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懒葱

1、第一章

　　叶笛是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的，‘八戒八戒’响个不停，活像是来催命。

　　“烦死了！”

　　她眼睛都睁不开，一阵胡乱摸索，才在枕头底下翻出手机。

　　最近几天，她被折腾得快对这铃声产生应激反应了。

　　“喂？”叶笛接下电话，语气很差。

　　“……干嘛呢？收拾好了没？”对方问。

　　声音有点耳熟。但刚醒脑子还在发懵，加上被扰清梦满腹怒气，好一会她愣是没想起对方是谁。

　　她挣扎着撑开一条缝——屏幕上赫然显示“老大姐”三个大字。

　　起床气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又看了眼时间，心想这下完犊子……

　　对方见她半天不回话，也反应过来，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你不会还没起吧？”

　　“哪有哪有，准备出门了已经。”叶笛一个哆嗦，连连否认，慌手慌脚爬下床。

　　“我能不知道你？我还说怎么那么不耐烦，合着还做春秋大梦呢？不是大姐，你瞅瞅现在几点了？”

　　就知道瞒不过。

　　自知理亏，叶笛讪笑道：“两点半，嘿嘿。”

　　“嘿嘿？你还好意思嘿嘿？赶紧给我滚起来！”电话那端怒不可遏。

　　音量响亮地有些刺耳。

　　叶笛默默将手机听筒挪开，揉着耳蜗：“起来啦起来啦，想见我也不要这么急躁嘛。”

　　老大姐嗓门嗷地更大声：“谁想你了？我饿啊！你当然不急，两眼一闭一睁就是一天。我忙活到现在，可饭都没空吃上一口！”

　　没等叶笛开口，她咬牙切齿说道：“限你半小时到。”

　　“坐地铁就要半小时，宽限几秒呗~”叶笛笑得讨好，企图讨价还价。

　　“四十五分钟，不然你就滚。”

　　嘟嘟嘟——

　　电话给挂断了。

　　叶笛咂咂嘴，麻利地起床收拾。

　　老大姐是叶笛大学室友，关系顶好的那种。像她这种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的人，能有两三个朋友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

　　大学毕业后，她们飘去五湖四海，只有叶笛留在了故地，嫌少有机会相聚。

　　叶笛租了间单身公寓，职业嘛，说的好听点是自由撰稿人，直白点，就是靠写网文，勉强能养活自己的无业人员。

　　好在家里边支持。父母没异议，她也不需要给自己太多的心理负担。

　　老大姐这次过来出差，凌晨到的，连夜就得赶回去。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一分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等电梯的时候叶笛恰巧碰见隔壁邻居卓序，看见她，对方稀罕道：“舍得出门了？”

　　叶笛冷笑一声，没搭理他。

　　能忍住没把垃圾袋砸他身上已经算是她素质良好了。

　　毕竟这货，就是导致她睡过头的罪魁祸首！

　　至于和这位邻居是怎么认识的，就说来话长了。

　　这个小区建造初期原本主打情侣公寓，后来不知是开发商半道被情所伤，还是出于前瞻性综合考虑。成了现在每层两户，西边一居室，东边二居室的户型。

　　平日里叶笛闭门不出，刚搬来几个月彼此甚至都不曾打过照面。

　　大概半年前的一个傍晚，天将将暗下去，叶笛窝在阳台边，啃着生硬难懂的文字。

　　正值初秋，护栏外晚风恣意，吹拂在身上有股说不出的舒爽清透。

　　忽然听见许久未响的门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叶笛不禁好奇，扔下书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上一次有人敲门，还是房东来检修浴室的排水管的时候。

　　透过猫眼，叶笛看到一个穿灰衬衣的男生，缓慢地摁着门铃，耐心等在门外。

　　视角狭隘，不过大致能看清他的面容。

　　即使成像扭曲，也不难看出这人生了张极好的脸。

　　帅哥！叶笛睁大眼睛。

　　要知道大学四年，帅哥这类物种，别说近距离接触，瞅都没瞅见过几个。

　　她按捺住躁动的心，推开门。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一道男声，音色醇厚，带着浓浓的鼻音，他问：“没在家吗？”

　　门外的男生略偏过头，又见门被人从里推开，转而露出个温煦笑容：“你好，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我叫卓序，住在你隔壁。”

　　他指了指电梯对面。

　　出于戒备，叶笛一半身子缩在门后。她点点头，回了句，“你好。”

　　许是看出她的防备，男生语调柔和地解释道：“前几天出门碰巧看见你了，才知道原来隔壁住着人。”

　　然后他将手往前递了几寸，“我今天生日。”

