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魔界·妖剑女战士篇》月涟漪

5、第四章 沉沦梦魇

　　快看，又是那孩子……
　　瞧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真可怕，哪里象是人类啊……
　　听说她母亲是吊死在树上的，而那孩子竟在母亲死了以后才出生……
　　她是恶魔的孩子，那双恐怖的眼睛就是证明！
　　别接近她，她会带来不幸的！
　　赶她走！离开我们的村子！

　　这是梦吗？我竟看见了过去的“我”……
　　肮脏的街道上，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瘦弱的、小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在很多双轻蔑嫌恶的眼睛下。我看着幼年的自己，蜷缩在阴暗角落的小小身体猛地冲了出来，剧烈颤抖的双手紧捂着耳，头垂得低低的死命往前跑，穿越过我透明的身体……
　　是的，我明白了，这是梦。
　　我轻轻转身，遥望那小小褴褛的身影，尽管看不见“我”脸上的神情，但我知道“我”在哭，那个幼年长遭欺凌的“我”……
　　我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在我出生时她就死了，大家都说我是死人生下的孩子。听说，妈妈长得很美，是前任村长最宠爱的宝贝女儿。妈妈跟村里一个小伙儿恋爱了，其他小伙儿很不服气，于是妈妈的恋人为了证明自己是最勇敢、最配得上妈妈的男人，决定去黑拉坶山，那座受到诅咒的山，离我们这个偏僻的村落不远，那山顶终年弥漫着形状奇怪的阴云，看起来总让人感觉可怕。
　　妈妈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后来，人们在山脚下发现妈妈及她的恋人。他死得很惨，四肢残缺、肚破肠流、肋骨外翻，象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攻击噬咬过，只剩下残骸。而妈妈，衣衫凌乱，全身是血，奇怪的是没受什么伤，只是一醒来就疯了。
　　从此，这个偏僻但宁静的村落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自从妈妈怀了我后，常常有人莫名惨死，在那相同的山脚下。那座恐怖的山，谁都知道是受到了诅咒，只要接近就会发生不幸，没有人敢去那儿，可仍是不断在那儿发现村人残缺的尸体。
　　村民们惊恐，纷纷臆测，是妈妈把山里的恶魔带了出来……在他们眼中，未出世的我是恶魔的孩子，或许就是那恶魔……
　　深陷于恐慌中的人们是很可怕的。终日在惊恐中度日，时间的流逝会把他们的心理也扭曲成恶魔，青白的脸色、狰狞的神情、恶毒的诅咒……我能想象得出来，因为我就在这样的眼光中长大。
　　在我未出世前，我的外公——前任村长被绞死了，还有妈妈……
　　他们被活活吊死在山脚下的那棵大树上。一个是瘦苦零丁的老人，另一个是大腹便便的孕妇，在夜晚的寒风中晃荡着遥遥欲坠，听说那晚狂风呼啸了整夜，如泣如诉，阴寒凄厉。第二天，村人们远远听到孩子的哭声，可是响亮极了。
　　是的，那个孩子就是我，死人生下的孩子。
　　他们叫我“恶魔之子”！
　　村人们没有杀我，很奇怪，他们能够狠心杀了我的妈妈跟外公只为了消灭我，但我真的出生了，他们却不敢下手杀我。还有另一件让我奇怪的事，也是让他们费解的事。
　　那时，刚出世的我在树下哭泣，究竟是谁剪断了妈妈跟我连接的脐带？又是谁将那柄样子粗大奇异的剑放在我身边？

