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云朵先生》执笔木

9、第 9 章

　　云先生在她身后问道：“喜欢什么？”

　　陈沫淡淡回答道：“喜欢你。”

　　云先生的脸色精彩万分，像烂熟的苹果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陈沫心中不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给自己转移注意到其他地方，比如记录下这春光灿烂的景色。

　　但陈沫一向不喜欢拍照。

　　刨去她拍照技术稀烂的缘故，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眼中的风景难以用静止的画面定格住。

　　照片永远没有身临其境来得震撼人心。

　　画画也是如此。

　　不过陈沫还是认为画画要高于照相一点，毕竟在绘画上，她还可以加入各种非现实元素能够表达些许内心声音。

　　她小时候似乎挺喜欢画画的，从变形的人脸，扭曲的线条画到现在，如今她能够用笔尖摹下自己看到的任何东西。

　　她常用作画代替拍照，现在也不例外。

　　因为没有写生的计划，她只能拿出平板坐在公园长椅上用软件画草图。

　　春风拂面，云团微动。

　　陈沫把木绣球花画成一只只精灵们，温暖明亮的光线打下来，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可树下却是一片空白，陈沫停住画笔，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云先生一直默默看她，忽然见她皱着眉头四处观望，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他也跟着看向远处的湖边。

　　远处湖边有一对情侣，他们相拥着依偎在一起，云先生看得很清楚，他们嘴对着嘴，陈沫心虚的目光迅速撤回。

　　然而一转头，陈沫的唇碰上微凉湿润的柔软之物。她的视线蓦然失去焦点，迷迷糊糊对上双温柔缱绻的眼眸，这回他眼里不仅有那片一望无际的云海，还有个自己。

　　陈沫回过神来，眼神清明，过分理性。云先生生出撤离的想法，却被陈沫反手用力按住。

　　然后，他的唇瓣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陈沫的回吻很凶，带着青涩的蛮劲。云先生很快破了皮，口齿交锋间，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她几乎是变着法折磨他。

　　云先生在痛感与快感交错间仍然不忘反省——一定是自己刚刚做得不够好，早知道多学习之后再试的。

　　陈沫想的却是，高大的木绣球树下，缺的是他。

　　春天确实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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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沫大概是唯一会在云先生店里肆无忌惮吃甜品的人了。

　　大部分人只是观望，然后是佩服，最后发现原来是店主女朋友，又变成了赞叹。

　　他们宁愿相信爱情的力量也不会相信碗里没狗毛。

　　春天也是个容易发/情的季节。

　　云先生已经收留了二十多只各色各样的刚满月的猫猫狗狗。

　　可能是自带强大的气场，这些猫猫狗狗都比怵陈沫，不敢靠近。相比之下，反而是初五还能躺在陈沫的怀里安静睡觉。

　　云先生挂了个免费收养的牌子，但效果甚微。倒是有不少人来把云先生这当作免费猫狗咖。

　　陈沫喜欢坐在店里靠窗的角落，她往那里一坐，活像个煞神。她一连坐店五六天，最后非常慎重地建议云先生不如直接做个猫狗咖。

　　云先生认真仔细考虑了这个建议，最终还是没有让那些未成年的猫猫狗狗们营业。它们一天睡觉时间比陈沫还多，哪有什么时间“接客”。

　　他给桌上的瓶瓶罐罐象征性地做了个玻璃罩，甜品的销量总算是上去了。

　　云先生最高兴的不是那些增加的营销利润，而是陈沫来店里愈加频繁的次数。

　　陈沫并不喜欢打扰云先生，也不喜欢他打扰自己，她只会默不作声地写写画画。云先生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但一闲下来就会凑过去，比初五还要黏人。

　　但是陈沫把他赶走了。
　　陈沫还把初五抱在怀里。

　　没关系的，云先生大度地想，陈沫画的还是他呢。
　　而且，等回家之后，陈沫就是他一朵云的了。
　　什么猫猫狗狗都比不过他。

　　可惜云先生不知道自己眼里可怜巴巴的情绪有多明显。

　　云先生以前冬天睡觉的时候会悄悄变成一团裹着陈沫，不让她冻着。现在则是变成了一个人形凉水袋，陈沫总会不自觉地翻下床扒着他睡。

　　天气变热之后，陈沫晚上被摔醒的次数日益增多，干脆直接让他在床上睡。
　　时间久了，有天看到云先生清心寡欲的样子，陈沫捏捏自己腰上的软肉，忽然冒上一个罪恶的想法，云先生究竟行不行呢？

　　云先生并不知道陈沫想得如此深入，他通常睡得比她晚得多。每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他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陈沫的睡颜，目光炽热。
　　偶尔他也会想起过往孤独，潸然泪落。

　　陈沫要是这时候醒来可能会被云先生眼底溢出的欲念吓到。

　　以前云先生一睡就是几十年，有时一觉睡醒世界都已经换了模样。

　　直到有天，一个小女孩站在高处一眼看到了他，她说他有一颗鲜红的心脏。

　　有趣，她竟然能看到自己属于人类的心脏。云先生颇有趣味地跟在她身边，想看看她几时才会明白，那些话在人类社会里有多么无知荒唐。

　　她天天把喜欢他挂在嘴边，云先生开始以为这不过一句戏言，终有一日她不会再在意一朵无关紧要的云朵。
　　可过了一年又一年，她仍然会这样看出他。她用那样惊叹又欣赏的眼神看着他，眼里像盈满了星光，闪闪发亮。

