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相遇计划》剪春雨

44、尾声

　　《露水》首演意味着什么？
　　钱悦：旧的结束，（感慨地）新的开始。
　　蒋京雪：（面无表情）又一次出逃。
　　周邶：能和蒋老师合作，开心开心呀～（深情凝望蒋京雪）
　　戴任真：（找金嗓子喉宝）我怀中婴儿终于要睁开眼。（接着找）
　　钱乐：（挪盘子）来，钱悦，吃一点豆腐，以后清清白白做人。
　　粽子：（摇旗）锐雪丰年是真的。（呐喊）
　　钱悦粉丝：啊啊啊助我哥打翻身仗啊啊啊（唱歌剧般）啊啊啊啊啊啊——
　　……
　　妹妹们在封闭夏校，钱乐作为家庭代表，特意飞回国来看弟弟首演。一紧张就看错时间到太早了，还没开始检票，他像大爷般背着手在门口晃悠，混在一群女孩子和黄牛大哥中。
　　他感觉今天比三伏还热，手心发汗，然而蝉鸣早已消失，周围只有鼎沸的说话声。漫长的夏天过去了。一会儿看戏，还能见到钱悦的情哥哥，亲哥哥表示真是弟大不中留。
　　钱乐位置很不错，这片貌似坐的都是剧组亲友，某个眼熟的侧脸闪过，好像是妹妹前几年喜欢的那个明星，叫习什么宇。
　　“借过。”
　　一个看起来很old money，扎小辫的爷叔在他右边坐下，仔细翻阅小册子。
　　“您好，请问这是什么？” 钱乐其实也不太了解话剧，他们一家子从小就没什么文化娱乐。
　　“场刊，啧，算是宣传册，门口有的拿。”他递给钱乐，“给你吧，我拿了两本。”
　　道过谢，也没再多聊什么，钱乐不像他弟那样自来熟。椭圆形的场刊宛如露水，第一页的内容就很直接。
　　——你好，在这一生，你想过______次“不想活了”。
　　钱乐往后翻去，发现每面都只有短短几行字。
　　——现在你终于过完这一辈子，不知道你觉得活够了没有。
　　——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但在人世间，一定有谁觉得“不够”。也许是因为，给你下单的秋裤还没到货，你就走了。
　　——现在，“向天再借五百年”福利会周年大酬宾，活一世，送几瞬。
　　——在进入下一世前，你可以选择隐身于______身边，为此人做九十九件小事，改一次命。
　　——注意，若你选择为其改命，对方死后，你们便无法重聚。（不改命则赠送团聚套餐）
　　——请选择。
　　——“向天再借五百年”福利会对活动享有最终解释权。
　　再后面就是卡司名单，赞助商广告。
　　钟声响起时，他意识到故事要开始了，所谓晨钟暮鼓，钟声其实也代表着苏醒。
　　迷幻的音乐递进，钱乐在《露水》的世界醒过来。他预想的舞美偏写实，比较好让观众代入，然而没想到，《露水》像万花筒一样令人目眩神迷。
　　多幕是圆形画幅，角色和周围斑斓的所有共同坍塌，破碎，再重建。盯久了，总觉得像宇宙的一只眼。环卫阿姨在街头扫落叶，忽然一地落叶随风舞起，调皮地打了个旋，又乖巧地钻入麻袋；青年与母亲背对背往反方向走，万花筒一转，他们拉手，随后迎接撕裂。
　　当最后蒋京雪的角色沈铠去世，终于与亡母团聚，钱乐听到旁人重重地啜泣。其实是包袱不断，颇搞笑的团圆剧情，而那位爷叔就在一片大笑中泣不成声。若镜头拉远，在热烈的橘色里，只有他是灰的。
　　一旦沉浸在故事里，时间就会加速流逝。感觉也没过多久，就已经到第四幕戏了，他弟终于穿着T恤大短裤出现在聚光灯下，手里还拎着个秤。
　　作为死神，阿努的故事跟其他角色不太一样。
　　死神生前也是人，能被选中是有特殊原因的，但命运就是习惯不告诉大家为什么。入编后，他生前的记忆被抹去，日常就是坐办公室写报告。
　　办公室有个名为“蝴蝶”的系统，用于演算人生轨迹。阿努每天需要基于现有信息，在人们的人生里引入九十九个假设变量，然后跑结果，观察它们如何影响人们的结局，然后整理成报告上交。
　　报告显示，其实多看场夕阳，或者少摔一跤，都不会对结局带来什么改变，就算为其改命，大家最后该怎么死还是怎么死，平等而痛苦，所以隐身于生者身旁的亡灵，大部分都在做无用功，没有意义。此事不能让大家知道，否则会大大拉低活动参与率。
　　因某次工作上的矛盾，阿努枪口向下一寸，故意向亡灵透露了轨迹报告。
　　对方苦笑着说：“你果然是死神。”但并没有放弃为她爱人做那些事。
　　阿努不能理解，但钱悦能。
　　生命中有过闪烁即可。
　　谢幕时所有演员跑上台迎接欢呼，大家按照排好的队形牵手，鞠躬，遗憾的是蒋京雪不站在他身边，在更中间那儿。
　　原来观众们眼睛那么亮，钱悦想起自己代替他上台的那天。现在终于有些掌声也是送给自己的吧，感觉像在淋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大幕拉上，还有一次安可谢幕。众人突然把他推搡到蒋京雪旁边，起哄道：“快点快点！换位置！你俩一起吧！”
　　蒋京雪眼睛都给笑没了，大方地拉住他。
　　靠，这帮人啥时候发现的？
　　于是最后一次谢幕，两人手牵手举过头顶。

