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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散红妆(完) ...

  •   天是灰色的,没有一束阳光,也没有一片云彩。

      年轻的道士立于残败庭院之中,一手摇着铃铛,一手端着清水。

      “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女孩抱着婴孩坐在地上,道士一边吟唱一边绕着他们走,悠扬的声音如飘渺的呢喃。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摒嗔的目光停留在伥身上,口中吟唱不停,手中铜铃不止。

      “还将上天炁,以制九天魂……”

      很神奇的,原本畏畏缩缩害害怕怕的青年,此刻变得既庄重又严肃。

      他口中的文字经过方言的变调和气息的拉长,神秘而威严,飘渺而沉重。

      伥身上冒出肉眼可见的光点来,一颗,两颗,三颗……全都向上飘去。

      星满看着法事现场,稍微靠近风不渡,小声说:“害有两分本寺嘛,囊干涩过?”

      风不渡摊手:“没有哦。”

      “……囊最好没嗦慌。”

      师父有没有暗中指点过小道士,他们无从得知,只知道在这场寒酸的超度仪式下,伥鬼真的表现出了消散的趋势。

      “囊嗦,他能曾功吗?”

      “说不准,或许办完就行了呢?”

      “……不如不办。”

      超度经文不是念一两遍就能念完的,一场完整的法事能持续十几天甚至更久,期间道士要吟唱七天,从去世念到头七。

      如果这里只有风不渡一行人,在墟境里留七天是完全没问题的。但这两个小道士和其他普通人不一定能扛住侵蚀。

      他们不可能在墟境里待那么久,伥的清醒状态也不会持续那么久。

      所以,在摒嗔吟唱七遍后,星满递出了刀。

      摒嗔:……
      这一步也要我来吗啊啊啊啊——

      刷的一声,很快啊,庄严的气势就像见了黄瓜的猫一样消失了。

      摇铃铛时一点也不抖的手,此刻仿佛得了帕金森。

      摒嗔看着那只有巴掌长但锋利到他不敢摸的刀片,想要求助,可又不敢开口破功。

      风不渡招招手:“去吧,加油~”

      摒嗔:……
      噫!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

      ……

      无人知晓之处,飞鸟不可到达的高天,无数宫殿楼阁立于云层之上。

      朦胧的云雾聚了又散,仙童与宫娥有序地来来往往,轻身飘起时,彩色的衣群不带走一片云彩。

      在那仙迹罕至之地,有一座孤零零的宫殿,其中景色与外面大不相同。

      宫殿的地面上没有一寸云或泥土,而是琉璃般的深蓝地砖,时不时有星图与景象在上面变换。

      抬头向上看,才会发现,星图其实在天上,地面上的不过是倒影。

      在宫殿的边缘,生长着一棵巨树,明明完全无地扎根,却伸展枝杈,蔓延整作宫殿,成了宫墙的一部分。

      一坨红色的小东西窝在树枝上,这边转一下,那边转一下,一会儿梳理毛发,一会儿又抬头看东西。

      “舍芜啊……”

      慢悠悠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小团子转悠半圈,抖抖耳朵,水灵灵的大眼睛都在发光。

      他原地化身炮弹扑进来人怀里,稚嫩的声音没牙似的唤:“知秋伯伯!”

      “哎,伯伯在呢。”

      那自称伯伯的人身形修长,雌雄莫辨,艾绿的长发被柳藤编织成麻花辫垂在身后,发梢生出嫩绿的新芽。

      他头顶有一对龙角,却不是寻常质地,而是淡棕的,还带着年轮似的暗纹。

      随着他的出现,宫殿上空的星图变回寻常云霞,地板也消去那层琉璃,化为绿油油软绵绵的草地。

      “哎?”小东西趴在臂弯里往下看,满脸疑惑。

      “你已经看了很久啦,伯伯我啊,要撑不住啦……”

      头生龙角的人一边念叨,一边摸那小家伙的后脑勺。明明是双十年华的面容与声音,却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与慈祥。

      小家伙动动脑袋,眨眨眼睛,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按在他肩膀上。

      “伯伯不累,兔兔给伯伯捶肩膀!”

