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云朵先生》执笔木

6、第 6 章

　　云先生在赚钱方面被陈沫狠狠教训了一顿，因为没有身份证，很多事情都干不长久，终于在过年前夕，他成了一个无业游民。

　　但在照顾陈沫这方面，云先生简直是无师自通。

　　他总能在陈沫饿的时候将吃的递到手边，冷的时候变成人形暖手宝，有时陈沫刚刚冒出一个想法，只要一个动作，他就立马领会，行动力极强。

　　除了饭量大这一点，简直无可挑剔。

　　陈沫就当自己像是捡回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野猫，只是她至今仍不明白好好的一朵云为什么还要吃饭，把她仅剩不多的存款都吃光了。
　　他不应该和神仙一样吸食人间烟火，只饮朝露吗？

　　云先生对此表示小小的抗议。首先他在天上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到。其次根据自然法则，他会和普通人类一样，历生老病死，要吃饭睡觉。

　　最后，他想起自己很多年前也曾是一个人类。准确来说，是半云半人，靠着父亲的力量才能以人类的模样现世。他的母亲则是一个切切实实的人类，她常温柔地教他读书认字。
　　尽管他如今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
　　母亲过世后，父亲也自缢而去。他这才成为一朵格格不入的云朵，在天上漂泊百年。

　　陈沫认为他把普通人类想得太过强大，因为正常人绝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体散成分子状态再随意组合。

　　她甚至忙得没有耐心听完他的故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被工作围攻，迫于生计，她连一些难缠的散单也开始接。

　　看着一幅幅画稿，陈沫用笔抵住额头，恍惚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好像是我在包养他？

　　真是色令智昏，鬼迷心窍。

　　陈沫花了大价钱，自然常常捉弄他。一会要吃的一会要洗衣服一会要收拾垃圾的，对他呼来喝去的，云先生没闲下来。

　　于是乎，孙姐眼中的云先生愈发贤惠了。

　　*

　　冬日昏黄的夕阳下，火烧云泛着油画般鲜艳浓烈的色彩缀成一片，可仰头看的少女尤觉不够惊艳。

　　满头大汗的云先生从楼下跑上来，买来月亮市南街夜市的片片鸭和狼牙土豆。

　　少女其实吃不得辣，她被撒满佐料的土豆辣得嘴唇殷红，一边埋怨他为什么不准备凉水。

　　云先生手心贴着一壶开水使之迅速变凉，代价是他手中飘散出丝丝缕缕的水汽。

　　少女如愿喝上温凉的水，心里却有些不乐意。她慵懒地问道：“为什么这样做？”

　　云先生没有察觉她的不悦，和平常一样笑着说道：“你想喝凉水呀。”

　　少女没说话，半晌，她突然恶劣地笑道：“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我要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呢。”

　　这样过分的言语却没有激起对方的愤怒，云先生只是温柔地向她伸出双手，示意自己无碍道：“如果有那一天，我想我还是会爱你。”
　　少女像看傻子一样强调：“你都死了！怎么爱我？”
　　云先生道：“无论我死后变成什么，雨，雾，又或者是冰雹，是一捧灰还是一阵风。无论是什么，反正我最爱的只有你，我会拼尽全力让你得偿所愿。”

　　云先生最近新学会了“爱”这个词，甚至比喜欢这个词说得更加频繁。他每次买东西的时候总喜欢和别人说是买给自己爱人的，要是让陈沫听到可能还要和他争论一番。

　　少女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的条件呢？”
　　云先生：“什么条件？”
　　少女：“爱我的条件。”
　　云先生无奈地回道：“条件是...让我一直陪着你。”

　　少女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好像她坚硬的外壳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刺挠了一下似的。
　　过了一会，她骂骂咧咧地说道：“老娘我从不欠人情。”
　　云先生无辜道：“我可以不是人。”
　　少女凶巴巴的，一副独裁专断的模样：“都一样！”

　　干净又温暖的斜阳照进小小的房间，陈沫盘腿窝在沙发上，洒落的光辉落在她头顶，发丝也被染上暖意。她突然用画笔戳了戳他手心说：“下次不用让水变凉了，我喜欢喝热水。”

　　云先生又高兴起来，至少小沫还是在乎他的。
　　他将刚刚的水汽收集回来，小房间里的温度骤然升高了几度，然后安静地看陈沫画画。

　　陈沫在寂静中无意间暼了云先生一眼，霞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圣洁又寂寞，仿若他才是天边那朵最绚烂的云霞。

　　有他在的地方，好像连冬天也变得暖和起来。冬日的暖阳照进陈沫心中那片死气沉沉寂寥荒芜的大地，枯黄的草地下也蕴藏着点点生机。

　　*

　　今年的春节不太孤独，房间因为多出一个人而略显拥挤。天气愈发寒冷，云先生仍然睡在没有暖气空荡荡的客厅，连孙姐也快看不下去了。

　　陈沫在自己房间地板上铺了一个床铺，把夏天的被子一层层叠上去。孙姐有些担心她，虽然这么多天的相处中她对云先生已经放下芥蒂，但还是细细提醒陈沫提防着他。

　　陈沫哭笑不得，云先生不懂人情，懵懂无知，像只黏人大狗，又仿佛是垂髫稚子。总之，就算要防，恐怕也应该是他提防她才对。
　　*
　　这天清晨，孙姐家门口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嘤嘤嘤地叫着，吵醒了某些人的好梦。房客们推门一看，原来是一只胖嘟嘟的小奶狗。小家伙见到这么多陌生的人，吓得连声都不敢叫了，蜷缩着不动。

