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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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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星移的片刻失神被宝川看在眼里,并如实描述给了谢寻。宝川替小侯爷问出口,“陛下,不会太突然了吗?”
谢寻从座椅上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方向,对宝川讲,“孤只是想多留他在身边罢了。”
宝川温声道:“花小侯爷就在显都,也算是在陛下身边了。”
顺着谢寻的目光看去,宝川能够见到一丛低矮的常绿灌木。
君王少年时曾重伤,差一点身死魂消,伤愈后仍心思敏感,压根见不得枯枝败叶这等败坏了生命力的东西,一见到就要想着自己是活不长的。于是先太后便让人四处去寻了这些即使在显都也能常绿的灌木种在窗前,就算是在秋末冬初,眼前看到的依旧是绿色。
谢寻对他说:“孤总是觉得,花星移好像下一刻就要不见了。”
宝川靠近君王,轻轻拍拍他的背,像从前安慰失意中的少年君王时一样,谢寻摇头道,“这就好像一种不详的预感,没有任何理由,却好像又一定会如此似的。”
宝川轻轻点点头,他突然有点理解陛下,也突然懂了陛下,或许在他眼中,花小侯爷是不同的,至于是哪里不同,他近来也颇有感悟,只是陛下不主动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因为陛下从未发现,对于他真正在意的东西,他总是患得患失的,但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宝川又怎会看不真切?
谢寻回了身,宝川将窗子关上,秋末了,窗子还是少开得好,吹凉了身子,吹凉了心,就不好了。
谢寻无心批折子,又不提去看小侯爷,便问道:“那日卫行给孤的生辰八字,帮孤递给钦天监监正那里,让他瞧一瞧,告诉他没有答案不要来见孤。”
宝川应下,正要走出门去,推开门,门口那个不知站了多久的小小身影,才迈开步子跟来,身后跟着张少傅和小太监。
如今谢觅被封了储君,被强迫着换了储君的冠服,但整个人气呼呼的,显然对谢寻单方面的决定表示完全的拒绝。
谢寻扁着嘴,声音中饱含不甘与愤怒:“皇兄,你当我是驴吗?驴都没有这么用的!”
若郭太医听到二殿下这般说,必定必会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并赞一声,‘二殿下英勇,敢言微臣所不敢言之事。’
谢寻挥挥手,将谢觅召唤到自己的身边来,伸手一捞,将他放在自己的腿上抱着,他问道:“这两个月你做得很好。”
谢觅早已看透了皇兄的这一套把戏,不就是夸夸他,让他飘飘然之后,就无情地利用吗?皇兄是有了新欢了,想要偷闲了,可是他还没有玩够,不想主理朝政啊。
只见二殿下道:“臣弟并无那么大本领,都是因为皇兄的余威尚在,震慑了朝臣罢了。”
谢寻却不接他的茬,转而道,“既然阿觅如此不敢居功,那么孤从江南带来的好吃的好玩的,阿觅是不想要了?”
谢觅伸手轻轻推了下谢寻,整个人顺着他腿滑到地上,揪着谢寻的袖子问道:“皇兄还给臣弟带了礼物?”
“你劳苦功高,孤怎么会不赏?”伸手刮了刮谢觅的小鼻梁,谢寻接着道:“过了今年冬天,你就九岁了,孤记得你出生在冬天,但是整个人像个小火炉似的,暖极了。”
谢觅听闻挺直了身子,似乎十分之骄傲,皇兄体弱,自己则身体康健,虽然母后在他不满一岁的时候就故去了,但是他冥冥中就懂得,自己的使命就是代替母后陪伴兄长,为他分担,不让他那么辛苦。
谢寻回忆着谢觅小时候的种种可爱,眼中盛满温馨,张少傅在不近不远瞧着,见陛下未让他回避退下,对这位君王心底的打算便有了些数。
只听谢寻说着说着,嗓子渐渐哑了,又时不时溢出一声声咳嗽,咳声似乎穿透了肺腑,十分不祥地响着回音。谢觅便怕了,他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拍着谢寻的前胸,眼中闪动着点点泪花,他道:“皇兄,臣弟当这个储君吧,臣弟为皇兄分担,希望皇兄你能活得久一些。”
谢寻道:“你还太小,孤其实不舍得。”
谢觅道:“有皇兄在背后支持,臣弟不怕。”
“好,孤会陪着你,直到你十五岁的时候,可好?”
谢觅点点头,谢寻摸了摸他的头顶,软乎乎的,谢寻问:“之前拜托阿觅找出来的红珊瑚在哪里?”