      他小小一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亚麻色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长长的耳朵从有点歪的乌纱帽里垂下,圆圆的尾巴一抖一抖,毛茸茸的兔脚踩在对方手臂上,辛勤地印着小梅花。

      白白胖胖的小手握成圆拳头,一下一下捶在对方肩膀上,那力道却小得连衣服都没捶皱。

      “知秋伯伯,这样可以嘛?”

      兔兔哼哧哼哧地干活,不知秋看他努力却又做不出什么的样子,不禁笑了。

      “可以,舍芜最乖了。”

      舍芜抱住他的脖子,“那兔兔可以去找师父父嘛?”

      “不行哦。”
      不知秋慈祥地拍着他的背,抬手又轻又缓。
      “你的师父啊,现在在人间呐。我们神官,是不能随便下凡哒。”

      舍芜有点不开心了,脸颊鼓鼓的:“可是二师兄就去找师父父了,兔兔也想去!”

      不知秋无奈:“他还没有神籍,此番下凡,是为磨砺心性,积攒功德,为飞升做准备呀。”

      “唔……”小兔子失落起来,耳朵上的毛毛都垂下去了。

      面对一只失落的兔子,心态平和的青龙神君熟练平静地安抚:“好啦好啦,伯伯种的桃花开了,想吃桃花糕吗?”

      兔兔眼睛一亮,高举爪爪:“想!”

      “那我们去摘桃花吧,宫娥姐姐已经把面团准备好了哦。”

      孩童的注意力是最容易转移的,只需一块小糕点,就能把他哄好,轻轻一端便能端走了。

      在离开宫殿前往桃花岛前,不知秋回头看了看天空,青绿的眼底流出几分疲惫来。

      哎,不知不觉,朱雀的孩子也长大了,他老了啊……

      那孩子,一声不吭便跑下凡去,万一遇到难办的墟境,该怎么办啊……

      正这样想着,几位仙女并几个武神匆忙从殿门前飞过,言语间杂着“盈级”、“三个”等词汇。

      不知秋暗自叹了口气。

      天庭的墟境也越来越多了,每月总会有那么两三个神在里面鬼打墙,等武神来救。

      放眼三界,恐怕只有地府还没出现过墟境了吧?

      真不是好兆头……好累啊……

      …

      ……

      摒嗔可能永远忘不了这天了。

      化身伥的女孩抓住锋利的刀片,扎入自己丹田,淡红的血和漆黑的烟一同从伤口涌出,所过之处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用空荡荡的眼眶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勾不起笑容,只是发出嘶哑的吼声。

      “赫…赫……”

      “……不,不用谢?”
      摒嗔依旧紧张得不得了,就算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源自本能的恐惧还是僵化了他的手脚。

      她自杀了。

      这只受尽怨恨与痛苦的伥,这个墟境仅剩的伥之一,自杀了。

      他僵硬地看向几位“来自地府”的大人,只得到“果然如此”的眼神。

      “……”
      所以他们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发展吗!

      “yi▇ ya?”

      小婴伥缩在母亲怀里,感受到血和黑烟落在自己身上,好奇地抓来抓去。

      “ya?”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在冒烟呀?

      妈妈妈妈,你要去哪里呀?

