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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朝回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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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陆宴之在前,阮桃跟着,两人彼此无话。
阮府临近皇宫,离陆府略有些远,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丞相府,内里两人相对而坐,阮桃风寒方好,时不时咳两声,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马车停下,陆宴之先下去,垂眼看着有些矮的脚蹬,在阮桃出来时伸出了手。
阮桃余光瞥见她爹,乖乖把手递过去,被陆宴之扶了一把。待她两脚落实在地上时,两人不约而同松开了手,离对方远一点。
阮相老早就带着侍从在门前候着,见两人如此内心叹气。
阮桃走近脆声喊了声,“爹爹。”
陆宴之不会缺礼,站在阮桃身侧,唤了一声:“岳父。”
虽貌合神离,但站在一块瞧着郎才女貌,很是般配,阮相往好处想,故朗声笑道:“泱泱,淮清,快些里面来,可曾用了早膳?”
阮桃这三日都在陆家养着,冷不防一回家很是欣喜,风寒好了大半,如今只是有些乏力,她撒娇道:“还没吃呢,好饿。”
“那走吧,你祖母还等着见你俩。”阮相带着小夫妻往里走。
陆老夫人坐在上首,深褐宽松长袍,衣领袖口用绵密的针脚绣出如意纹,低矮的发髻簪着一套点翠头面,显得雍容华贵。
她年轻时鲜少如此打扮,生怕自己一个寡母穿戴过于艳丽。这几日总有喜事,嘴角是合不拢的笑,面色红润。
阮桃和陆宴之一起上前,给老夫人行了大礼。
阮老夫人用帕子拭了拭泪,连声应着好,让两人快起,她那双曾经精明过的眼,此刻深陷含着泪,对着阮桃招招手,唤:“泱泱,快到祖母身边来,让祖母仔细看看。”
阮桃难得眼圈一红,她从前不喜欢背后总念叨她娘不是的祖母,在此刻又感受到对方的真心,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唤:“祖母。”
“瘦了,瘦了点,”阮老夫人没能养回来的、因常年浣衣而粗粝的指腹摸了摸阮桃脸蛋,瘦下去一小圈,顿时有些心疼。
再如何倔、如何不听话也是在她面前从小豆芽那么大长成的,怎能没有一点喜欢?
阮家人少,阮桃嫁出去就只剩阮相母子,此刻四人已在宽敞的膳厅坐下,陆宴之坐在阮桃身侧,闻言道:“是我的过错,大婚当日害她吹风受了寒,才见好,还需再将养几日。”
他还装得挺是模样。
阮桃回想起当日确实是他把她从卧房里拉出来,他准备去书房,穿了外衣没着凉,但似乎怪不得他,她开口:“是我自己不小心。”
阮相对陆宴之道:“我同母亲都知晓泱泱脾气,淮清不必替她说话,若她有何顽劣之处尽管同我说。”
“小婿记下了。”陆宴之略一思索,似觉可行,格外郑重地答应下来。他身边的阮桃转过头,气鼓鼓瞪着他,她爹估计就是客套一下,他还当真了呀。
阮老夫人瞅瞅阮桃,又瞧瞧陆宴之,倒是像发现什么稀奇事,她道:“你们婚后和睦,我也放心了,只等你俩早日生个娃娃带回来,都不小了。”
这话一出,陆宴之和阮桃齐齐沉默。阮相打圆场,“母亲,他们俩恐怕饿了,咱们还是先用膳。”
“好好好。”阮老夫人先动筷,阮家没有那般严苛的规矩,用膳时偶有只言片语,一时安宁。
用过膳,阮相先开口,“淮清,不如我们两人去书房对弈一番?”
陆宴之知晓这是阮相要同他说些事,故而答应下来:“小婿乐意之至。”
阮桃不满,她也有好多话要同爹说,为何要单独叫陆宴之,她道:“那我也要去!”
阮老夫人拉过阮桃的手,拍了拍:“爷俩儿说话,你去作甚呢?泱泱同祖母回房说些话吧。”
阮桃想去找她爹,这计划行不通啊,她在陆家实在待不下去,单凭早起那一点就够要命,但同阮相对上视线,阮相笑着点头。
阮桃撇撇嘴,便也妥协了,先搀着阮老夫人一起往回走。
阮老夫人一改从前的刻薄,回后院的路上对阮桃嘘寒问暖,她内心满是错怪祖母的愧疚,从前不应该同祖母置气。
阮府占地大,阮桃住在夭桃院,老夫人住在最里面的安寿斋,往里走会路过夭桃院,以及相邻的静和院,之前从云州来的阮家亲戚会住在静和院。
往日无人,静和院院门紧闭,此刻却敞开一半,有三五侍女端着托盘走进。侍女恐怕是去送膳的,阮桃下意识想。
阮老夫人主动解释道:“是孙家来寻我的亲戚,在京城没有落脚地方,我做主让住在那里了。”
阮桃点点头,大家族总会有些来投奔几日的亲戚,这不是稀奇事。只不过,阮老夫人视线忙不迭静和院挪走,带着阮桃回安寿斋的脚步都加快几分。
阮桃总觉得不太对劲,又回头望向静和院。
院门重新关上了。
……
“听闻陆家族亲还在陆府住着?”