　　爸爸，这个村落好穷啊，而且阴森森的，我们快走吧。
　　好吧，我的薇拉说走我们就走。
　　爸爸，你看那儿——
　　那孩子，真不错……

　　突然间，我看见了薇拉，还有尤司。
　　我疑惑，随即释怀……这是我的梦呵、我的过去，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是啊，这是梦啊……
　　我回过头，看见已经长大些的我，不再是四、五岁的幼童模样。不过，一下子我竟也忘了那时的“我”是几岁，因为长年来的营养不良，饥饿与贫困使我比同年孩子看起来要瘦弱得多。
　　不，我知道了，那时我有十岁了，村里唯一肯抚养我的梅丽婆婆死了。梅丽婆婆长着一双奇异的眼睛，一只深褐色一只浅褐色，眉眼中央还有一道奇怪的胎记，竟是一条黑龙欲升天的模样攀在她的额头正中。村人们都一致认定梅丽婆婆是女巫，好象是我出世后不久流浪到这个偏远的村落里来的，大家都很讨厌她却也害怕她，想赶她走却又不敢。
　　不过在我眼里她是个知识渊博的老人，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但惟独不让我碰那柄剑。所以，尽管她脾气古怪，尽管她逼我发誓绝不可向村人反抗……虽然她放任村人们欺凌我，但我还是感激她的，至少有她我才活了下来。
　　虽然活得很痛苦，但我仍是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不想死，我不想就这样死了！
　　可是十岁那年，梅丽婆婆去世了，有个男人闯进我跟婆婆居住的破陋小屋，我还记得他，叫麦肯，是村里恶名昭彰的无赖。因为麦肯，我明白了我是女孩，将来会变成女人，而在这样的世道里，女人是弱者，任人欺凌的弱者……
　　不，我不是弱者！
　　我打破了对梅丽婆婆的誓言，一拳挥开扑在我身上的麦肯。也就是在那时，我发现了自己的力量，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瘦弱的身体里蕴藏了强大的蛮力，竟能跟成年男人对抗。
　　但我毕竟缺少经验，不象麦肯这个无赖成天打架闹事。于是，我拿起了那柄比我还要高的剑，奇怪的剑，那样粗长沉重，大家都以为是做装饰用的，从未见人使过。
　　我杀了麦肯，那年是我第一次杀人。不知何时，大大敞开的门口竟站了一群魁梧强壮的男人，其中一个看似首领的高大男人低头问着他怀里金□□亮的小女孩。

　　薇拉，你喜欢这小子？
　　是的，爸爸，我喜欢他的眼睛，象我最爱的红宝石。爸爸，我要他！
　　没问题，只要是我的薇拉想要的，我都会给！

　　我明白了，他们以为“我”是男孩。我看着那个十岁的自己，虽然褴褛的衣衫凌乱，但仍好好地穿在身上，双手握着沾血的长剑，血红疯狂的眼睛，整个看来就象只急欲杀戮的小野兽。而且，是只很美的野兽，脸上再多的血腥也遮不去我完美无暇的脸。
　　后来，我跟尤司走了，他是一支流浪佣兵团的首领。尤司很欣赏我，除了薇拉对我的喜爱，还因为我天生奇异的蛮力。
　　但尤司对我很严厉，他教导我怎么使用暗器，怎么挥剑，还有怎么杀人。除了杀人，我什么训练都能让他满意，惟独只有杀人……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剑刺穿□□、砍断骨骼的声音，眼看着鲜血失控地喷上雪白的剑刃，还有那张黝黑扭曲的脸孔……那种感觉，很恶心，我再也不想杀人……
　　可是不行！不杀人，我会被尤司活活打死！
　　用他那条粗长带刺的马鞭，很轻易就能把人抽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那是专用来惩罚不听他命令的部署的。
　　天真的薇拉，用同样天真可爱的语调问我——
　　铭，为什么不乖乖听爸爸的话呢？我爸爸说，只要你肯乖乖杀人他就不会打你了啊！
　　薇拉，我可爱的薇拉，她知道什么是杀人吗？尤司把他心爱的女儿保护得很好，从童年时就教她学会用特殊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乱世。虽然薇拉从没杀过人，甚至连剑也没握过，但在总是一副淑女打扮的薇拉看来，杀人是件很普通的事情，就象吃饭一样。
　　人饿了，就必须杀动物。而人要生存在这样的世道，就必须杀人！
　　是的，我必须学会杀人！
　　尤司选中了我，而薇拉又那么喜欢我，天真却残忍的薇拉……
　　我，要学会做薇拉的保护者！

　　铭，你很美……
　　尤司！你想做什么？
　　铭，我刚发现，原来你是女孩啊……
　　尤司，你忘了薇拉吗，你说过要我娶薇拉的啊！
　　呵，别傻了，女人能娶女人吗？
　　不，住手——