“臣弟将它妥善放在了寝殿,这便让德福去取来。”
谢寻笑笑,眼神温柔:“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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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星移除了按时喝药外,还多了一项活动,便是催着花阳给他上药。他深知从君王手中流出来的东西必然是好东西,那小瓷罐里的药必然是上好的金疮药,涂抹之后清清凉凉的,十分止痒,据说还有祛疤的功效。
他最近总在偷偷活动手臂,趁人不注意的功夫,便将伤口扯开了,冒了血,若不是花阳眼尖,发现了寝衣后的星星点点的红斑,小侯爷的小动作便也不至于被发现。
花星移学的老实了,便不急着活动了,只是催得花阳上药更频繁了些,一日三次逐渐增到一日五次,眼见着这伤膏要见了底。
谢寻总是在花星移喝药的时间准时出现,看着他喝下了药吃了糖球就离开,也不多留,但有时候会看着花星移睡着后才肯离去。
花星移便学会了装睡,这样他心里也轻松。
不过他装睡的时候,偶尔能遇到谢寻对他动手动脚。比如挠挠他的鼻子了,戳戳他的泪痣了,再或者用食指缠着他的发带了,花星移除了暗自在心中吐槽谢寻有些变态外,十分之无能为力。
被谢寻戳得痒了,呼吸凌乱了,花星移便不得不醒来,而谢寻会无辜问道:“是孤把你吵醒了吗?”
花星移便瞪着眼睛直直地看向谢寻,然后无情撵他离开,原来谢寻知道他在装睡,故意逗弄他!
如此过了三日,花星移再次试探自己的伤口不会因为他伸开了胳膊而裂开之后,心下感叹‘谢寻的金疮药真是好用,要是能再搞到一瓶就好了’之余,暗自嘱咐着花阳赶快打点行装。
月黑风高夜,小侯爷落跑时。
这个皇宫他是一时半刻也待不了了,大不了离开后装病一段时间,再写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给谢寻,让陛下不要为难他。
花星移失算就失算在,这一夜,其实并没有月黑风高,反而是明月高悬,星光闪耀。不过谢寻却像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只是看着他吃了药就离开了,多一瞬都没有逗留。
宫墙外,联系好了接应的人,宫墙内,宝川和德福偷偷避让开来,只见小侯爷和花阳穿着太监服,往着偏僻的小门处径直而去。
大太监和小太监手抱拂尘,望月叹息。
宝川:“小侯爷走了吗?”
德福:“就这么让小侯爷走了吗?”
宝川给了德福一个爆栗,“不该留的留也留不住,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德福求饶:“懂了,师父,我懂了。”
从来最疼痛的道理,懂的最深刻。
花星移这一路顺利得简直出乎意料,花小刀和成风在城墙外已经哆哆嗦嗦等了两个时辰,总算见到两个人影顺着绳子爬了过来。
成风看向花小刀:宫墙这么好爬?
花小刀看向成风:哇,主子好厉害呢。
成风稳稳接住花星移,将主子迎上马车,趁着夜色,打道回侯府。车上,花星移猛饮一口茶,他觉得伤口处还是微微痒,便让花阳从包裹里拿出伤膏来,给他涂一涂。
花阳打开布包:“主子,怎么多了两瓶伤膏。”他拧开盖子,发现小瓷罐里都是满满的,这是有人放进来了新的伤膏。
花星移颓然地放下茶杯,“花阳,你说现在回去还去还来得及吗?”
花阳想都没想说道:“主子,人已经得罪了,再回去也无法挽回了。”
花星移:好吧。
他疲惫地靠在马车厢,问成风:“夫人不知道我受伤的事吧。”
只见成风尴尬地躲了躲他的目光,花星移又看向花小刀,花小刀抬头望望天。
在花星移身周渐渐冰冷的气息的压迫下,成风终于说道:“小侯爷被封官加爵的事情,夫人必然也是第一时间知晓的,但夫人敏锐,听说主子是救驾被封的官,心中已经起了疑,立刻把我和小刀叫去,好一番询问,是而……”
成风没有接着说,花星移已经知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母亲还是知道他受伤的事情了。
“所以夫人这几日是怎么过的?”
成风道:“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花星移觉得心疼起来,这是来自于原身小侯爷与金歆玉的血脉相连,也是他对亲身体验到的切实的关心,产生的不一样的感触,被人疼着,记挂着,原来是这样窝心。
花星移从前的心是孤独的,空洞的,现在却多了一些牵挂,念想,还有丝丝入扣的窝心的感觉,难以描述,无法形容。
像是荒芜的心田上颤颤巍巍地长出了与人世感情相关的新芽,新芽柔弱,却坚强地存活着,总有人在为它浇水施肥。
花星移闭上双眼,任心间回荡的那股热流冲上眼窝,化作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他最近,好像总是在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