书房燃着静心提神的香,其中加了些许白芷、甘草,散着苦味儿,总勾着人想起不好的事。
棋局之上黑白方落下几子,黑子初成进攻之势,白子四落零散。
“正是,”陆宴之又落下一白子,陆府的事定瞒不过丞相:“家规如此,叔婶见过新妇才会归家。”
棋局之上,白子四处看似毫无章法,可细细观之却在悄悄扩大领地,阮相深长的眸抬起,带笑看向对面的如玉郎君,亲近的唤起表字,“淮清,我养出来的女儿,最是知晓,泱泱在陆府一定添了不少麻烦。”
京中近日愈演愈烈的不堪流言,阮相知道,不过一直静观其变。新婚妻子传出此等话,作为夫君定难忍,但陆宴之对流言毫无反应。
好也不好,好在无隔阂不争吵。不好便是丝毫不在意,连吵也不吵,哪来的感情呢。
阮相紧接着又道:“我迫你娶泱泱,是我理亏。父母总要为孩子打算,不谈朝事,只作父亲,我要多谢你没因此苛待她。”
“阮桃嫁进来,我会敬她为发妻。”陆宴之敛目几瞬,随后看向阮相,眼里清亮,“可我有一点不解,为何是我?”
陆家两子,陆宴之还有一亲生弟弟,比他小两岁,陆家嫡次子,其妇无需担陆家之责,又同阮桃年龄相仿,倒像是能处得来的。再者,陆家旁支远离京城,亦是子嗣众多,阮桃嫁去旁支,必定会被捧着。
阮相含笑未语。
片刻后,方道:“最迟三年……只需三年。”
香气缥缈而上,陆宴之闻言微愣。
阮相已低下头,重新持子落下,“你护阮桃三年安稳便好。其间……若我出事,不要舍弃她,之后和离与否,皆由你二人决定。我保陆家这三年不参与党羽之争。”
陆宴之拒绝不得,这是陆家目前的困境,一步错,举族倾覆。太子瑾王表面风轻云淡,暗里争斗愈演愈烈,保持中立固然可以明哲保身,可难的是保持中立。
一桩婚事谈成了交易。
“当年,你十六改名换姓下场考进士科。”阮相轻松提起,这话一出,陆宴之的神情才堪有几分变化,眸子如一泓清泉停流。
“其实不只是进士,”阮相眉微蹙着,仔细细思索着当初,“那篇关于运河的策论我还留着,字字珠玑,鞭辟入里,对运河劳民伤财之事一针见血,又提出解决之策。圣上看后觉茅塞顿开,龙心大悦,想点你为状元,相貌好些便是探花,因人失踪圣上还曾惋惜不止……若你未隐姓埋名,圣上必予以重用,恐如今已官过你父。”
当今圣上初登大宝,亦有壮志凌云、开疆扩土之念,后因体弱多病而力不从心,只做守成之君。但为君者不免想千秋万代,青史留名,大病一场后就琢磨起运河一事。
若建成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发展漕运,亦利万民。
这运河修了五年,赶上两年水涝,耗费颇多进展缓慢,久久未成,因劳民伤财加重赋税而被几多诟病,朝中大半数请求暂修运河,日后再议。
皇帝私心想继续,很是为难。那一年的进士科考,有位学子先陈修建运河之利弊,后提出一策,改道百里,缩短运河先连通京城与南边。如此,皇帝在位时运河便可开通。
皇帝自然欣喜万分,却寻不到提策之人,也想过是假名下场,但皇帝惜才,此事不了了之,只偶尔同丞相感慨。
陆宴之沉默许久,一直的守礼答复倒是忘了,当年少年肆意狂,他薄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这三年,皇帝按照策论所言慢修运河,减轻赋税,如今运河将成,只差绥州一处,怕是那儿出了些差错,需派一人去督察纠错。随州偏远民风剽悍,怕是要吃些苦头。”
能提出改道法子、具体画出河道的人,定对地势熟悉至极,又懂水利,行文又不乏傲气,阮相几年才找到人,好不容易才弄成自己女婿。
他和蔼道:“若你愿去,我会同圣上商议,举荐于你。你带着泱泱一同去散散心,亦亲眼见证你的策论落实?”
像是被死死捏住七寸,陆宴之终于晓得了阮相的可怕,即使知晓此时让他带着阮桃去随州是有些事,但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认命道:“多谢岳父。”
“你我已是一家人,无需如此见外。”阮相笑意更深,眼角的褶皱叠起,显出几分真心欢喜。
总算是将女儿托付给个可靠之人,不负妻子所托。三年,无论三年后境遇如何,他不相信,两人朝夕相处三年生不出一点真心。
室内翁婿相处正欢,书房外脚步慌张,敲门声传来。
得了阮相应允后入内,下人喊了声“大人!”后嗫喏着唇,想要再说,但看向陆宴之又不好说。
这是府内后院的小厮,脸生,要禀报的事也不会越界去,阮相挥了挥手:“无碍,说罢。”
下人颤颤巍巍地道:“不好了!大人,姑爷,娘子她、她同小郎君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