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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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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小夏!”
机场地库里,有人追来,从背后碰了碰初夏的手臂。她茫然回身。
一个男人一脸局促。
那人看到初夏的脸,叹了一声,好似松了一口气,却又仿佛更紧张。
“好久不见。”
初夏一脸疑惑打量他。
个头不高,模样周正,衣冠楚楚。三十来岁的年龄,一丝不苟的发型,在早夏微微闷热的天气里,坚强地配了一套西裤衬衫小马甲,伸出的手腕上缠着粗犷的腕表,一副刻意为之的商务精英男形象。
倒也不油腻。
“……还好吗?”商务男试探问道。
初夏警惕地应对着这人没头没脑的行为。
“认错人了?”
“小夏,不……不是初夏?” 商务男愣了,“对不起啊我认错人了……”
道着认错人的歉,却丝毫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眼里一副不可置信,直勾勾地望着初夏。
听到这人说出自己名字,初夏态度有所缓和。
“我叫初夏倒是没错……但您是……?”
“我……易卓,何易卓……你……”
目不转睛盯着商务男的脸,目光仿若凝成一根冰刺,看得商务男背后腾起一片寒凉,突然初夏收起一脸迷茫,诚惶诚恐起来:“哎,不好意思,刚都没认出来!”
她一改刚才的戒备,双掌微合,拢着嘴,闪亮的眼里带着笑意、满脸温柔和歉意,好似只要笑得灿烂,这场面就不会尴尬。
“来接人?送人?”
何易卓的表情却更加古怪了:“送个朋友。”他没回头,迟疑了一下,手朝后指了指,“在那边。”
初夏朝何易卓身后撇去,熙熙攘攘几堆人分散站在几辆车边儿上。也不知他指的谁。
许是对方一直看着这边,见她张望,张开嗓门叫了何易卓一声,她才闻声看到斜对面五十米开外的停车位上,一个短发女人扶着一辆白色轿车的引擎盖。
太远了,实在看不清脸。
“哎,马上。”何易卓手臂抬过头顶挥挥示意听到了,却头也没回,目光还流连在初夏脸上。
“那你忙!” 初夏干脆地道别。
陆靖一放好行李,正从车尾绕出来,初夏一边招呼她上车,一边对何易卓说了句“再联系”,转身上了车。启动前还不忘对着车窗外愣住的人笑容甜美地挥了挥手。
何易卓退到一边,吸着尾气看着远去的车身,定在原地,回不过神。
刚才那副假装认出自己,热情寒暄努力social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驶出停车场,朝阳洒金一般铺进车厢,在地库里侵染的暗霾被暖金流光逐出眼底。一颗硕大的蛋黄黏在不远处不甚高大的楼顶,渐行渐高、渐行渐明。
与夕阳不同,晨起的太阳在唤醒万物的同时,自身也在逐步苏醒,为新一天拢起一捧明朗的希望。
切至内道准备进匝道上高速,看右后镜的当口,初夏瞄了一眼副驾上的陆靖一。
“累吗?十几个小时。”
“有点儿。”陆靖一正在拍不远处楼宇间那颗咸蛋黄,闻言收起手机放在腿上,微微一笑,唇抿得薄薄的。老友多年不见才恢复联系,本就有些生疏,上车至今两人才说第一句话。
“拍不出来吧?”
“拍不出,还是相机好使。”
“嗯。”初夏想必也是很努力接着话,“月亮也是。”
“嗯……我眯一会儿,时差倒不过来。”
陆靖一的敏感细腻一如儿时,想优雅地避免彼此的尴尬,然而借口并不怎么高明。哪有刚下飞机倒时差的。
她摘掉墨镜,眼睛弯出两枚月牙儿,朝初夏抱歉地笑笑,继而垂下睫毛。不施粉黛的脸苍白干净,确实透着疲惫。
“好,到了叫你。”
初夏一只手伸向中控台,放出音乐,调低音量。车子在机场高速上飞驰。
机场高速的这一段路车不多,车道明明很空旷,一辆面包车偏从右侧超车塞在了她们前面。初夏紧了紧方向盘,把脚挪在刹车上随时准备踩下去,却见它提高了速度保持着安全距离。
一会儿功夫,这小面包又变回右道,以同样伎俩塞在右前方一辆红色小轿车前,吓得小红车急踩刹车鸣笛示警。面包甩甩屁股,又回到她们这一道,拉满了存在感,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初夏抬抬下巴,靠向椅背放松下来,望了眼副驾座。有赖于自己稳妥的车技,陆靖一依旧阖着眼,神色安然。
突然,似乎一个画面闪过脑海,她眯了眯眼,远眺前方。
小面包早已不知去向,但银色车身上的车标却印在眼前。椭圆形的车标位置,什么图案都没有,是一片惨白。
明明只是一个白色的椭圆,似是车标日久经年脱落了,却让人不由觉得像只盲眼,躲在暗处,麻木又阴森地望着你。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种车标脱落的车。
