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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


  •   浓重苦涩的药香随着不断扑腾着的药炉盖涌了上来,宝川急忙将药取下,倒入碗里,端着走进殿中,见谢寻坐在床榻边,不错眼地看着小侯爷。

      四日来,其实谢寻也没怎么睡,这么看去,宝川发现陛下的衣袍竟然有些空旷了,眼中也有了丝丝缕缕的血丝。

      从未有人让陛下这般挂心过,他想。但他关切君王的身体,于是出声劝道:“陛下还是先去休息,有老奴在,必将小侯爷照看周全了。”

      谢寻扶着眉心摇摇头,哑声问道:“花家那边知会了么?”

      宝川看了看站在一旁一动不敢动的花阳一眼,“花家那边已经派人知会了,只说小侯爷一切安好,被陛下邀至宫中玩儿几日。”

      谢寻点点头,欲伸手接过药碗,却觉得眼前一花,竟直直栽倒一旁,宝川慌张中将药碗差点扔了,好在陛下被花阳接住了,才没有倒在地上磕到。

      因着花星移不醒,谢寻下令,什么时候人醒了,什么时候郭太医方能离开,于是刚在侧殿苦思药方的郭太医,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宝川揪了来,这回是给君王把脉。

      将银针在谢寻头顶刺了进去,一息间,谢寻便醒了,却随即咳了口黑血出来,见状,周围人大惊。

      郭太医一向少言,今日终究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陛下在宫中身子一直便不好,在江南险些将命送了,微臣穷尽毕生所学,才将陛下这副破烂身子调理回了些,若再不知珍惜,小侯爷遭险这一回就是枉费心血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谢寻惨白且无表情的脸上,才微微有了些许动容,他道:“孤知晓了。”

      郭太医这才安了心,他又伸手给花星移按了按脉,花阳伸着脖子看着,只见郭太医的眉头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口中还传出一声叹息,这声叹息,让本就绷着心弦的花阳登时下心惊肉跳。

      郭太医又换了只手,他看向床上躺着的花小侯爷,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只是双目一直闭着,偶尔睫毛微闪,似乎陷入梦中,毒早已是解了的,最近的汤药全是补充体力调理身子的药,已是极温和的方子。

      只是为何人还不醒来?

      少顷,郭太医终于为难地开口,“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宝川催促道:“郭太医,你就别婆婆妈妈了。”

      从陛下出宫时带着的是平日里在太医院独来独往,甚至有些孤独桀骜的郭太医,而不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陈太医便知,郭太医是陛下精挑细选极其信任的人。

      所以郭太医不会也不应当对陛下藏着掖着。

      只听他说:“微臣觉得,小侯爷不是不该醒来,而是不愿醒来,或许是心底有什么牵绊着小侯爷,才让他不愿醒来。”

      郭太医说得却恰好相反,花星移正试图逃离笼罩头顶的阴影,也可以说是宿命。在书中世界,纵然花星移努力改变了命运的走向,原著的意念还是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缠住了他,似梦魇如鬼魅一般,拽着他,不让他苏醒。

      花星移四处奔逃,他时而看见绿皮火车在他眼前行驶,门内站着的,是一身缟素的原身小侯爷,他眼中淌着血泪,就在车门处定定望着他。

      时而向前踏去,却一脚踩空,落下深渊,他便悬在那里,不知何时能够触底,下坠,再下坠,耳畔始终响起许多死去的,和还未死去的人的声音。

      这些声音让他离开,可他怎么能离开呢?来都来了,怎样不是活?

      他意识到这是原著的意念在驱赶他,花星移只觉得可笑,请神容易送神难,哪有就这么让他走的道理?

      花星移试图睁开眼,但总是在马上睁开眼的一刹那再度回到逃不脱的阴影之中,看到那触碰不到的绿皮火车,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在不知尽头的时间里下坠。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微沉清透的声音,带着回响一般,像是在呼唤,却似乎又只是轻声呢喃,“花星移,你就这么嫌弃孤,甚至不愿再孤的面前醒来?”

      花星移在反驳:“嫌弃是有一些,可是哪是我不愿醒来啊。”

      那个声音又说:“孤这里还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御花园里有秋千架,猎场里有小兔小鹿,孤还有一个马场……”

      郭太医看着花星移的眼动,眼神鼓励着陛下继续说,一鼓作气,谢寻又道:“听说你喜欢搜集奇珍异宝,孤的国库里有一个珍宝阁,若你醒来,孤便带你去挑宝贝,喜欢什么便带走什么。”

      花星移这回彻底按捺不住了,他看着眼前的绿皮火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里一身缟素的‘小侯爷’不见了,走出一名男子,他轻袍缓带,对他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去。”

      声音很轻很轻,裹着浓浓的水汽,花星移想起,原著的世界里,谢寻薨逝在一个雨夜,而这男子的衣袍前襟,是一片殷红的血渍,花星移站住,问道:“你是正辛十年的谢寻吗?”

      男子停了下来,他笑了,声音像是从渺远的山间传来,他说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花星移突然现身于自己居住的老房子,老房子周围长满了杂草,锅灶坍塌,房梁倾颓,这里是所谓的故乡,多年来物是人非,说到底从头至尾,也只是他一个人罢了,可在这里,他有家人,有朋友,有更多想做的事情。

      他下定了决心般说道:“我跟你走。你还那么年轻,你不该死。”

      花星移醒来,入眼便是呆怔的谢寻,这个时候的谢寻,病容没有梦里的那人明显,却是苍白着脸,红着眼,花星移轻声道:“陛下,你压着我了。”

      谢寻挪开落在花星移胸前的手,方才他下意识间握上了花星移,似乎这样能将自己的念想通过彼此间手的相握传递过去。

      郭太医松了口气道:“小侯爷如今醒了,微臣能回家休息了吗?”