　　时光又突地跳跃过去，我看见了十四岁的“我”。
　　身体纤细但结实，乌黑的短发，小麦色的肌肤，完美的五官轮廓，任何一双眼睛都不会否认我是个俊俏的少年。那时，比我小一岁的薇拉越来越迷恋我，而且醋劲很重，也幸亏如此我才逃过了被尤司强逮入妓院的尴尬境遇。
　　可是那年，我一直辛苦隐瞒的女孩身份被揭穿了。在一次战役结束后，尤司对我说，铭，你腿上有血，受伤了？我说没有，于是尤司皱了下眉头。
　　我不知道，后来尤司一直在暗地里悄悄观察我，我从来不跟那群男人一起到河里洗澡，我从来不喜欢跟他们勾肩搭背，我从来都讨厌那些妓女的引诱挑逗……还有我的喉咙，虽然我的声音是天生的低哑，不似一般女孩的清脆。但我的脖子却一直是纤细平滑的，一直都没有长出喉结……
　　其实，在尤司对我说我受伤的时候，那正是我从孩子蜕变为少女的时候。
　　夜里，我又悄悄一人摸去河边洗澡，却不知尤司早已在暗处等待。尤司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依然有着强壮的体魄、英挺的容貌，从女人看他的眼光里就可得知他还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虽然他的个性冷酷又残忍。
　　那一夜，尤司□□了十四岁的我。
　　我的格斗技巧、我的杀人能力，这一切都是他教的，他是个优秀的老师，也是个优秀的战士，更是个深沉的男人！我输了，如果光凭近身搏斗，以我那时的力量应该不会这么轻易输的，但是狡猾的尤司竟悄悄用了迷香，当我察觉时已来不及了……
　　我被迫变成女人，在尤司身下。夜深，我的力量恢复，而尤司还在睡，我再也忍不下满腔的愤恨，双手狠狠掐上他的脖子，毫不迟疑地掐死了他。尤司的死相很惨，脖子被拧断了，脑袋耷拉下肩膀。他临死时的表情是难以置信的，因为我一直都对他百依百顺，是他最优秀、最听话的杀人工具。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但这本身就是支流浪的佣兵队伍，没有军纪，强者为王。他们有的想杀了我，借口为尤司报仇坐上首领的位置，而有的却反对，意图占有我。
　　漂亮的东西总是招人欲望的，无论是男是女。
　　薇拉，美丽的薇拉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保护者，成了他们眼中最好的战利品。薇拉哭了，我很难过。我喜欢薇拉，从小她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是我却害她失去了父亲。
　　我对薇拉坦白，因为尤司侵犯了我，所以我才杀了他。而薇拉，本想杀我的，可是却下不了手，只能哭泣着扔下剑，扑上前抱紧我颤抖……
　　铭，虽然对不起爸爸，可是我爱你啊！
　　铭，带我走，离开那些可怕的男人！
　　铭，是你杀了我的父亲！你杀了我的保护者，你就该负起责任！
　　我知道，薇拉喜欢我，不，该说是爱。薇拉很爱我，但她不知道我是女人。我喜欢薇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可是我想保护她。因为是我杀了尤司，薇拉的保护者。
　　在这样糜烂的世道，漂亮的少年同美丽的女人一样，总是容易受到觊觎及伤害。我答应了薇拉，带她走。但这不只是因为对薇拉的亏欠，薇拉爱我，只有她肯爱这样的我，即使我杀了她的父亲……
　　薇拉让我感觉到我是被需要的，我是重要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我挥剑是为了什么，是生存吗？或许是吧，可是好单薄的理由啊……
　　尤司死了，从此薇拉变成我的责任。于是，我知道我挥剑不只是为了生存，还有薇拉，我有了需要守护的人！

　　你很不错，要加入我吗？
　　不，我讨厌佣兵队伍。
　　可是你有必须守护的人，你能保证她时时刻刻的安全吗？
　　难道我加入你们就能了吗？
　　那当然，我的龙之团可不是一般的佣兵队伍！

　　突然，眼前的景象又起了变化，我看到了十六岁的“我”，还有孟菲力，龙之团的首领，年轻俊美的团长。
　　那年，我可爱的薇拉已经十五岁了，出落得越来越娇俏、越来越美丽。我不信任纪律松散的佣兵队，所以我只参加战役，然后拿了赏金就走。薇拉，我总是把她安排在邻近安全的村落或是城市里，但仍然不放心，美丽的女人总是容易招来麻烦，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那时，在撒加王国的一个贵族看上了薇拉。他是该国内的一个领主，性情蛮横残暴，又手握重兵，我带着薇拉逃得很辛苦。
　　撒加王国，是个军事力量很强大的国家。地处险峻之处，终年云雾迷茫，到处都围绕了巍峨高山，锯齿状的山峰峭壁，壮巍而险要，其地理环境在诸国中算是最恶劣的，但该国的战士却是最勇猛的，军事力量可谓最强。可惜人民的生活却过得很苦，于是撒加的统治阶层野心勃勃地到处出兵搜刮剥夺他国的财富，虽然皇室是过上了奢华享受的生活，但底下的民众却更苦了，不堪其苦的年轻男人都纷纷选择了参军或是加入流浪的佣兵团。
　　我带着薇拉，一路骑马往南方奔逃，虽然摆脱了追兵，但薇拉的美貌又引起他人的垂涎。金发碧眼的美女，是贵族最爱豢养的宠物。
　　于是，当我在拉莫达王国的边境跟一队人马交战时，孟菲力出现了。他眼看着我一人抵挡几十人，那时的我虽然身体已开始疲倦，但已然杀红了眼，握紧手里的剑用最后的力气把那逼向薇拉的男人连人带马一起砍下，血泼了我一身，尽管我早就全身是血。
　　我站在薇拉身前，急促地喘着气，体力几乎快耗尽。就在那时，孟菲力命令龙之团救了我，条件是要我加入。
　　我可爱的薇拉，是一朵美丽的花，是不能用粗布衣裳来包裹的。她那一头自然流泻的黄金色秀发，闪烁着慧黠光芒的调皮蓝眸，还有白皙柔软的肌肤，美丽的薇拉，她应该穿着最上等的丝质礼服，再缀以宝石和皮毛，那才是最适合她的装扮。
　　我不后悔我的决定，看着薇拉每天都光鲜亮丽地笑着，那么甜美，那么幸福。在富饶的拉莫达王国里，薇拉可以安全且快乐地生活着，我加入了龙之团，当上其中一队的队长，从此为了保护拉莫达王国及薇拉而战。
　　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美丽的东西因何而存在，那是守护者付出的代价，用血。

