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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兰 ...

  •   我叫何寄,没有字。
      如果有任何一个同事在这里,听到这个开场白,他们估计会说我是哪年出土的文物。
      我不想辩驳,也没有时间辩驳了,上头的命令一直是刻不容缓,这个项目在保密的过程中需要重点推进,无论投入多少资金。
      下达命令的往往不是内行人,他们开口容易,落到我们身上,现在的报告推进一个标点符号都难如登天,真的以为砸钱什么都能买到吗?
      我不认为这个项目能够成功,事实上,这个项目根本没有意义。
      我自己改装的家庭智脑提醒我应该睡觉了,但是没有时间,这群人疯狂到给科学家装监视器,自己轮班睡觉倒是爽了,还非得别人一刻不休息地推进进度,简直丧心病狂。
      家装智脑的组件很简单,当初组装他的时候我借的是初代无人机的壳子,在光屏畅行的当下,这已经属于很落后的技术,但也是因为这种技术,使得我至少有可以避开管理局信息入侵的可用工具。
      现在监视已经大行其道,也是逐渐猖獗的信息盗窃和技术入侵带来的反效果。对于我们这样位于核心机构工作的人来说,监视只是最基础的保密措施。
      我住在一个偏远的地方,紧挨着研究机构——和住在里边没什么区别,因为乘坐电梯就可以直达实验室。
      这个家装智脑并不能感知主人情绪,果然,提醒过一次后,他没有感应到床上应有的质量,仍然重复不断地出声提醒,我有些不耐烦,大声吼了一句闭嘴,即便没有情绪感知能力,但是对于话语中最基本的情感导向还是有感知的,果真,在这一句后,家装智脑的显示屏上冒出来三个点,好一阵过后,只留下一句“请不要生气”。
      我没有理它,它也没有再出声提醒。
      我负责这个项目后期承接的技术部分的完善,主要负责智能体针对大脑需求的情景构建。这部分简直鸡肋,或许是因为先前的报告书中我对这个项目的价值持保留态度,领导不放心让我参与到核心的研究当中,分配这样的边角料给我。
      但是这并不代表这是一个轻松活,智能体对于大脑神经元的反应和理解并没有达到那帮外行人口中那么出神入化的地步,不,那个构想书中描述的简直是异想天开,游戏公司的策划都没有这样的想象力,想要一个接入就可以根据不同经历和想象编织不同幻境的智脑,还不如给自己打一针致幻剂来的痛快。
      说起来这个项目之所以大力推进,一方面有近些年人机虚拟技术成熟的因素,也有致幻剂稀缺的原料逐渐减少,并将致幻剂炒至高价的功劳。
      也让这个项目多了底层人民的拥戴,他们对虚拟生命感恩戴德,以为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延续自己的生存,甚至可以实现不同大脑之间的交互,构建一个新的世界。
      我可去你妈的。
      连克隆都不能接受,偷换概念一下就可以接受这个狗屁不通的方案?
      这次的家装智脑在凌晨四点又出声提醒,它说阿寄,该睡觉了。
      我不知道它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名字,或许是平时用通讯器对谈的时候,或许我当着它的面签署了哪份文件,这个家装智脑的学习能力倒是令人惊叹地跟上了先进智脑的水平,显然它的基础设备还是拖累了运转速度,散热的噪声比其他智脑要更大。
      我有些烦,踢了踢那个散热箱,说或许需要换一个最新的智脑。
      显示屏上又是三个小点,这次它沉默的时间有点久,隔了大概五分钟,这大概是家装智脑响应的延迟极限,在没有主机命令的情况下会先跳出备选方案,我看到一条条“请不要换掉我”、“我具备基本的家庭呵护功能”到最后将自己所有功能罗列出来,莫名有点像小时候看到的街边的摆摊的小贩一样。
      最后显示屏上没有动静,倒是语音先蹦了出来,它还是选择了最简洁的说法,“阿寄,请不要换掉我”。
      我没理它,毕竟只是随便说说,我当初废了老大劲把它弄成这个勉强能用的样子,换掉它不是在折磨我自己吗。
      我埋头写自己的公式,那个屏幕又闪了一次,我看了看又是之前那句话,就没有再搭理了。
      平心而论,这个家装智脑确实具备最基础的功能,也有和人进行日常对话的能力,大概和市面上最新的智脑比起来区别就是处理速度比较慢,但是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如果不是科研工作者可能就受不了,据说最新一代唯一的更改就是采用了更高速的处理方式,“快”成为了家装智脑被追捧的唯一理由。我并不了解现在的社会其他职业的需求,毕竟科研就是要潜心静气,缓慢推进一个可能没有未来的项目。