　　陈沫也站在楼上看下面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可直到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走光了，也没人抱走那只脏兮兮的小狗。

　　陈沫冷漠地关上窗。

　　楼下嘤嘤嘤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响起，陈沫再次站起来，不耐烦地拿起根香肠下楼。她走到那只奶狗面前，丢出一截香肠试探它。
　　陈沫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铅味，小奶狗消音片刻，也不动弹，半晌，又嘤嘤嘤地叫起来。

　　陈沫冷哼一声，笑自己果然是人嫌狗厌，不自量力，竟然还可怜这只畜牲，也不见谁来可怜可怜自己。
　　她转身准备走时，却看见一大早就被自己指使出去的云先生拿着一袋泡面和两瓶牛奶回来，正错愕地望着她，目光又慢慢移到地上的小奶狗上。

　　陈沫冷漠的笑容被定格住，她避开云先生的目光，抓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下一下不断撩头发。

　　云先生只是惊讶了一瞬，因为陈沫确实很少下楼，有了他之后这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他使尽了花招，也很难让陈沫踏出房门一步。反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陈沫越来越会拿捏自己了。

　　比如她昨晚假寐中说想吃泡面。

　　泡面看起来太单薄，云先生不太想让陈沫多吃，也就没有多买。他出门的时候看到这只小奶狗，想到陈沫被它吵醒时的表情，还以为她不喜欢。

　　云先生见陈沫努力装作很忙的样子，手上铅笔灰都蹭到头上。他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抓着陈沫的手，将泡面和牛奶放到陈沫手中，忽然拥抱着她在耳边轻说：“等会我给你泡。”

　　浅浅的拥抱萦绕着一层水雾，洗去陈沫身上的铅味和痕迹。

　　陈沫点点头，云先生喜欢做复杂的事情，他泡的泡面里面还加了鸡蛋、火腿、蘑菇和青菜，自从吃了一次，陈沫就眼巴巴地等着再吃。
　　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吃上泡面而不是喝粥。

　　云先生弯下身来，把一瓶和陈沫手中一模一样的舒化奶倒在瓶盖里，小东西这时候也不见害怕了，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哼哧哼哧舔着奶盖，时不时还发出嗯嗯的小奶音。

　　陈沫也蹲下来，一点一点地凑近它，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像是在看一个完全新奇的外星生物。

　　云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大纸盒把小狗放进去，陈沫把手里的东西扬了扬示意他，视线却始终不曾离开小狗。

　　云先生见她看得入神，雾气悄无声息地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把乱糟糟的头发抚顺。云先生开心地迈着轻盈的步伐去给陈沫煮泡面。

　　陈沫离小狗近了些，闻到一股奇怪的奶臭味，忽然回头认真叮嘱道：“云先生，洗手。”

　　云先生停下来，被她煞有其事的样子逗笑。他笑得气息不稳，分出一股雾状水流把小狗清理干净，回应道：“好。”

　　等云先生再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陈沫和小狗大眼瞪小眼的场面，陈沫的表情颇有几分苦恼和纠结。

　　她在苦恼些什么呢？

　　云先生腾出一只手轻轻纵开她的眉心，陈沫下意识地躲过，随后也疑惑着伸出手摸摸自己紧绷的眉心。

　　他把面端在她手中，不经意间问道：“小沫，它叫什么名字好呢？”

　　——云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好呢？

　　陈沫怔住，很奇怪，她脑中升起强烈的熟悉感，自己应该在哪里问过这句话。

　　可能是自己刚见面时问过他这句话吧，明明才过去不久，却觉得记忆已经模糊。

　　陈沫很快反应过来，反问道：“今天初几？”

　　云先生答：“初五。”

　　陈沫嗯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道：“迎财神迎来了它，就叫初五吧。”

　　于是云先生低头喊它：“陈初五。”

　　吃面的陈沫：“？？？”

　　陈沫丧着张小脸，眼尾向下摆着问：“为什么姓陈？”

　　云先生理所当然侧头道：“云初五好像不太好听。”

　　陈沫被歪理带偏，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直到一碗面见了底，她才想到——为什么要给狗加姓氏？
　　他总不会以为世间万物都该有名有姓的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擅语文的陈沫如此评价道。

　　收养陈初五却遭到了孙姐的反对。

　　孙姐本身对陈初五还是照顾有加的，还找出个旧棉花枕头给它垫着。

　　但楼里住的租客不少，环境嘈杂，所以最开始签协议的时候孙姐就明确表示过不允许带宠物入住。

　　可能陈沫自己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人嫌狗厌的自己身边还会多出两个活物来。她想了半天没有想到可以留下初五的理由。

　　看来自己真的不具有收养陈初五的条件，陈沫有些失望地想，下一秒却听见云先生问道：“小沫，你想养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