　　许多电影尾声都会出现“X年后”的字样。蒋京雪开过一个帖子，专门汇总影片的此帧，字体各有态度，有的肃杀如冰河，有的比春日缱绻。
　　蒋京雪想，如果“X年后”出现在自己人生电影的某一章节，该选什么字体？
　　“我给你手写啊！免一笔版权费了。”钱悦说。
　　好吧，那现在的画面，应该浮现出钱悦手写体的“两年后”。颜色就用绿吧，夏天还未结束。
　　距离《露水》首演已经过去两年了，四季轮转，他们的爱情就像一片草原，上面有很多牛，还有一些兔子，不知道为什么，兔子很少。大家有时会被雷雨吓到，四散跑开，但更多时候都在安静地吃草。
　　两人还在继续演戏。钱悦拍了两部电影，蒋京雪更猛，五部，基本是无缝进组。
　　今天是钱悦《终吹散》的上映首日，两人早上温存太久，赶不及好好吃早餐，抓了个大丑橘就出门赶场子。九点半的早场电影基本是粉丝，他们晚了十分钟进去，错开人群，这场上座率不错，中间好位置全满了，不过最后一排还是只有他们坐。
　　蒋京雪抿着嘴，眼中倒映另一个世界。这个故事有他的一份，里面那碗猪肝粥他探班时尝过，角落那把道具伞也是他留下的，杀青时，他奋力抱起比自己高一大截的钱悦转圈。
　　除了本尊，在场也唯有他知道，这是钱悦演艺生涯最后一部作品。
　　浑然不晓的观众们，没有谁在嬉笑，玩手机，或者不耐烦。他们捏着这张通往新世界的门票，全身心投入波澜，和两年前《当钟声响起》路演的情况截然不同。也许此刻，她们忘了荧幕上那个人叫钱悦，忘了他们是为支持偶像电影而来的，不会想着这段好帅啊，我要录下来传网上。
　　快到片尾时，蒋京雪发现钱悦握着他的手在颤抖，侧头一看，两道泪痕隐入口罩之下。他实现了自己的心愿，留下些好东西，然后……
　　趁散场被人们发现之前，两人先屈身离开了。影厅灯亮时，最后一排红色座椅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买票时App就显示电影没有彩蛋，但大家冥冥之中感应到什么似的，都没走，留在原地认真看演职员表滚动，时不时发出“哇好多人啊”的感叹。
　　最后，本已挎起包的众人，突然看到荧幕上再次出现钱悦。
　　非常居家的背景，钱悦调整了下摄像头，坐在茶几前，先是跟《终吹散》的观众们问好，感谢支持，然后说有些话想对粉丝朋友们讲。
　　“你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一直认为，‘粉丝’不是最贴切的词，但抱歉啊，我还没找到另一个更好的说法。”
　　“当你看到这个视频时，我已经停止演艺活动了，包括所有社交账号，往后也不会再更新。”
　　“这篇稿子我写了八百遍，不知道怎样说最合适。”
　　“不如就聊聊，做决定的那个夏天发生了什么吧。”
　　“……”
　　电影宫外蝉鸣震耳欲聋，天气本来就热，这么一来更晕乎。钱悦和蒋京雪各买了个甜筒，坐在附近的大片浓荫下哧溜，终于能拉下口罩了。
　　毒辣阳光鞭打在皮肤上，灼烧感反而让钱悦有活着的感觉。他经历过很多个类似的夏，进城读书、父母去世、出道、送兄长和妹妹出国、决定好好学表演……都在酷暑，那些夏天漫长得似乎永不会过去，可实际上，他还是迎来了后面的季节。
　　后面的季节，是去爱与被爱，看新的风景。好烂俗，可还能是什么？
　　前二十二年，他不断学习如何面对生命里的变化，这次也一样。
　　最后两个脆尖尖都给蒋京雪吃了，两个人并肩往外走。钱悦问他要不要当我第一个客人，我证下来了。蒋京雪说你要加油带我下山啊，不然别人以为我俩在山里搞殉情。
　　“钱——悦——”
　　突然有喊声从高处传来。
　　他们回头，看到几个女孩扒拉在二楼栏杆上，喊什么的都有，“你”与“你们”混杂。
　　“微博不要半年可见啊！！！”
　　这句隐没在蝉鸣中，是这篇章的最后一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