　不料毒菇却惊悚地瞪大眼珠子看向圆菇头顶。

　　林泉乐：“？”

　　李非鸟：“！”

　　他是被日光灯刺久了变成青光眼了吗？怎么圆菇头顶似乎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

　　什么梦真的，你真的……

　　【这到底在说啥？】

　　视野中突然出现个黑框，林泉乐眼神一顿，也和毒菇一样，看向对方的头顶。

　　良久，他们沉默着，彼此头顶上的黑框也不再出现。

　　李非鸟石化半天，心底冒出一个猜测：

　　难不成刚才他看见的是圆菇的内心想法？

　　同一时间，他的内心活动也以对话框的形式，顶在了他的头上。

　　林泉乐：“……”

　　【你是真人？】圆菇菌盖下方的死鱼眼瞬间瞪圆。

　　毒菇翻了个白眼：【我不是真人难道还是假人？】

　　【你……你和我一样？】
　　【什么和你一样？和你一样是个蘑菇？】

　　林泉乐忽然意识到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推不出什么进展，他停下来，闭着眼，定了定，斟酌着问出关键：

　　【你是谁？】

　　在李非鸟面前，圆菇头顶上空黑色的对话框内，只弹出了简短的三个字。可就是这短短的三个字，却将李非鸟一棍子打回了现实。

　　他是谁？
　　他要怎么说？李非鸟吗？

　　可李非鸟已经死透了，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他活着的时候是李非鸟，死了之后，他还可以是吗？他可以认领那个名字吗？

　　但如果他不是，那他现在是什么？
　　毒蘑菇？之前的道具物品……

　　又或者，他只是游戏里的一段虚拟数据？

　　李非鸟头顶的对话框忽然像是电频被干扰一样，出现大量无意义的杂质和噪音，在短短几秒过后，变为长时间的空白。

　　过了许久，只见那上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浮现，组成一行。

　　【我想先确认一下……】
　　【你是……林泉乐吗？】

　　林泉乐看见后，头顶上的对话框也一瞬间出现了空白，许久，极为艰难似的，黑底上浮现了一个字。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紧接着，另一个对话框显示：
　　【如果你还记得李非鸟的话，那我……就是李非鸟。】

　　这回轮到林泉乐大脑宕机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绪，艰涩地问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游戏里。】

　　一提到这个，哲学困境一扫而空，李非鸟恢复了本性，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我怎么知道啊，我从两周前就进来了！进来后一直绕在你身边，可不能开口不会说话也不能让你知道，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给你留暗号，那墙上，你那胳膊，都是我做的标记，可你怎么笨啊半天都看不出来。】

　　林泉乐傻眼了：
　　【炖菜也是？那段“原生意识”真的是你？】

　　【炖菜？什么炖菜？】

　　林泉乐想起自己腹部发光的社死现场，游移开眼神：
　　【不……没什么……】

　　【先不说这个，快把我救出去啊！我到底还要当蘑菇多久啊，挂在天花板上都快成蘑菇干了！撒点椒盐孜然辣椒面都可以出摊了！】

　　【咳，这个……】林泉乐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全息游戏最开始准许推行的时候，确实颁布过三条法则，其中一条大概是说，为了防止玩家分不清现实世界和虚构世界，必须设置安全出口。虽然我现在没办法调动后台，但是可以找到安全出口，将一切重置，我们也就能够回到出生点。】

　　【安全出口长什么样？】
　　【……在这个游戏里，安全出口叫做“生门”，是一种外部表现为单闸板的……闸阀。】

　　【你是说阀门？】
　　【对。】

　　【我知道了，在这。】
　　李非鸟沿着天花板某个方位走了一阵，随后停下来，朝林泉乐示意。

　　林泉乐看见正下方的“生门”，有些吃惊。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毒蘑菇未动，背对着林泉乐，看不出表情。
　　【这是我家卫生间啊。】

　　【什么……】
　　林泉乐看着李非鸟走下去，用菌盖撬开用力撬开阀门，一道白色的蒸汽噗呲一声，立刻充盈满整个屋子。他们两个被这道有些温热潮湿的气体笼罩，身型从最下端开始隐去。

　　在一片白雾之中，一块黑色对话框弹出，有些模糊。

　　【对了，乐乐，我死之后，我爸妈他们还好吗？】

　　林泉乐心脏被刺得一痛，他没有回应，什么都没想，只是过了很久很久，才点了点头。

　　刹那间，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白雾笼罩，彻底隐形，只有一丝微弱的意识还停留在这间屋子。

　　吱呀。
　　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听不真切，那些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时空传来。

　　一道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她似乎在和谁争论，不满地嘟囔着：
　　“我没事，我就是去泡个澡。”
　　“怎么？非得盯着我？怕我想不开啊？”
　　“李复交，别这样看我。咱儿子刚没了……我知道，我受得住。”

　　女人轻笑了一下，可声音是颤抖的。

　　“关门吧啊，我不能开着门洗澡啊，老夫老妻的，赤身裸.体看一眼，噩梦得做好几宿。”