      “……”女孩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她的魂魄在消散,在无法逆转地化为飞灰。

      婴伥在她怀里拱了拱,好像知道了什么,身躯也开始变淡了。

      ——他本就是发育不全的胎儿,四肢不健全,脑袋也不好用,除了妈妈什么也不知道,变成伥后更是傻得稀里糊涂。

      但他隐约知道了,欺负他和妈妈的坏人没了,妈妈要去没有痛苦的地方了。

      他要和妈妈一起走。

      伴随着女孩的魂飞魄散,婴孩也渐渐消失,摒嗔能感到空间在崩落,墟境在溃败。

      直到这一刻,他还是有浓烈的不真实感。

      他第一次见证墟境的消亡,不是轰轰烈烈的,也不是滴水入海的,而是像噩梦醒来一样,一切都碎成摔坏的琉璃瓦。

      一如一个世界的崩解。

      ……不对。

      他摇摇头,深感自己的脑袋有点混乱。

      出去后得吃点固神丹,念几次清心咒了……

      墟境消亡后,未成伥的魂魄会自动归位。此刻,卿南寒站在风不渡侧后方,抬手想抓住他,但最终还是没敢靠近。

      也不知道风不渡有没有看见这一幕,他只是拿出一张纸,揉到皱巴的纸页也在消散。

      “摒嗔。”他突然说。

      “啊?!”摒嗔一激灵,“大,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风不渡淡淡一笑,松开手,纸页从指间飘落,落地前便完全成了灰。

      “你们不是在好奇,墟境是怎么来的吗?”

      “?!!”摒嗔支楞起来。

      风不渡眯起眼睛,认真地说:“其实,墟境是有娘的。”

      摒嗔:……

      其他人:……

      “似间不夺喽,给窝认怎点啊!”星满捶了一下他。

      “这不是在活跃气氛嘛,毕竟我接下来要讲的事真的很严肃啊~”
      风不渡摇着折扇,将墟境的来源娓娓道来,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家常——

      “其实,所有的墟境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它们是一种可以自由活动的附生物,是一种更大的东西产生的副产品。

      “那种东西,不管大小还是危险,都远远凌驾于所有墟境之上。它们是墟境的起源,也是墟境真正的主人。

      “那是不可窥探之渊,十死无生、覆灭天地之渊。”

      摒嗔张大眼睛,震惊到屏住呼吸。

      “那种远超溢级墟境的渊,一共有七个,以人们口中的七情分类,分别为喜、怒、哀、惧、爱、憎、欲。”风不渡继续说。
      “它们以魂魄、记忆和情感为食,蛰伏在无人触及之地,接受着旗下墟境的供奉。

      “寻常墟境有的,它们也有。而且每个渊都有一只极其强大的伥,其力量与权力之大,甚至能支配渊的活动,可称为‘渊主’。”

      或许是因为时间不够了,他连消化信息的时间都没有给,一字不顿地继续丢雷。

      “和其他伥不一样,渊主是可以塑造肉身,在外界活动的。

      “牠们有着与常人无二的外貌与灵智,也有覆灭整个世界的力量。它们承载着渊的意识,是渊最强大的傀儡。

      “现在有个坏消息,那些一直隐匿自身的渊,疑似要现世了。

      “我在这个小墟境里捡到一张纸,是一位渊主寄给我的信。牠让我准备好千万个棺材,为即将死去的众生收尸。”

      风不渡平静地说着这些话,不光是摒嗔和一脸懵的摒尘,星满和卿南寒也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把这些消息告诉你的师门吧。”他说,“把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告诉仙门,让他们自己判断真假与举措。”

      “……呃…啊……?”
      摒嗔现在是糊涂的,过量的信息把他砸到cpu爆炸了。

      风不渡就当他听见了。

      说完这些,墟境也散得差不多了,估摸再过几息,他们就会离开这里,回归肉身了。

      但在即将分别时,摒嗔突然抬起头来,大喊:“鬼差大人!”

      “嗯?”

      “请,请问,您是怎么让伥恢复清醒的?!”

      有关渊和渊主的信息太过离谱了,摒嗔差点忽略了重点。

      仙门之中无人不知,人,一旦变成伥,便没有恢复的可能。

      但如果能让伥恢复理智,如果能让它们清醒片刻,是不是,是不是能……

      “不能哦,伥是变不回去的。”
      风不渡微笑着,冰凉的冷水浇灭青年的希望。

      “它们能清醒一会儿,是因为我受伤了。我灵魂的血落在伥身上,与它们的魂魄相撞,短暂地解开了墟境的控制。

      “另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

      他笑眯眯地敲敲自己的面具。

      “我这里,有个永世不得解除的诅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散红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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