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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水仙 ...

  •   初夏要入蒙,原因有二。

      一个原因微不足道——她接的一篇报告case,涉及一个冷门宗教,书报文献整理完毕,不够充分,她得去采风。冷门小众宗教,信的人不多,其中一部分集中居住在鄂温克旗。

      另一个原因,是张羽发来的消息。

      “天池寻宝,十六万。”

      张羽是只老狐狸,精明、儒雅、智慧,拄个拐杖骗小王子驯化自己的那一款。他是初夏的前老板,全球数一数二的水域救援装备制造商大中华区聘的职业经理人。

      作为一个中国籍人士,他能冲破外企晋升天花板,成了手握实权的一把手,也是担得起初夏给他的“老狐狸”之称的。当然初夏也没敢当面这么称呼他。毕竟,她也常听他称别人为“老狐狸”。

      初夏进了这家公司以来,就一直兢兢业业卖力工作,爬到有机会看得到管理层大佬的时候,接触到了张羽。

      张羽满意于她的纯粹伶俐,带着她征战四方,对她多方培养,把她锻造成一个地位虽不显眼,但可堪大用的坚实臂膀。

      可惜还没来得及提拔,她就灰溜溜地辞了职。往事不堪回首,说来,好听点说她是不得不辞职,难听点说,她算是被逼辞职的。这盘棋,倒也不是张羽布的,但最后一招,她知道,其实是张羽将的军。

      但她认了。为长远计。

      可也正因为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恶性循环之下她才生了病。不过人生怎么说呢,要不是去看病,她也捡不着陆离这个傻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祖宗们浓缩小故事里的道理,唯有遇上,方知有。

      不过张羽算仁义,辞让她自己辞,但人力那边按辞退补偿,于是她左手持好看的离职证明方便找工作,右手握丰厚的外企遣散费,够还一阵子房贷。可进可退。

      老狐狸难捉摸,有时候都不知道他图什么,难不成是周伯通左右互搏的解闷学?初夏偶尔想,他要是个帝王,得是多恐怖一件事。

      然而不论如何,这么些年下来,张羽对初夏,依然算得上亦师亦友的存在。职场上给了不少锻炼机会,私下里也长辈一样谆谆教诲。早年张羽带着她入了行业相关的潜水坑,各种娱潜技潜,醇不醇熟另说,该学的该考的一早都齐全了。

      幸而当年没盛行什么“职场性骚扰”“权力霸凌”之类敏感的吆喝,搁在今天,张羽别说带员工开展兴趣爱好了,只怕是要自缚双手,对女下属避之不及了。

      潜水俱乐部的小伙伴们为了好玩,有时候也会擦边接一些打捞类的工潜的活儿。初夏以前也挑容易的、审批齐全的赚过几个小钱。如今丢了工作,这倒成了一条维持生计的门路,也渐渐开始接些不在明面儿的活计。

      初夏自嘲,没想到工作这么多年舍不得买块水鬼戴戴,倒是自己摇身一变成了见不得人的水鬼。张羽摇摇头,点将一般为她赐名——这么伶俐的女孩子,得是仙姑,别水鬼了,还是叫水仙吧。

      接活儿的渠道还得靠张羽,离了职依然得奉其为老板,初夏勉强接受了这个远观带点儿韭菜味儿,近赏馨香典雅的名号。

      一个普通白领离了职场的环境,基本都没什么太厉害的技能傍身,大部分时候,都还不如专科技校毕业,拥有一技之长的人吃香。如陆离所言,初夏如今打的工,零零碎碎朝不保夕,赚得不多。

      所幸还会这么一项技术,又有变现的渠道,就成了重要的经济来源。不过这工作得等机会,半年开一工,一工保半年。只是要想赚得多,任务风险总是相对高的。且,通常这些任务为了保密,只能自己去。

      说回此番任务。水下找一块传说中的宝石,大致坐标有,酬劳,是吉祥如意十六万。是笔好生意。

      坐标定位来自于业内一句口诀——

      “池天中宝,赤霞丹心”

      业内人士一番讨论,都认为指的是内蒙古柴河火山天池群中的一颗丹心——同心天池。

      柴河阿尔山火山天池群共七个天池,六个在柴河,一个在阿尔山。

      有人传言,七个天池与北斗七星遥相呼应,每逢天上杓向指南、玉衡闪耀时,地上七天池悄然连通贯汇,天地能量交互,踏立于连接线者,得饮天地之能量,自此拥有异能,可维持七载;