　　呵呵，铭，好看吗？你的过去……

　　是谁？
　　我警戒地回头。
　　这不是我的梦吗？为什么梦里竟传来那么清晰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有点熟悉……

　　铭啊，当年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忘了我吗？

　　突然，四周变得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是我的梦吗？为什么我无法掌控？难道我在别人的梦里？
　　意识变得混乱了，我感觉越来越不安。

　　铭，继续做你的梦吧，把这个灰暗残忍的梦做完，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声音渐渐变得飘渺，然后消失了。
　　我疑惑，来不及追寻那道消失的声音，四周的黑暗又变得光明起来，然后我看见了十九岁的“我”。
　　在拉莫达王国已经生活了三年，薇拉十八岁了，象一朵娇艳盛放的玫瑰般美丽。那年，孟菲力向薇拉求婚了，我虽然有点失落，但也很高兴。
　　失落的是，薇拉是唯一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即将失去她了。
　　高兴的是，我无法回应薇拉的爱，这时常让我很自责。而孟菲力的出现终于使我能摆脱薇拉了，我相信薇拉嫁给他会幸福的。
　　可是薇拉生气了，因为我私自代她同意了这门婚事。她以为我移情别恋，爱上了克拉丽小姐，拉莫达王国内最富饶的庞克城领主的独生女。克拉丽小姐总是缠着我，薇拉对此一直很愤怒，但我并没有对她多解释什么。于是，如我所愿，薇拉在赌气之下答应嫁给孟菲力。
　　我甜蜜却又烦恼的责任没了，从此她是属于孟菲力的。孟菲力很优秀，以佣兵团长的平民出身当上了这个国家的将军，国王甚至还赐予他贵族的身份，送了一座城池给他。
　　而我，我想离开拉莫达王国，去外面流浪。在拉莫达□□活了三年，自十岁以后我从未在哪个国家待过那么长的时间，而且我依然迷惑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薇拉已经不是我生存的目的了，她太爱我，我不想伤害她，所以我选择离开，我不能再自私地剥削她的感情。于是，我总是在想着……
　　人类是一种多么奇怪的动物啊，往往为了荣耀与虚荣而拿起剑。而我呢？我拿起剑又是为了什么？自懂事起，我只知道为了生存。
　　人类也是一种疑心很重的动物，不为生存、只为权利与私欲而挥剑。而我呢？我挥剑又是为了什么？收割了他人的生命，难道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吗？

　　铭，你要离开我吗？
　　孟菲力，让开！
　　不，我不允许你走！铭，留在我身边，我会拿到这整个世界，你可以分享！
　　孟菲力，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
　　铭，我爱的人是你！因为你我才向薇拉求婚的！
　　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娶了薇拉，你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孟菲力，如果你不是真心爱薇拉，我就带她走。
　　铭，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走的！
　　是吗？

　　我站在远处，象是从另一个时空看着自己。那个双手握剑与孟菲力对峙的“我”，那时孟菲力说只要我赢了就可以走。他是那么自信满满，以为我一定会输，一定会留下。
　　可是，我赢了，从未败过的孟菲力输了！
　　孟菲力的表情很平静，他说他会依约放我走，不过他要为我举办一个晚宴，算是饯别。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个晚宴竟成了我跟薇拉相见的最后一个夜晚。
　　那夜，发生了可怕的事情，震撼了整个拉莫达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