　　紧接着，锁舌弹出的咔哒声响起。拖鞋擦在瓷砖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花洒被打开了，水珠噼啪掉落，许久，在嘈杂掩盖下，淋下的水间突然曳扯出一声极突兀的，极压抑的哭声。

　　-
　　眼前一晃，林泉乐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出生点——勇者小屋。这是一间树屋，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发觉自己手心有异样的触感，低头一看，看见自己正握着那朵会致幻的红色斑点蘑菇。

　　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神不再去看，直接打开了后台，看见那串【原生意识】数据还安然无恙地待在蘑菇身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他面上的情绪并没有那么轻松。

　　在离开之前，他清晰地听见李非鸟的妈妈——王阿姨的声音。那声啜泣仿佛烫红了的烙铁，印在他耳膜，与七年前同样压抑的哭腔重叠起来。

　　葬礼是在一个周天进行的。

　　夕跃镇地方小，历史浅薄，以往从没有办过这么特殊的葬礼。
　　一排又一排的花圈紧紧密密挨在一起，从告别厅一直摆到门口。

　　七家双眼通红，面色惨白的家长一身丧服站在门前。

　　七个孩子并排躺在棺椁里。

　　这里要一同举行他们的告别仪式，念悼词的，是他们的班主任。

　　“怎么会这样，都死了。”
　　“是啊，太惨了。”

　　告别厅很大，有人窃窃私语。

　　私语从一角，越过棺椁，一路传到另一角，准确无误地穿进林泉乐的耳朵里。

　　他垂着头，视野只能看见各色人等的鞋子，漆皮尖头鞋，红底低跟鞋，学生穿的板鞋。

　　他听见板鞋的主人说：“露营他也去了，怎么就他还活着？”
　　“嘘，他好像听见了。”
　　“就是要他听见，别人都出事了，就他没出事，谁知道有什么隐情。”
　　“对啊，听说警察问他话，他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他们真的是意外死亡吗？”
　　“林泉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膝盖在不停发抖。他眼珠四处瞟着，试图寻找到一个可以支撑的地方。可那些脚尖都在对着他，他察觉到了，那些人都在看他，各种不同的目光，不断穿过他，想要透过这个唯一一个幸存者，找到那七个孩子死亡的真相。

　　他被这些目光钉死了。

　　如果他也跟他们一样，躺在棺椁里，或许就不会这样煎熬。

　　一只温厚干燥的手伸过来，将他往后挡了挡。

　　林泉乐抬眼，看见手背上深浅不一的老年斑，眼神微动，压低了眉毛。

　　爷爷……

　　他张了张口，可他的恐慌症已经发作了许久，他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我们班上七个特别优秀的孩子。高考才结束一周，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悼念仪式已经开始了，他听见班主任的声音通过悬垂在上方的音箱响起，音响设备质量很差，有刺啦的电流噪音。

　　“……其实在高考前，我们高三12班开了最后一次班会，那时候我望着这些孩子们的脸，我当时就想啊，下一次我们再聚到一起的时候，这些孩子都已经各奔东西，走向了自己的前程。我做这个工作已经十三年了，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但他们真的……是我教过最优秀的学生……”

　　班主任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周围静了下来，零星响起几声抽泣。

　　林泉乐有些麻木地听着，理智尚且还在运转，他想：
　　悼词就是这样，对死者的总结，对生者的告慰，仅此而已。

　　他没有和别的同学一样哭，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顿了顿，班主任抬起头，没有再看稿子，而是眼眶通红看了一圈影影绰绰的来者们。

　　“我是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重聚。”她的目光停留在七对家长身上，“人生无常，这种时候语言都是苍白的……这七个孩子……特别负责的班长江绪，志愿考去海边城市的叶莺银，很认真的宣传委员殷皎，篮球打得出色的柏星也，看着内向实际上是点子王的陈一果，唱歌非常好听的方姿梦，还有跟谁都合得来的李非鸟……他们永久地留在了这里……这个夏天他们……”

　　听到这句话，林泉乐耳朵一嗡。

　　他听清楚了这句宣告。
　　李非鸟的确是死了。

　　他猝然抬眼，视线正好对上了棺椁里李非鸟平静的脸。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张脸被涂得很白，嘴唇涂红，还打了腮红，遗容被整理得很好，看上去就像还活着一样。他总觉得，李非鸟仿佛会在下一秒睁开眼，生龙活虎地对他大笑，笑他被吓到了。

　　这确实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林泉乐怔怔地看着，在心底默数，一秒、两秒、三秒……李非鸟还是没有坐起来嘲笑他。

　　忽然，他仿佛被隔绝在空气之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等他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是他爷爷晃了他的肩膀，他抬头，看见了李非鸟的妈妈。

　　王阿姨。
　　他做了口型，可依旧无法发声。

　　王阿姨眼球泛着红，眼底两道青痕，她头发梳得妥帖，可鬓角催生出的白发还是泄露了她的疲态。

　　她对林泉乐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林泉乐瞪着干涩的眼球看她的眼睛，发现她形状姣好的眼睛，黄褐色的瞳孔，似乎在透过他，看她儿子的模样。

