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番外 秋风知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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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秋风知我意
剑子回到L大的那天，正好是农历的秋分日。
秋分时节，天气初肃，夜半的一场细雨洋洋飘洒下来，隔天清晨，呼吸里便沁入了水露气息。
剑子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及膝风衣，走在慢慢枯黄的梧桐树底下。秋风已凉，他在脖子上随意搭了一条长围巾，纯羊毛的质地，米色格子的图案，绕着脖子温柔地环着圈，是两周前
龙宿送来的礼物。
不是生日，不是节日，更不是什么纪念日，好端端的送人一条围巾，也不知是何居心。
“能有什么居心？”龙宿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眼里含着笑，食指在他的脖颈后侧轻轻掠过，用耳语一般的调子说：“这里，你不是怕给人看见吗？”
这里是哪里，颈部大动脉，有突突的脉动，一击可致命。
蓦的一愣之后，剑子有点黑线地抬眼看他，黑漆漆的眼睛里，七分无可奈何的落败，还有三分不与置辩的神气。
龙宿总是喜欢俯身亲吻他那里，每每抱住他的时候，就活像中世纪披着黑斗篷华丽丽的吸血鬼。眸光微敛，神情专注而深沉，嘴唇舌尖顺着光裸的脖子，温温凉凉地舔舐而过，不紧不慢，不止不休的，让人几乎要战栗。
多么恶劣的趣味。剑子皱着眉想。
龙宿看着他，慢慢的，勾起唇，忽然微笑了。
他上前一步，和剑子脚尖抵着脚尖，额头抵着额头站着。这样相隔微毫的距离里，他用两只手捻着围巾的两端，像拥抱一样，环住眼前的人，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完了，又在胸前松松地打一个结，接着退开一步，左看右看，等到终于满意了，方才拍拍手，说：“好了。”
剑子从围巾里抬起下巴，一时心绪复杂。
龙宿送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价格什么的且不论，那茸茸的毛料带来的触感轻柔又温软，竟莫名给人一种黄昏一般怀旧的依恋。只是虽依恋，却也隐约觉得此人心怀鬼胎——如若不然，为什么简简单单系围巾的动作，竟会几分缠缠绕绕的味道藏在里头，无止无尽，叫人不得心安。
其实，心安不安又能怎么样呢，该遇见的，总归要遇见，思虑再多，还不是一样要顺其自然地过日子。
剑子在心里轻叹一口气，“咔嚓”一声，踏过了台阶上的落叶。
装着L大历史系的C楼，红墙绿瓦，青石台阶，仿古造型的楼门上拴着圆环铜扣，门前一左一右，还蹲了两只龇牙咧嘴的石狮子，只是脑袋上搭着落叶，威风不显，倒有几分憨傻的谐趣。剑子教授慢悠悠地数完49级台阶，再慢悠悠地走到走廊的尽头。他的左胳膊下夹着一只蓝色文件夹，右手从裤袋里摸出钥匙，“咔嚓”，打开了教研室的大门。
离开的时候没有关落地窗，些微的晨光，飒然的风，白色的窗帘迎着面，在瞬间鼓胀起来。
剑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走过去关窗拉窗帘，再回身把文件夹扔到桌上。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橡木办公桌上，那一堆大部头史料的顶端，不知什么时候，无端多了件东西。
柔和的流线，厚实的质感，细致的木头纹路蜿蜒纵横，静静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画匣子。
剑子慢慢地把双手搭在画匣的铜扣上，其实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只是手下的动作依然轻缓而不紊，好像是平日里做的那些修复工作一样，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把画轴从匣子里取出来，再平放到桌上，解开束画的红色丝绒绳子。
千年光阴，万里河山，在桌上寸寸铺展开来。
《南山图》。
剑子仰起头，轻轻闭上眼睛。秋天的阳光透过白窗帘，温柔地洒在他的眉睫上。
他就这么迎着晨光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意识到，自从那次的滇南之行后，上面堆积了大量的物品和资料留待处理，他埋首故纸堆，日日在教研室和博物馆之间奔波，整个人忙得如同陀螺，与龙宿的相见次数，竟变得寥寥可数起来。
虽然见面的机会少了，彼此也不会不觉得有多少生分，只是剑子拍拍胸脯，认为自己总归还算要有点良心，于是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手机，大拇指在通讯录上摩挲着，按了下去。
嘟嘟的声音只响了两下，就被人接起来。
“剑子。”
电话那一头，龙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只是隔着无线电波，听上去有几分模糊，也有几分遥远。
“……龙宿。”