      不包括这个,这个前期砸钱太多了,上面好像是破釜沉舟的态度。
      又一个进度被卡住了,我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从草稿纸里抬起头来,盯着灰白的天花板看了很久,看向一旁静默下来的家装智脑,上面最新的提示在四点五十六分,是阿寄,注意休息。
      我恍惚了一下,说智脑,给我看看江城。
      智脑的三个点又晃了很久,我才察觉出范围有点太大了,应该是运转不过来,就叹了一口气,说了具体的地点,说是个小院子。
      智脑这次处理得很快,显示屏上跳出新接的光屏,语音也随之而来:“阿寄,这里是经度XX,纬度XX,但是……”这个语音系统前不久升级过,甚至模拟出了语气里的疑惑,“这里并不是一个院子。”
      我扫了一眼,那里是一幢新的高楼,大概有二十多层高,窗户又小又窄,排列起来像是蜂巢,旁边的居民楼也大多数在十多层,紧紧挨着,住在里面的人应该看不到一丝光亮。
      光屏疑惑地在附近寻找目的地,试图找出一个小院子,我看着他扫过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河流,看着河流旁边的小土堆,土堆旁边又是一幢幢相似的高楼。
      我说不用了。
      家装智脑似乎看出来我并不在工作状态,又或许是得到回复了以后一定需要再回复的惯例,又传出一句语音,“这里是阿寄的家么?”
      我闭了闭眼关闭光屏,说是。
      三个点跳动了一下,传递出可能变化的信息,对于之前一次未完成的寻找院子的使命的回复,我又说了一声闭嘴,于是那些字就只在显示屏上安静地跳出来。
      我有些想抽烟,又想到自己两年前已经戒了烟,虽然现在这个环境没有谁担心自己死得早,但是我也不想死得这么痛苦。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话了,最近项目催得急,实验室里也是各做各的,我想反正这个智脑是个树洞,说什么也没关系。
      我说那里原来是一个小院子,这个智脑的学习系统可能又被它自己偷偷升级了,瞬间就弹出光屏跳出刚才调出的画面,是那一幢蜂巢高楼。但是果然AI在情商方面永远也学不来,我心里感到郁闷,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是。
      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我说这个院子,远处可以看见几座山,院子里应当有……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九棵树,最喜欢的玉兰树,其他都是栊树,不开花也不结果,没有意思。还是玉兰有意思,以前小时候奶奶就喜欢摘玉兰花送给我。
      智脑闪了闪,看我停下来,显然系统默认对方对话暂停,自己顺着逻辑排列出了回复来,它问为什么要送玉兰花?
      我想着这个系统在对话方面也不是很高效,都是捡着末尾的一些话来问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我回答说因为喜欢我,所以给我送玉兰花,送花就是喜欢,只是我特别喜欢玉兰。
      一番话次序颠倒没头没尾没有逻辑,最后闪了闪,回答说好。
      这个显然是敷衍型答案,但是总比“你的问题我没有听懂,可以换一个问题吗”这样的回复更顺耳一点。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说去世的奶奶,故去的双亲,说很久没有回去的地方,说只存在在记忆里的地方。
      最后说我以为那个地方可以留很久,所以当初走得那么急。
      没想到回不去了,原来当初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风吹玉兰树的沙沙声,是在和我告别。
      智脑说不要伤心,我说不伤心,只是当初意识到的时候,或许可以更加正式一点,这样回想起来,或许不会只留下匆匆一面了。
      我自觉这些话说得有点文学性,以智脑强大的搜索能力,应该能在某本烂俗小说或者经典文学里找到一段话来开解我,都已经开始头脑风暴猜了,这边语音才落下来,还是说“阿寄,不要难过”。
      我沉默了一阵,说你是只会阿寄,干啥干啥这一个句式吗。
      这次很简洁,只有一句不是。
      我觉得当初戒烟就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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