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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有梦 ...

  •   两米远的阳台角落传来轻微的响动,关以坐在角落的懒人沙发里,靠着书架,半个身子被一盆巴西木挡得严实。

      他塞着耳机,手里拿着游戏手柄,一对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倒映着盆栽旁边一盏小地灯的光,像有星河在其中闪烁,一颗泪痣与眸中星河相映成趣。

      初夏投过警惕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一直都在这儿啊。从大家散了到现在,一直在这儿打游戏。”

      “……”

      “你有什么心事么,看你发了半天呆了。”关以拨开巴西木的叶子,往前探了探身子。用音乐发泄了情绪,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晚安。”初夏站起身,捏着易拉环握着可乐罐朝自己住的客房走。

      关以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叫她:“初夏!”

      初夏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阳台上那个看得不甚分明的高瘦身影。

      “初夏?”她平静地反问。

      哪怕中间竖着一个陆离,哪怕晚上被气得不行,也不妨碍关以不愿意跟初夏姐弟相称。虽然已经从姐姐那里了解到了初夏的年龄,他还是希望自己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面对他,而不是个小孩子。

      然而,他从这句简单平淡的反问里听出了初夏的不满,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

      “初夏姐姐。”

      这声可谓是自己要求来的“姐姐”入耳,显然让初夏的态度松动了。眼前的大男孩是好姐妹的弟弟,自己原不该把拒陌生人于千里的臭毛病用在他身上。

      她回身面对着他,柔和地问了句:

      “嗯?”

      “你——不记得我吗?”

      初夏撇撇头,望着微弱的光下那道身影,讽道:“记得啊,晚上你不是强行唤醒我的记忆了么。”

      “我去书店找姐姐,遇到过你,你还给我指了路。”

      关以站起身走到初夏面前低下头,站得很近,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她。微光在身后为他披上一圈朦胧柔和的光晕,夜风怯怯拂来,虽未能给男孩逆光的脸上增光添亮,却让那眼神更深邃,把暗淡的夜色变得明媚。

      心里的老鹿先行忆起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原来是他。

      想到此前因这位朋友的弟弟在初夏心里欢蹦乱跳地瞎撞过,再想到下午并肩而坐的关注和心悸,老鹿捂起眼睛恨不得跳窗而逃。居然两回栽在同一人手里。

      初夏本人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态,老鹿不禁为她竖起拇指——装淡定的道行果然高。

      “我姐那天不在里面,我出来的时候你也走了,我都不知道该问谁。”关以假意抱怨。

      初夏眯了迷眼睛,替被无视的店员小邱不值,无情地拆穿他:“你让邱总情何以堪。”

      关以吐吐舌头——面前这位果真毒舌。孩子气的表情让初夏逮个正着。

      “为什么删我?”

      “我以为是杀猪盘。”

      “……,为什么过了几天才删?”

      “忙忘了。”

      “那为什么最初肯加?”

      “顺手。”

      “……”

      初夏答完也后悔,都提醒过自己要和蔼可亲了,还是管不住嘴。她放下可乐,重新坐下——一切都是为了自然不尴尬地拉开这过于接近的距离——客套道:

      “你钢琴弹得很好啊。”

      “你也会吗?”关以眼中闪着光,坐在她旁边。

      “哦,我不太懂,我朋友说的,她说你弹奏算专业水平。”

      “哦,”关以对陆靖一的话题没什么兴趣,“从小练而已。”

      “那首曲子也好听的。”

      初夏记起傍晚他们几人演奏期间自己的感受,又说:“有点儿轻快又有点儿愁,叮叮咚咚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行’?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感情还是有些共通的。”

      “哦。”

      “这是肖邦的晚期作品。轻快激昂里带着忧郁无奈,就像在一边想念过往的快乐甜蜜,一边黯然如今生活的不如意。所以才会让你听起来‘有点轻快又有点忧愁’。”

      “唔,我朋友也是这么说的。”初夏为了摆脱探讨古典音乐,决定推朋友入火坑,“你们可以交流交流,她是专业的。”

      “你说的《琵琶行》,白居易不也是在表达心里的不痛快吗?情绪是相似的,都在怀古伤今。”关以深入浅出、言简意赅地解析说。

      “但我怎么感觉,这曲子还有点儿愤怒呢?”

