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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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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都近来风云涌动,天象也不同寻常,观星起家的钦天监早就发现了异样。
前段时间,钦天监监正曾在观星台上观北极星黯淡一瞬,而后又明亮起来,联想到许久不见君王,便猜测莫非是君王遇见了什么事情?
不过这星兆明显是个转危为安的迹象,可见不必过分担心,只是心下愈发好奇,不知君王是经历了怎样一番境遇?
监正自是料想不到君王此刻正宰着鱼,确切的说是看着花小侯爷宰着鱼。他只是再次来到观星台,虔诚盘腿打坐,再度翻开了那本陪伴了他许多年的老旧历书,郭守诚近日内心惶恐不安,总是恐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便告别了钦天监内的小辈们,并叮嘱他们无论有什么异样,不要妄自行动,独自一人来这观星台,大有闭关不出之意。
顺安侯花盛与少将军姜雨此前制定了‘引蛇出洞’的计划,用一枚假虎符试探一番,果然引出了一窝一窝小蛇,他们得到消息——‘王爷’不久便要起事,只要等待日子一到,自有人告知暗号,到时候他们便一齐出动,把显都打个措手不及。
林旭算是这群人中的小头目,经过姜雨明里暗里地一番打探套话,他得知林旭曾是前朝首辅范澄捡回家去的孤儿,后来前朝破灭,他便四处流亡,四处找旧人的消息。
当得知范家被灭门之后,心生绝望,便生了从军的心思,他专门奔着花盛麾下而来,也是为了伺机报仇。
在一次酒后,林旭把这些陈年旧事加上内心的隐秘,如同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给姜雨听,他见这个新兵就心生喜欢,更加没想到他还是自己这边的人,心里更是一丝芥蒂也不留。
更有甚者,酒酣时色胆一起,还对姜雨伸出了咸猪手,姜雨灵活闪过身去,林旭便扑空在地,还摔晕了过去。
插曲不提,而姜雨这边将事情进行得顺利,着实让定北王那边便碰了钉子。
周克听着手下来报,道是军中的人并不认他这个虎符,说他这枚是假冒的,是有人假借王爷的名义骗他们。
定北王此时正在佛前忏悔,他到显都来后十分安分,不是在住处老实待着,就是在显都近郊的寺庙中礼佛祈祷,皇家的寺庙他不去,他心下觉得,或许山野寺庙还能继续保佑他这个前朝之人。
他睁眼起身,望向不远处的手下,问道:“民间的虎符便只有你我手中这一枚,何来第二枚?”
手下也觉得奇怪,“平宣王落网后,我等早已将谢氏手中三枚虎符的样式散到各处,不会出现错认的可能,故而新出现的这一枚,断然不是另三枚了。”
定北王道:“是有人要坏我的事。”
他纵横北原多年,正如驰骋其上的豹子般敏锐,当即他便叫来暗哨,命其紧急赶路至维州守军,请副将驰援显都。
暗哨前脚刚出发,后脚定北王和手下匆匆离开山寺,准备连夜离开显都王城,此地已不容久留了。
刚走到山脚,便见到一顶极其眼熟的轿子,正是刑场前见到的那一顶。二殿下被少傅抱在怀中,笑笑对他打招呼道:“定北王,又见面了。你看,又下雨了呢。”
张茧抬头看看天,乌云正停在头顶,黑灰沉重,雨水已经稀稀落落地掉了下来,由滴成线,而线缀成急雨,要将众人打湿。
谢觅却说不要动,要亲眼看着带来的精兵将定北王擒了,周克听他所言便明白了,谢寻还活着,二殿下这是拐着弯的给兄长报仇呢,这场雨与维州山麓上的那场对峙中的雨何其相似。
命运似乎喜欢开玩笑,如今被动的人变成了自己。
他道:“二殿下拿人也要讲证据的。”
谢觅道:“今夜不拿定北王,不过是请王爷去宫中看场戏罢了。”
雨水顺着二殿下的肩膀落下,在张茧的手腕弹了一下,变了轨迹,最终滑落在地上。张茧劝道:“二殿下,若是得了风寒便不美了,还是入马车吧。”
二殿下心境舒坦,答应得痛快,他算着日子,花盛三日前便以进山集训的名义带走了中央军最精锐最值得信任的队伍,组成了一支急行军,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维州,若是不出所料,半路上他们就会短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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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寻没想到,宰鱼时花星移下手能这般利索,丝毫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浸淫风花雪月的花小侯爷。
他探过身子,看花星移用刀尖划破了鱼的腹部,五脏六腑悉数取出,利利索索清洗了,才将东西交给厨房早在一边想伸手不知如何伸手的厨子师傅,厨子也不由赞道小侯爷真是好手法。
花星移点点头,净了手,便伸手把谢寻拽了出去,宝川在后面跟过去,谢寻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止了步。
宝川一声叹,那陛下你便自求多福吧。
花星移将谢寻带到一处风不算急的角落,正能让江风能把两人周身的鱼腥吹了,他道:“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谢寻歪着头听花星移口中冒着他未听过的新鲜词儿:“花兄又从哪本书上读来的词儿,有意思得紧。”
“我是说,谢兄你不擅长的事便不要做,徒然给人添了麻烦。”
谢寻反驳:“我也没想到鱼这般难杀。”
花星移笑:“谢兄天生含着金汤匙长大,饭是喂到嘴边,衣衫有人给穿,自然不懂得寻常人家劳作的辛苦。”
谢寻看向花星移,觉得这样的话似乎不该从他口中说出,他谢寻不知,难道这位显都尊贵的侯府世子就晓得了?