      谢寻不回头道:“郭太医并无家室,以后便在孤宫中休息吧。”

      郭太医在心底为自己悲鸣,这是变相让他卖力,至死方休啊!

      宝川却笑着将郭太医拽了下去,在他身畔道,“郭太医,这是好事啊。”说着送郭太医去附近的偏殿休息,如今太医确实需要好生休息休息了,看他一身凌乱,身上散发的各种苦药汤的气味,这般模样如何侍奉君王身侧?

      郭太医直肠子对宝川诉苦:“这是让驴儿拉磨到死啊,宝川公公,我要回太医院,让我回太医院……”

      两人拉拉扯扯走地远了,花阳突然觉得自己站在此处有些扎眼,便缩着膀子,转身也走了出去。

      烛火昏黄,东暖阁浸在一片微温的灯火中,将此间人的轮廓晕得柔和了,空气中凝滞着淡淡的沉默,谢寻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不自然的寂静。

      “花星移,你……”

      花星移此时已坐了起来,刚挣脱梦魇的他,十分庆幸喜悦,加之躺了甚久,如今人很精神,只见他睁圆了亮晶晶的眼,他问:“珍宝阁,真的吗?”

      谢寻止了还未说出口的话,看向花星移,疑惑这位小侯爷之所以醒来,是不是便是因为听到了珍宝阁中的各种宝贝,才舍得睁开了眼,觉得又好笑又可爱。

      他点点头道:“花星移救驾有功,孤会赏你,很大方的赏你。”

      花星移不知道这位君王口中的大方是怎样的,但是秉持着有羊毛为何不薅的原则,便趁热打铁:“陛下应是全天下最富有之人,想来不会吝啬这些俗物,珍宝我便不要了。我只要陛下两个承诺,等我想好了再与陛下说如何?”

      花星移其实想的是,给花家求一个免死令,这便是其中一个承诺,而另一个承诺他还没有想好,想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提。只是突然觉得左肩膀有些疼,看来以后阴雨天有的受了。

      谢寻对他的要求爽快应允。

      看床上的人疼得微微皱起眉头,谢寻问:“可是伤口疼?”

      花星移点点头。

      谢寻转身从匣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小瓶,对花星移道:“转过身去。”

      花星移侧头看向他,眼神不解,“陛下,君臣有别,我可以让小厮帮我上药,”说着接过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鼻尖微微动,像轻嗅着气味的小猫,他说,“药确实是好药,多谢陛下。”

      谢寻僵在原地,随后低头一笑,向后挪了挪,这天下人给他各种各样的称呼,一句‘陛下’是世人对他莫大的尊敬,但这两字从花星移口中说出,他却听得格外难受,似乎一下子将两人拉远了。

      他转身出去,对侯在门口的花阳道:“进去给你家主子上药吧。”

      花阳行了个礼走了进去,侯在另一侧的宝川则走出来将谢寻扶上,问道:“陛下,今日是否去御书房休息?”

      谢寻有两处主要住所,一个便是东暖阁所在的养心殿,另一处便是御书房,御书房内设有一小殿,在平日里,若君王批折子累了便不走了,直接就寝。

      谢寻展了展衣袍,抖落一身夜色道,“随孤去宸宁宫看看吧。”

      “陛下……”宝川晓得,陛下这是又念起了先太后了,毕竟太后去世时,也就是八年前,陛下也不过是个少年啊。

      陛下就是这样,遇到难解难分的事,便要去宸宁宫独自坐一坐。

      “宝川,你说孤能活到知天命的时候吗?”谢寻突然道。

      宝川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说道:“岂止知天命,花甲古稀,七老八十,陛下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宸宁宫虽然空旷,却仍被人好生守着,烛火微荡,谢寻不语,他看向主殿的桌案,那里母后曾伏案抄经,曾教他仁义之道。那时候他因不能再习武,内心充满着暴戾,母后便对他谆谆教导着,让他的心境渐渐和顺,是认命,也是选定了另外一条路,一个与父皇不同的盛世仁君的道路。

      他听宝川说自己能活到七老八十,却也只当个笑话听,他说:“郭太医确是真心为孤医治的。”

      宝川忧心道:“陛下,便就放任着太后那般行经吗?”

      上位后,新太后便以为太子调理身子的名义,将陈太医放在身边,以医治之名监视,窥侧,用药上不温不火,说是调理身体,却是任着亏空蔓延,耗竭着陛下身体,若不是郭太医早前无心的发现与提醒,恐怕至今陛下仍被蒙在鼓中。

      “一个太后没了,还会有另一个要害孤的人,就留着她吧。”

      谢寻躺在先太后睡过的床上,困意终于袭来,这是母后给的生命,他或许应该,并能够将他这条命继续延续下去。

      花星移醒来前,梦呓的那句话,像突然掀开了他已经半盖在身上的棺材盖,还抖落掉了陈年的土,他说:“你还那么年轻,你不该死。”谢寻听见了。

      花星移还说,“我跟你走。”谢寻冥冥中觉得,这些话是对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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