      “这个……嗯……”关以吞吞吐吐。肖邦愤不愤怒有争议,他作为演奏者当时是挺愤怒的。

      “而且把白居易和肖邦绑一起,有点牵强吧?”

      “不牵强,肖邦被誉为‘钢琴诗人’。都是诗人。”

      关以又为肖邦和白居易想到了一个联结点。实在不过是为了让弹奏肖邦的自己和提起白居易的初夏之间多一点联结罢了。

      两个人,一个不懂白居易,一个不懂肖邦,一个牵强附会,一个勉强同意。初夏就是那个被忽悠得勉强同意的,她茫然点点头。

      “你这个功底,在我这种外行看起来挺厉害了。为什么要去当个小偶像?”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初夏呷了一口可乐,开口问了句。

      “你看不上小偶像吗?”

      “那没有。”初夏摆摆手,“追梦是个人自由,每个小偶像多多少少能被一些人喜欢,一定有可取之处。”

      “哦?那你追星吗?”

      “你看我像么?”初夏看看他,“不过追星也没什么不好,跟追梦一个道理,朝着欣赏的目标,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她忽然想起门外遇到那个偷拍的粉丝,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位的粉,补了一句:“我是说,规规矩矩追星的话。”

      “嗯?规规矩矩追星?”

      “有些粉丝比较魔怔吧,跟踪偷拍什么的,这玩意儿不违法吗?”

      关以笑了:“你知道得还挺多。”他跟她解释:“私生,确实很困扰。”

      “哦。”初夏没听懂,礼貌性点点头,准备起身:“早点儿睡吧。”

      “你不是在问我为什么当小偶像吗?”关以见她要走,忙说。

      “哦,对。为什么?”

      她捏了捏可乐罐子,再松开,薄铝皮罐子发出嗑嘞嗑嘞。难怪叫“可乐”,她想。看来这聊天结束不了了,她只能接着听这孩子念叨。

      “确实也没想走这行。”关以叹了口气说,“只不过刚好被看中——”他看了眼初夏,“虽然听起来像电视剧,但我确实是被星探发现的。”

      “我其实挺犹豫的,但公司愿意跟我签短合约——一般都是签长约的,像尉迟他——”他低头轻声说,“让我试试,就试试了。”

      “唔……也好,大部分人都不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没什么目标的时候,有个事先干着也挺好。”初夏想,我也是这样。

      “有目标的。”关以说,“我有自己的梦想。”

      也不知为什么,他想把关于自己的一切一股脑倒给她。大概是怕他们的交流总不长久吧。

      初夏好奇了,她这才对这个话题提起兴趣。一个人有梦想,还时刻惦记着梦想,却不朝那个方向努力,转而为其它的事奔波。她不理解。

      她问:“什么?”

      关以晃晃手里的游戏手柄:“游戏。”

      “……”敢情是电竞,她还以为是什么神圣又遥不可及的梦想。

      只听关以开口:“做游戏。我是学这个的。”

      “哦——”跟她想得不一样,但专业对口的话,这好像也没什么跨不过去的门槛吧?

      “你肯定想,想做游戏就去做呗。”关以说,“我有个成型的想法,想组个团队,自己开发。但是前期需要天使投资,我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找投资人不容易,而且我也……不想靠父母。”

      “所以就出来当明星赚钱?”

      初夏想,看来明星赚钱是容易。也挺好,盛佳说过他家经商的,经济实力相当不错。不都说么,有钱人不怕二代纸醉金迷,就怕二代想创业,他想创业,但知道自己赚,不想花老子钱,也不算败家。

      正想着,却听关以说:“也不是,我们这种小糊团不倒贴都是好的。能出道也是走运。我只是没想好,正纠结的时候,这个机会出现了,就——”

      初夏点头:“明白,明白。那祝你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起身往回走。

      “不过,我只要做一天爱豆,就会好好做的!”