　　有一天他发现，他的心脏会为她发烫。

　　再后来，他看着她跌倒又被抛弃，后来她蜷在街头骂骂咧咧，后来她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云先生太想告诉她自己的存在，想触碰她拥抱她，终于在下定决心化人那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栽在她手上了。
　　——还栽得很彻底。

　　小沫小沫。

　　云先生默念着这个名字入睡，带着心疼和抚慰。

　　五年光阴于他只是须臾，可他没想到，再见面，她的眼里只剩黯淡。

　　*

　　陈沫最近画画顺畅许多。

　　她以前攒的废稿都可以堆得和自己一样高，还不包括平板上的废稿。但最近灵感爆棚，下笔如有神，真是为地球的绿色环保事业作出了突出贡献。

　　一向拖沓的陈沫甚至提前了三天交稿。

　　没想到编辑拿到画稿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陈沫隔着屏幕疑惑挑眉，以前这位纵使相逢应不识的编辑性格一贯雷厉风行，她从不和自己聊这些事情。

　　她嘀咕着，明明最后也没把云先生画上去。

　　哪知道下一秒心直口快的编辑就用红色圆圈将那张画中木绣球下的阴影指出来，问道：“你不觉得这里还缺个人物吗？”

　　陈沫装傻：“远处不是有对情侣吗？”

　　编辑秒回：“那两个人看着太扁平了，总感觉这里还缺了什么。不过你这幅画和你以往的风格都不一样，明明是白绿基调，总感觉很开心，你不是谈恋爱就是一夜暴富了。”

　　陈沫才想起要是按照自己以往的风格，可能会画的木绣球将少男少女困在枝条围成的囚牢里。
　　又或是每一朵木绣球的花朵都像是火焰燃烧后的灰烬一样，被人狠狠地踩进泥里。
　　抑或是让那花在漆黑黏稠的世界里孤独灿烂地盛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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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陈沫乖巧地回复了一个微笑脸，道：“尝试突破新的风格而已。”

　　编辑：“挺好的，以前你的画虽然好看，就是一股死气沉沉压抑沉闷的感觉，现在却像多了一缕阳光，有了一丝生机的感觉。”
　　她接着打趣：“你之前的画风每次我都收得心惊胆战，画几次还好，你次次这么画我还挺担心你。”

　　陈沫打字的手一顿，在她眼里，这个编辑与她的日常交往不过三件事——约稿、催稿、给钱。

　　心底的那片死湖像微风轻拂，泛起异样的涟漪。陈沫眼皮一跳，本能地越过了这个话题，打岔说：“有机会多约稿，多的是更不一样的我。”

　　编辑试探地问道：“水木，你真的不考虑签约成为定向画师吗？”

　　水木是陈沫的网名，大部分的人喜欢叫她太太或者水老师，也有些喜欢叫她同志或是老大，千奇百怪的称呼见多了，差点就忘了自己的网名。陈沫愣了下，手速飞快啪啪打下：“谢了，但不了。”

　　说到这又觉得语气不妥，正打算再找补些什么，就看到对方回道：“国美有一场比赛，有兴趣可以参加试试。”

　　她发了一个公众号链接。

　　陈沫仍然维持对甲方的基本礼貌，再次谢了她，然后面无表情地删掉了最后一条聊天记录。

　　她不会去参加比赛。

　　她想起一个女孩的脸，那样虚弱苍白，像一张薄纸，轻轻一捏就要碎掉。她对自己开玩笑道：“沫沫，你说我这幅画我拿去参赛能拿奖吗？”

　　画面上是几支开得灿烂的重瓣向日葵。

　　回忆攸然生变，平日里寡言和善的叔叔阿姨却死死地拽着她的衣领吼道：“你们家丧良心作孽哟！我们柒柒对你那么好…你究竟为什么非要害我女儿啊？”

　　陈沫说不出话来，她的记忆逐渐模糊，哭声渐远，她终于从眩晕中挣脱出来。

　　她想起来了，她亲手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她哪有什么资格去参加比赛？

　　陈沫的眼睫轻颤，不知何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云先生端着一碗百合猪肚粥进来，还没察觉出异样，稳稳地放在桌面上摊凉，扭头却瞥见陈沫下巴尖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那分明是水，云先生的心却被泪珠灼烧起来一样。他短短地叹口气，默不作声地张开两臂，温柔又悲伤地看着她。

　　他很有耐心，等着眼前这个无声哭泣的女孩一点点挪进他的怀抱，等她的哭声压抑不住，从缝隙中逸出来。

　　隐隐约约间，云先生听到她说：“对不起。”

　　云先生轻抚过她单薄的脊背，轻声叹道：“她没有怪你。”

　　这是真的，只是很多年前，她没有听见，可他却听见了。

　　那个女孩至死也没有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