大约半个多月前的一个大中午,她去车管所接陆离。走在高架上,一辆招摇过市的小轿车车在车流中来回穿梭,引起了她的注意。想见识一下何方神圣这么动力十足,却看到一个脱落了图案的椭圆车标,翻着阴鸷的白眼,莫名令人心生不悦。
这场景见一次只是不快,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便会令人难以言表地,略惊又略困惑。
怎么最近老遇到这种情况,看得人心烦。这种算车辆外观改变吧?交警不管吗?管吗?这事儿是交警管还是车管所管?交警和车管所是一家么?回头得查查。
她皱起了眉,脚下却不受影响地把着油门,保持着平稳的行驶。
小面包已远去,路上再无异常。
一曲终了,一曲新启,小提琴的悠长轻吟在四溢在车厢,舒缓人心头的不适。
小提琴。
她又瞟了眼副驾上的安睡着的人,抬了抬凝成一团的眉,放松了表情。
提琴音流入闭目养神的人耳中,无比熟悉的音色包裹着初到这座陌生城市的陆靖一,让她获得力量。她不由地摩挲起手上的软茧。
她其实有点儿后悔,或者说是不安。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究竟是挥别过往焕获新生的明智之举,还是驮着失败跌入未知的雪上加霜?
还要适应陌生和尴尬,她想。虽然闭着眼,眼球却不由自主地朝着身旁发小儿的方向转了转。
身旁的发小儿是半年前在网上重逢的。两人分别时都还没成年,不知觉间时光幽幽漫步了十几年。
和儿时印象中自信活泼的小姑娘很不一样,虽然在网上聊天时便有微妙的落差感,如今面对面,还是更能从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品出对方的认生和慢热。
总觉得从初夏娴熟地接过行李搀着自己走出机场的那刻起,热情的外在表达就只是隐藏她隔阂之心的一个伪装。明明把大方得体穿在身上,但笑意里全是距离感。
陆靖一微微摇了摇头。
又来了,怎么,现在是见一个怀疑一个吗?全世界都是对你虚情假意的背叛者吗?她批判自己。要不……还是住酒店算了。她想。
针对初夏是否真诚以待,她一边积极思想和消极思想打着架,一边对自己的纠结感到郁闷和烦躁。
感到被人轻拍了拍肩,闭目想心事的陆靖一回过了神。
“到了。”初夏一边熄火一边说,仿佛什么都没留意到。
车辆停在一栋老小区楼下,时候太早,晨练的大爷、遛狗的白领才将将带着困意出动。
放下行李,初夏给她的家和陆靖一大略地介绍了一下彼此——这间卧室我睡,这间是给你腾的小书房,衣服在这儿洗在那儿晾,阳台的窗户这样关,厕所的灯那样开……
其实初夏独居好久了,不见得习惯与人同住。但她东道主做得很合格,从口快于心地邀请对方入住自家,到机场接机,一条龙服务并不含糊。
站在别人家里,陆靖一更觉拘谨,参观了解了一圈不大的房间之后,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拢着行李箱拉杆站在客厅中央。刚才车上激烈的思想战斗并没有什么反转结果,看着敬业表达好客的初夏,她拖着箱子就这么水到渠成地进了门。
接下来呢?
“先洗手,歇一会儿。我来点个外卖。”
“好。”
“想吃什么?”
“都行,你看着点。” 陆靖一并不熟悉国内的外卖软件,她搓了满手的肥皂泡,象征性地瞄了一眼初夏伸过来的手机屏幕,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她听初夏应了声“行”,一边目送她滑着手机走出洗手间,一边搓着手上的泡泡,继续着车上的心事。
恢复联系以后,发来的近照里,初夏打扮精致,清瘦的身子歪在某个景区嶙峋怪石上。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小脸不算立体,配着不大的一双眼。眼神里颇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看尽繁华的淡,那里面看不出年轻人该有的生龙活虎的欲望,却也不是沧桑。
明明一副得道高僧的平静祥和表情,却在若有似无间闪出一丝精明的光,显得分外矛盾。再勾兑着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混合在一起,是种挺有冲突感的好看。
如今面对本人再看,到底是在社会摸爬滚打、自我照顾十年的人了,举手投足间皆是老练,跟眼里内敛的光芒相映成辉,令人基本能忽视掉那张娃娃脸,整个人看起来比照片和谐统一多了。
说到底还是对方那乍见生人勿近的气场,令自己最近疲惫的内心过度敏感了。毕竟,以前可是两小无猜的好姐妹啊。
陆靖一宣布积极思想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