      初夏顿住,回头看他。他跟她表什么决心?她又不是他粉丝,也不是他老板。

      话说回来,听他刚才的话,公司对他很宽容,这公司得多渴望他?就因为他乐器拿手?她这个外行看不出什么,没准儿这孩子在伯乐眼里真是千里马呢?又或者,这小子过分自恋,被公司忽悠了而不自知,还在人前自吹自擂呢?

      关以见她回头,又虚弱地补了一句:“也会朝梦想努力的——”

      初夏没再留意关以信誓旦旦的愿景。她摇了摇可乐罐子,剩最后一口。她一饮而尽,道了句晚安,扭头回房了。

      房间里歪躺在床上的手机屏幕黑着,黑暗里裹着刚才查到的地质测绘人员薪资的网页,还浮着几条未读的来自李坤苏的微信。

      到底入秋了,冷月浸淫一夜的空气微寒。

      第二天一早,初夏走在中央花园旁的小道上不禁打起寒颤——陆靖一还没醒,她咖啡因摄入过多睡不好,便一早起了,在小区散起步来。

      盛佳的家属于芍居山庄三期,这偌大的小区估摸着可能也就入住了一半吧,晨起时光人声罕至,鸟语花香,初夏享受着难得的静谧舒适。

      远远地,湖岸边一个黄色的身影快步走来。人生何处不相逢,竟真的是昨晚的冲锋衣大叔。

      思绪早在初夏脑海里翻腾过千万遍,但相遇是意外的。与冲锋衣大叔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犹豫一番,开口试探着喊道:“教授?”

      冲锋衣大叔果然茫然地回了头,看到一张不认识的脸孔,面露警惕。

      “猜对了。”初夏心想。

      昨晚她对这个普通的老人的奇怪之处耿耿于怀,查了些资料又思考了很多。最后,她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脑洞:

      做测绘研究的——虽然她不懂那究竟是什么——能买得起芍居山庄的房子,以她随手查的薪资水平,不大可能是在事业单位甚至一般企业供职,当然人家可能通过投资获得财富,但看他外表和攀谈时的朴实感,又不像是精于投资的人,至多,也就如他所说,接些私活赚点外快吧。

      所以不是工薪阶层,那么有可能是学术圈的咯。在初夏有限的常识里,以目前国内教育工作者的情况来看,恐怕是手上有科研项目的教授才能接触到这种量级的资金。

      拿到研究经费,挪公于私吗?这样的事时有耳闻,屡见不鲜。

      总之,大叔属于学术圈,似乎是对一直纠缠着她的疑惑的最好解答。

      于是她开口喊了声“教授”。

      冲锋衣大叔狐疑警惕的表情,与昨晚那个儒雅慈祥的善灵反差巨大。初夏能看出他的不坦然,对自己进一步的猜测有了几分自信。

      “原来您也住这里啊?”不妨开门见山。初夏轻车熟路地演起熟人来。

      “啊!我……我来找朋友聊点事。”经过前一夜善灵相识,冲锋衣大叔看初夏也有点儿面熟。他神色略缓,言毕,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仓皇转身,步履匆匆地走了。

      这个反应令初夏有些始料未及。他这是不承认自己住在这里?

      还是自己的猜测都错了?别人当然也有可能像她初夏一样借住在友人家里。

      她眯起眼,目送着冲锋衣大叔走了很远。似乎,他的确是在朝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她仍觉哪里古怪,这份古怪又与昨晚感到的古怪有种相斥的矛盾感。她依然抓不清晰。

      “关我什么事啊。”她摇摇头自言自语。

      回到盛佳的家,陆靖一已经醒了。大家正围坐在一起吃早餐,除了打游戏到半夜的关以还在闷头大睡。

      吃好饭,初夏便载着陆靖一回家了。

      关以起床知道她已经离开时那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她无缘欣赏,却被盛佳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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