　　是相仿的年龄，还是相仿的身高，还是同样年轻的面庞。林泉乐想不清楚，但是他明白，王阿姨正在此刻，从任何一点相似的东西上找寻她最熟悉的存在。

　　她在寻找李非鸟。

　　她在从自己的脸上，找任何一点与李非鸟相似的影子。

　　林泉乐没有哭，他只是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这份情感具体是什么，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身体变得麻木冰冷，思绪异常混乱，像是指令出错的机器人，无法分析。

　　指甲死死地嵌入指尖，他掐出了血。

　　忽然，眼前一晃，一个黑色的对话框弹出来，占据了他全部视野，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当下。

　　【你流血了。】

　　看清这行字的一刹那，林泉乐瞳孔猛烈一缩。

　　他像是溺水的人，忽然被拽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感觉指尖有液体正往下不断下滴，往那看去，原来不知何时，宽大的魔法袍袖口边缘已经湿润，漆黑的布料是看不血迹的，只能看出袖口边缘的颜色深了一圈。他指尖伤口很深，血流的不少，蓄在袖口，一滴滴坠到地上。

　　林泉乐轻咳一声，看见自己右上角血条下降了三分之一，并且还附着“无法凝血”的负面状态，直接从背包里取出一瓶回血药，灌完，将状态拉回来。

　　【哇哦，你不是魔法师吗？为什么不用回血法术之类的东西。】

　　硕大一幅对话框弹了出来，存在感十足。

　　林泉乐：“……”

　　他看着李非鸟附身的这朵蘑菇，正头顶着对话框不断往外冒字，颇感头疼。

　　林泉乐：“你等一等，我给你找个合适的身体。”

　　他打开后台，准备生成一个角色作为存放李非鸟意识数据的容器。可却发现，他没有转移权限。

　　林泉乐一顿，他确实使用了开发者身份，按理说这些权限对他而言是全开放的，怎么会到这里不被允许操作？

　　李非鸟：【啧，你行不行啊。】

　　束手无策的林泉乐：“……”

　　以李非鸟对他发小的了解，林泉乐沮丧的时候，就是这种眉头下压，眼睛下垂的表情。

　　【哎，不是我说，你这游戏真的漏洞百出。还有那勇者，这年头谁还用勇者当主角啊，也太老土了。】

　　林泉乐解释道：“故事线是因人而异的，不同玩家会生成不同剧本。”

　　李非鸟：【玩家自己生成剧本，但世界观和故事背景是设定好的吧？】

　　林泉乐点头。

　　李非鸟：【勇者和魔王！太老套了！】

　　林泉乐扬了眉毛：“但我用的，是你的设定。”

　　李非鸟：【？？？】

　　【我的设定？我没听错吧？你用的是我的设定！？】
　　【我都死了八百年了，上哪给你搞设定？】

　　林泉乐表情缓和了，生了些捉弄的心思，言简意赅地说：“高一，期末考试前最后一个月。”

　　李非鸟一经这么提醒，往日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脑海。

　　他现在只恨自己没有人形，无法伸手堵住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你不要说，好想死。】

　　林泉乐看着李非鸟的对话框，语气生动，就好像李非鸟还是以前那样，从未离开过似的。渐渐地，他不由从那种麻木的记忆抽离，放松下来。

　　“那时候，陈一果总在大考前背一书包漫画来学校……”

　　【停停停！不要提！】
　　【就算我现在是朵蘑菇也是有自尊心的。】
　　【你敢把那件事说出口，小心我就紫砂给你看哦？】

　　阳光从木窗洒落进勇者小屋，光线在木质家居表面漫射开来，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覆盖了一层朦胧的薄烟。

　　树屋是由圆木钉起来的，外墙有一处被虫腐蚀的菱形的小洞，光穿过，刚好照在毒蘑菇上，光斑比别处都红，比别处都亮，让林泉乐情不自禁地想往那处看。可蘑菇的负面效果还在，他只能压抑被吸引过去的视线，改为盯着蘑菇上方的对话框。

　　蘑菇顶上的对话框内不断弹出一行行字，虽然看不见表情，但那些内心活动十分鲜活，就仿佛李非鸟切切实实地回到了他身边。

　　“哈……”

　　林泉乐终于轻声笑了出来，他长期紧绷的神经松懈开来，修长的手指缓缓按上蘑菇，眺望向窗外。

　　天际已经披上了黎明光色，在天气引擎的加持下，这个世界的天空与现实世界中的如出一辙。

　　真实到，就仿佛李非鸟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有些冰凉的指尖，极为缱绻留恋地在毒蘑菇的菌盖上抚了一下，嘴角勾起笑。

　　游戏中的太阳变换了一点角度，光线斜了过去，半边阴影打上他的脸。

　　李非鸟看不见现在林泉乐的表情。

　　他也不会知道，在阳光下那半面林泉乐真的很好，发丝被光照得茸茸的，嘴角噙笑，眼神温柔。

　　是他生前所希望林泉乐成为的那种模样。

　　可他的期望注定失败一半。

　　另外半边，深埋在阴影里的林泉乐，从来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