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Wan ...
-
启北的四月下旬开始回暖,草长莺飞,就连下起的雨都显得温柔,就像一团氤氲在天际的烟雾,带着水汽,怎么也散不开。
“尊敬的乘客,启北市已到站。”
晚安独自站在启北人来人往的客运站出口,低头看着手里已经到站的票,久久不能回神,她没想到自己活了二八年有余,居然也有不思考后果的时候。
她翘了翘嘴角,手压了下头上的鸭舌帽檐,在路边拉开了等候的出租车,说:“师傅,第一人民医院。”
“好嘞。”
晚安将车窗摇下,出神的望着外面。
她熟悉启北的马路,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也熟悉人民医院,当年于美珍跳楼是在沈思绒死亡后没几天,而当时的她被温华关在房间里,足足三个月,等她出去时,派出所说于美珍的尸体由于没有家属认领,已经火化了。
那一年,她唯一的亲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而她,也没见到于美珍最后一面。
“到了姑娘,17块。”
师傅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晚安付了钱之后下车将帽檐抬了抬,脚步顿了顿,一个掉头走在外面的水果店买了个果篮,这才又回到医院大楼前站停,她抿着唇,原本一直淡定的心情忽而有些紧张起来,她咽了咽口水,压好帽子拐进住院部。
根据记忆,于美珍应该是过几天才办出院。
电梯楼层离妇科越来越近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的像是要跳出嗓子眼,手心有些出汗,她有些不安的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直到自己大半张脸都被遮在下面。
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局促。
‘叮——’
电梯在11楼停下。
晚安缓慢又沉重的呼出一口气,拿着果篮的手撺的紧紧,迈开脚走了出去。
于美珍住院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可当她再次踏入这里的时候,回忆深处的碎片顷刻扑面而来。
晚安在一间病房外站停了脚步,门虚掩着,她小心的朝里面看了看,时吻不在,应该是还没下课,而于美珍此时背对着门在打电话,语气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恨和难过。
“你不要太过分了,什么叫我把女儿教成这样?你说话能不能有点良心?她对你的敌意是今天才有的吗?”
“是我一个人凭空生出来的吗?她不是你的种?可以不要用这种词语形容你的女儿吗?!”
晚安背靠在门外的墙边听着里面的声音,被帽檐遮住的神情晦涩不明,只是低头看着医院蓝白色的地板。
“够了时镇,我原以为你对我们母女会有点感情,我错了,你根本没有心。和你结婚的时候你甚至没有给我买戒指,婚纱照也没有,就连我的房子都是我自己攒下来的钱买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把房子卖了给你分钱?”
“我再怎么无能,也不会像你一样把自己女儿拉进警局逼她道歉让所有人看笑话,如果你以后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发誓会捅死你,哪怕牢底坐穿我也要背上你的命。”
“你可以试试,挑战一个疯子的底线。”
于美珍的声音到最后一句话时变的几乎没有波澜,就连死这个字,都说的云淡风轻。
晚安没有转头,她就这样靠在墙边,一只腿曲着,双手抱着胳膊,思绪飞的极远。
直到两分钟后,里面传来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结结实实的。
随后是女人极力忍耐的呜咽声,成年人的自尊和理智正疯狂牵制着她早已崩塌的情绪。
晚安无法想象。
这时的于美珍连悲伤,都如此谨慎。
那些话她从未知晓过,她才知道背后于美珍原来是护着她的。
想到这里,她脱力般的贴着墙滑了下去,没骨头似的蹲在地上,她开始烦躁起来,喉咙发痒,下意识去摸口袋想点根烟,又想起这里是医院,作罢般克制的收回了手。
很难受。
但哭不出来。
正因为哭不出来,她感觉压抑极了,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喘不过来,也不知道往哪推。
她仰起头抵着墙,露出大截纤长的脖子,只见那喉咙滚动了几下,而少女则敛眸安静的听着门缝中传出的哭泣声。
以前的她不懂,现在的她回到十年前,才发现自己似乎可以理解于美珍了。
因为她也曾经希望过,在她的世界扭曲崩塌时,有人能捂住她的眼睛。
-
时吻来医院的时候,只看到了病房外放的果篮,她盯着地上的果篮沉默了好一会,反手推开门,于美珍正躺在病床上,神情自然的朝她望来:“下课了啊。”
时吻将包放在一旁,问她:“今天有人来过吗?”