“花兄懂得?”
花星移被这么一问,突然觉得自己这般说确实有些奇怪,一时兴急,话已脱口而出,便只能想办法自圆其说。
他道:“这些都是我小时候体会到的。那时候父亲一心维护君王和太子,把一家人扔在入关的百姓队伍中,我跟着母亲兄长奔走,饭要自己做,生病也要忍着,那时候便懂了黎民百姓苦。”
风吹过栏杆,几只雨燕来来回回低飞檐下,似乎要有雨来。谢寻扶着栏杆,微微直了直身,目光微微垂下,心头有些许沉重,他看着低低诉说着的花星移,想着或许当时只有四五岁的小侯爷,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故作坚强的倔强模样。而他那遭际,竟然还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心底生出丝丝缕缕愧疚来。
可这样懂事的小侯爷,怎么又在后来传出那般荒唐名声,做出那般荒唐的事呢?但眼前的花星移决然不是众口铄金下的那个声名狼藉的小侯爷。
小侯爷就在眼前这般站着,只让谢寻觉得可爱。
谢寻伸手抚上花星移的发顶道:“以后花兄带我好生体会一番可好?”
雨水已经落下,天边阳光丝丝缕缕地穿过云层,竟是太阳雨,在黄昏的江面上罩下一层如梦幻境。花星移看向江面觉得喜欢,他指着远处如织锦缎带的粼粼波浪:“看,浮光跃金。”
谢寻收回手,随着他的动作看去,‘浮光跃金’,他将此四字牢牢记在脑海心间,若是再见到这般奇妙的景致,便又有词汇可以形容。只是不知,这又是花兄从哪本古籍里看到的呢?
花星移兴之所至,便所幸趁着如此妙极的时刻,让船工们起了锚,顺流而下驶去,他对谢寻道:“谢兄,待会儿莫若在细雨中小酌一番。”
诗情画意,此时正好,诗酒趁年华,不就在此刻吗?
谢寻欣然应允。
见谢寻不挪地,花星移道:“谢兄不去换身衣服?”
一向优雅讲究的谢寻低头看了看自己乱糟糟的一身,难得地红了脸,只见他脸颊微粉,却还是被花星移的目光捕捉到了,为免谢兄不好意思,说完便自己回舱里去了,他刚才就想着赶紧换一身衣服呢。
花星移教厨子师傅把鱼烤了,因船主人是十足的北方口味,厨子便又加了辣子去腥和其他配菜一起闷煮了,然后在船头架起了鱼锅,温上清酒两壶,摆上青花酒杯。
谢寻从里到外,连中衣都换了一身,整个人清雅风流地走来。他见花星移已坐在桌边,便恬然坐在对面,见桌上竟然架着锅子,下面燃着炭火,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散逸着热腾腾的香气,白玉豆芽和辣子翻滚在一处,显得分外诱人。
花星移看了眼谢寻,被惊艳了一瞬,只见他座在对面,方木桌并不算宽,他修长的腿有些伸不开,长足竟然搭在了他脚边。好吧,自己毕竟不那么占地方,无妨。
谢寻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是好酒,他敬了花星移一杯,花星移端起酒杯与之轻轻碰了下,一口吞了下去,而谢寻则小口啜着,他看花星移饮酒的方式,心道明明酒量不那么好的,却喝得这般凶,一会儿若是醉了可怎么好?
大船平稳向下游驶去,远离了维州岸,在江心悠然前进,天空中的层云被黄昏晕染,似美人微醉的脸颊。
花星移没怎么说话,只专注低头吃着,偶尔与谢寻碰着杯,如此三番几次,一面鱼渐渐地光了,大鱼刺少,谢寻也用了不少,只觉得这种吃法真是妙,鱼与菜的滋味互相渗透,口感又丝丝入扣,不比御厨做的御膳差,他想着回去不知能否让御厨复刻一下。
在花星移每夜月升之时不断的小酌以及和维州官员的数次周旋饮酒后,他的酒量已然好了许多,几杯清酒下肚,人虽然微醺了,脑子还是清醒的,脚步也只是微微虚浮而已,还好还好,不至于失态。
花星移想着,便很理智地止了酒,命人撤了桌上的东西,换了茶来。
谢寻本也没饮多少,加上多年服药,轻易也是不醉的。他端起三才茶碗,用盖子拂去上层的茶叶,轻抿一口茶,问道:“花兄,怎么往下游驶去?”
花星移便眯起双眸,歪了一下头,意态慵懒随意,像只猫儿。他示意谢寻往前看去,只见江水已不再如鱼鳞般层叠温柔,水势已然是变了。
孙不落来禀报,“小侯爷,前方流速陡增,恐湍急颠簸,是否还要继续前行?”
花星移道:“继续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