剑子把手机压在耳鬓旁，哑然地张了张口，他心里原本有很多话想要和龙宿说，只是真的接通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边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忽然就笑了：“剑子，我在M国。”
“M国？”他一愣：“什么时候去的？”
“三天前。”
“哦。”
那边的声音依然殷殷切切：“剑子，有什么事吗？”
他把手指一圈圈地缠在画轴的红丝线上，闷声闷气地说：“没有。”
“真的？”那边笑意更浓了。
“废话。”他眉心一皱，一时只觉得此人幼稚又无聊，停了一会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等你回来再说吧。”
如此这般，按下通话键的时候才想起来，无知无觉的，竟然打了一个国际长途。
真是亏大了。
翻下手机盖，剑子默默地想。
他把桌上的《南山图》重新卷起来，系上丝带，转头一看，才瞅到画匣子的红丝绒衬底上，还放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紫色便利贴。
目光在便利贴上一扫而过，纸上的文字变成了龙宿那浓稠似酒的声音，悠悠然地在耳边响起——
“剑子，这是‘高山流水’的回礼。”
嗬！他眉梢一挑，也不知道龙宿存着什么样的心思，这样冒冒失失地放在这里，倒不怕弄丢。
还真是……剑子摸了摸鼻子，无声地笑了。
***
“什么是历史？”
剑子教授双手撑在讲台上，目光稳稳地向下扫视一圈。台下，乌压压的一票学生齐齐抬着脑袋，亮着眼睛，阵势煞是壮观。
剑子笑了笑，他把一个问题抛出来，却也不急着找出答案，只是转过身，“叮”，按下投影仪上的圆形开关。
教室里的光线暗下来，黑板前的大幅投影布上，汉代的双鱼青铜镜，唐朝的三彩骆驼载乐俑，宋时的白釉刻花碗，明代的成化斗彩鸡缸杯，一帧帧各色的图片走马而过。
“历史其实很简单。”剑子右手握着一根可伸缩的细长教鞭，一一指过去：“一本书，一只花瓶，一枚印章，一堵城墙，一幅古画，都可以是历史。”
“而研究历史的关键，”他微微一抬手，沉声道：“在于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它。比如这一幅画。”
他转过身，右手遥遥一指，下一秒，投影布上，定格出《南山图》清晰的投影。
“一年前，它的正中位置，这里，“他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圈：“有这样一个核桃大的破损；十年前，它几经辗转，数度易手；五十年前，它躲过争战，尘封于世；一百年前，它……”
话说到一半，讲台上，剑子教授望了一眼教室角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话音戛然而止。
有学生好奇，转过头，只见如常的教室，如常的门窗，窗外秋风瑟瑟，树影婆娑，哪里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咳。”投影仪前，剑子教授了然地眨了眨眼睛，轻咳了一声，接着讲了下去——
“一百年前，它藏于皇都，生人莫近……”
***
“你这是恶意扰乱课堂秩序。”
加长车的副驾驶座上，剑子教授双手捧着一只烤红薯，一面哆哆嗦嗦地去皮，一面义正言辞地提出抗议。
“不过是在窗外旁听一下，”驾驶座上，龙宿单手扶着黑色的方向盘，侧过脸问：“有那么严重吗？”
“何止严重，”剑子忍着烫，咬下烤红薯的第一口：“简直其罪难赦。”
“哦，”龙宿点点头，这个天气，没什么阳光，他还戴着一副大墨镜，这会子只把神色掩在墨镜底下，意味深长地咏叹着：“那，到底是乱了秩序，还是乱了人心？”
“呃。”一口红薯还没咽下去，剑子下意识地把脖子缩到围巾里，闷了半晌，又瓮声瓮气地问：“上课讲的，都听明白了吗？”
脚下刹车轻轻一踩，龙宿没说话，只是转过方向盘，把车停在了L大的镜湖边。此时正是午休时刻，学生大多归寝，镜湖湖光一色，偶尔有一片落叶飘落下来，湖面便泛起浅浅的微波。
剑子看了眼窗外，问：“停在这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龙宿拔下车钥匙，整个上身都靠了过来，大拇指把墨镜往上一推，凑在剑子耳边，轻声说：“一知半解，不知道理解得对不对，正想向剑子教授请教请教。”
那么一张勾魂夺魄的脸，粹不及防地放大在眼前，剑子不由得一惊，右手举着烤红薯，身体往车窗上一靠：“什么理解，好好说不行吗？”
龙宿的左手伸过来，手指撑在剑子身侧的车门把手上，他勾着唇角，鎏金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难猜的笑意，曼声说：“一年后，我和你在一起……”
一瞬间，剑子整个人陡然怔住。龙宿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唇畔擦着他的鬓角，温热的气息这样迫近，让人全身的毛孔都忍不住叫嚣，要悉数张开来。
“十年后，我和你在一起，五十年以后，我和你在一起。”
嘴唇从耳畔一路移到下巴，声音愈发温存，愈发深沉——
“而一百年后，我还会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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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番外 秋风知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