“没有啊。”
那就奇怪了。
于美珍望着已经出落的越来越漂亮精致的女儿,将时吻唤到床旁坐着,伸手帮她把有些凌乱的发丝抚平,手背轻轻摩擦着她的脸蛋,平静的问她,“小吻,你恨我吗?”
时吻抬眼看着病床上的女人,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露出一抹有点残酷的微笑:“我讨厌你,但不恨你。”
她还说,因为你太蠢了。
拂在时吻脸庞的手僵了一下,于美珍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看似温顺嘴巴却意外的有些刻薄,但很快又笑了,眼底的情绪带着一些疯狂的偏执,“你什么都像我,唯独这双眼睛遗传了他,我也很讨厌,有时候恨不得挖掉。”
这一瞬间,时吻敏感的察觉到于美珍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想这么做。
时吻不动声色的身子往后仰了仰,脱离了于美珍的手,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刻画出来的一样,标准,挑不出毛病,就连语气都和于美珍的平静如出一辙:“你没权利这么做,妈妈。”
难以想象这是一对母女的对话。
生疏客气中夹杂着神经质。
时吻对于美珍的感情很复杂,依赖和厌恶并存,她清楚于美珍一个人拉扯她长大的心酸,只是现在的她无法共情于美珍的爱情。
她从心底认为于美珍完全可以另寻良人,如果她活的聪明点,那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知道你一直记恨我。”于美珍双手交握,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前方,神态疲惫,眼角的丝丝皱纹在这些年的摧残下越来越明显。
时吻微微蹙了下眉,敛眸遮住了眼底的黯淡。
是的,这是上天给她的妈妈。
都说女人在感情上的第六感很灵,大概是初中开始于美珍的脾气就开始大变样,时吻每天放学回家都能听到于美珍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大哭的声音。
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是因为父亲,但于美珍的情绪失控让她觉得害怕,一直到有一天于美珍开始拉着她一起撞墙寻死的时候,她真正感觉到了恐惧。
她开始故意不回家,宁愿在外面一个人呆着,也不愿意进家门,青春期的叛逆在这个时候爆发,结果当天就被于美珍拎着回去了。
其实她也很委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别的同学都是爸爸妈妈出双入对,而她的家里只有于美珍。
明明没有离婚,却过成这样。
可那时候的于美珍又何尝不难过,长期没有人陪伴的日子使她精神早已不稳定,她会无意识的抓起时吻打骂,把感情和生活的不如意全部发泄在了懵懂无知的孩子身上。
「看到你的脸我就想起他,你和你爹真的一模一样。」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就不用过的这么苦了。」
「当初要是早点打掉你就好了。」
破败的原生家庭使得年幼的时吻对自己的存在只有一个定义——
「我是错误」
可就是这样的母亲,每次拿着她的头撞墙后又马上清醒过来,眼泪婆娑的抱着她说着对不起宝贝,妈妈错了。
这样的疯女人,在无数次指责年幼的女儿是她人生的败笔后,又在第二天哭着说乖宝贝,别生妈妈的气,原谅我吧,妈妈只有你了。
要是于美珍能清醒的早一点,或许她的性格会更开朗更活泼,像正常小孩一样,看海是海,看山是山。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也不会往回走。
她注定不会是活泼阳光的时吻。
-
“小吻,今天来的很早呀?”护士台的朱姐看到时吻热情的和她打招呼,她是护士里最喜欢和时吻说话的一个。
时吻缓慢的扯出一个微笑点头,“朱姐姐下午好。”
朱姐笑眯眯的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长脖子望了望于美珍的病房门口,咦了一声:“那个果篮你没有拿进去吗,是你朋友送来的。”
时吻反应慢了半拍。
“……什么?”
“你朋友啊,哎哟那金发老长了,特别有气质,就是带了个帽子看不……哎!!跑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