      也有人传言,天池水源于天,但雨丰不溢,雨亏不涸,是因旱则取水于天、涝则还水于地的缘故,正是天池底相连,有上古神兽镇守其中,泽被着兴安岭的厚土众生,若能求得神兽赏赐一鳞半甲,烹而食之,可得健硕长生。

      民间传说故事自古流传,似真似幻,真伪难辨,今人都是听来一乐。

      同心天池在柴河,是距离有人居住的柴河镇最近的一个天池。如此靠近人间烟火,倒是很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意味。且它高空俯瞰起来,梨形心脏一般的形状,恰似印证了口诀后半句的“赤霞丹心”。

      于是藏宝圈子最终定论,在阿尔山柴河天池群的同心天池下,有颗价值连城的红色宝石。

      虽然这任务听上去很童话,但初夏说服自己。

      ——反正总是要去采风的,不然没法出稿拿钱,就顺便一试吧。

      ——好家伙,十六万,以前上班儿拿工资的时候也得干半年,就是平常下水帮人捞东西,也从没接过这么高价的单,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月月入不敷出,自己那套小房子的贷款还得极为辛苦。

      老狐狸这次给力,不能辜负。去!

      陆离不大放心,劝她:“你别接这种事儿了,危险。”

      初夏漫不经心,每次都得像走固定流程一样跟陆离来一场辩论,每次都告诫自己再也不告诉他,但下一次又还是想都不想地报备。她轻车熟路地接话:

      “没那么险,我经验丰富,我技术娴熟。”

      “怎么不危险?你连搭档都没有!人家盗墓的还知道组团下去呢!人又没有鳃,你在水下万一有个突发状况,都没人帮你!”

      “我要带个潜伴分我一杯羹,哪舍得啊。而且我也跟你科普过,雇主不愿意声张,少一人知道,多一分安全。” 初夏被“人没有鳃”这句话逗得直发笑。

      “你没有潜伴就下水,你……你这是违规,你的买卖也肯定是违规,我要举报你!” 陆离吵到这一步时总会开始恶狠狠威胁,每次话不相同,意思都差不多。

      “陆妈妈,你就别担心我了,还有你盼着我点儿好成吗?我会平安归来的。” 初夏往往此刻开始执行怀柔政策安抚炸毛的他。

      “你以后再去,别告诉我了。” 陆离闷闷地说。

      通常陆离还会再唠叨几个回合,今晚却突然丢下这么一句,初夏听得猝不及防。

      陆离从小到大走得很顺,其实不是个擅长操心的人,也仅仅是因为出于对初夏健康的担心,究根结底是职业责任感使然,才不知不觉变成这样唠唠叨叨的老妈妈。

      陆靖一说得没错,得一为你掏心掏肺、牵肠挂肚的知己,是值得被羡慕的。

      “这不是,万一死了,得有人给我收尸嘛……”

      这玩笑听起来过了火,陆离怒了,倏地站起身,低头指了初夏半天,说不出话来。初夏也知自己过分了,这人不是说不出骂她的难听话,而是怕骂难听了伤到她。

      她也是仗着陆离善良又对她好,才一条道走到黑地梗着脖子撒野,不是不计后果,是肆无忌惮。

      “再作下去,早晚得失去这么好的朋友。”初夏有这个觉悟,但此刻她拉不下脸去认错。

      其实陆离那么懂她,两人都清楚,初夏说的也是实话。一场病如一场噩梦,惊醒之后,人是不能再享受睡眠的。在初夏的精神世界,已经不在意生死了,她随时可以赴死,而今努力活着,也只是因为还活着。活着,就努力活着。

      陆离了解她的想法和状态,知道来龙去脉,作为医生,也掌握一些方法手段,但同时也清楚它们功效有限。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事都很不尽人意又无能为力——能吗?能。完美吗?不。

      所以不讲情绪单讲道理,他指着初夏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不能忍她把这事摆在台面上,轻飘飘地不在乎。他像个唱戏的老生一般手抖了半天,自感滑稽,又说不出只言片语,只好忿然转身离去。

      露营之夜的不欢而散,并未打扰到各人的好梦。久坐于都市的人们大概是白天运动量过度,晚上都睡得香甜。

      山林鸟唱虫鸣,陆靖一头一个醒。她不忍打扰伙伴安眠,自己静悄悄地在微寒的晨曦中,碰碰桌角欲滴未滴的亮晶晶小露珠,摸摸地上花瓣微展的不知名小黄花,抓紧吸收拔营起寨前林间最后的精华。

      后来她非常庆幸自己于沉溺山林间熹微的这个片刻,因为很快,她就被动地陷于由另外两位制造的、于前夜延续至今的尴尬气氛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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