　　刚刚光顾着看脸了，叶笛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端着一碟蛋糕。

　　她心想，这邻居还挺热情。

　　男生目光澄澈坦荡，给邻居送生日蛋糕也尚在合情合理范畴内。

　　又或许年龄相仿的人之间，会比较容易滋生亲切感，叶笛从男生手里接过蛋糕，受宠若惊地道了声谢。

　　“谢谢。还有，生日快乐！”

　　男生莞尔，“谢谢。”

　　正说着，从对面闪出来一个身影，也是一个男生，比她面前这位还高上几寸。那人趿着拖鞋，一边用纸巾擦着鼻尖，朝这边靠过来。

　　卧槽？!？!？！一天碰见俩帅哥？!？!？！

　　作为一个颜狗，叶笛顿感血脉喷张。

　　看见叶笛那人明显一愣，然后笑着打了声招呼：“你好，别怕，咱们可是正经市民。”

　　叶笛面前那位抬腿踢了他一脚，“滚回去，感冒了还穿凉拖鞋，嫌病的不够厉害？”

　　被训的那位一秒低下头，委屈巴巴地说：“哎哟，别那么凶嘛~人家是病号诶，序序哥哥温柔一点嘛~”说着还一个劲往他嘴里的序序哥哥身上贴。

　　后者一脸无可奈何，想起还有外人在，回过头对叶笛说：“见笑了，这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叶笛面上勉强维持着波澜不惊，精彩纷呈的心理活动早已过山车似的跑了一遍。

　　见她呆住，灰衬衣微微一笑，“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们。”

　　感冒那位突然咧开嘴，回头扔下一句：“放心食用，没下毒。”

　　说完被另一个推搡着赶走了，空气中隐约飘来两人的对话：

　　“你又不爱吃，还买那么多？”

　　“那不你生日嘛，我多爱你啊。”

　　“……那你买个12寸的？智商没纳税是不是？”奚落中夹着浓重的宠溺。

　　“下次再这么铺张浪费，你就……”声音渐渐消散在门墙后，飘进了窗外轻柔的秋风里。

　　要说叶笛有什么兴趣爱好，唯一的便是爱制作甜品，虽说不及专业水准，但配备齐全，捯饬起来也算那么回事。

　　想着不能白占便宜，每回做完一些小饼干什么的，凡是看的过去的，她都会给隔壁拿点过去。就这么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慢慢便跟他们熟络了起来。

　　灰衬衣叫卓序，他男朋友叫沈昀。

　　就在几天前，沈昀运回来一堆盆栽。卓序不在，于是她被喊去当苦力。

　　太久没运动，加上作息紊乱，忙活完叶笛差点一头栽在他们家门口。

　　然后第二天，噩梦就开始了。

　　早上七点，催命的门铃和电话串通一气，内呼外应给叶笛演奏着交响乐。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感觉魂在天上飘。

　　门外站着那对狗情侣，她还没来得及发火，两条胳膊被一左一右架住，不由分说地将她拖下楼。

　　叶笛差点没厥过去，以为自己遭遇了绑架，颤着嗓子尖叫：“你们干什么！ ”

　　狗情侣异口同声：“跑步。”

　　叶笛；“？”

　　之后的每天都是如此，短短一周，她已经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了。

　　一听到‘八戒’两字，太阳穴就突突地痛。

　　这不，结束完今日份历练，想着下午要出门，就补了个回笼觉，结果一沾床就睡死了过去。

　　送完老大姐，已经是晚上九点。

　　叶笛提着老大姐带的特产，敲开隔壁房门。

　　卓序在看书，沈昀捣腾着游戏机。一看见她，立马笑逐颜开，“快快快，上了个新游，就等你了。”

　　逛一下午，叶笛快累瘫了，根本没心思搭理他，“找你家序哥哥去。”

　　说完转身离开。

　　“明天晚上你想吃啥？”沈昀懒腔懒调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沈昀有一手好厨艺，只是嫌少得空做饭。

　　“……”叶笛脚步一顿，没骨气地转个向。

　　“红烧鱼块。”

　　“没问题。”

　　一番激烈厮杀后，叶笛手中的小人再一次败下阵来。

　　“你就不能让让我？”她咬着牙，被揍地毫无还手之力。

　　旁边的沈昀嘴都快咧歪了。

　　“电子竞技,只有输赢，看我一记回旋踢！”

　　小人被一脚踢飞，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倒地不起了。

　　“没劲，不玩了不玩了。”叶笛将手柄一扔。

　　卓序还在看书，垂着眼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叶笛默默看了两眼。也不知道他们这么吵，他是怎么静得下心的？

　　注意到她的目光，卓序从书页间抬起头，看了过来，问：“怎么了？”

　　“……”叶笛略一迟疑，问出久存于心的疑惑，“就是挺好奇的，你这么内敛一个人，为什么当初会主动敲我门。”

　　“请注意用词叶小姐。”沈昀幽幽的声音横插进来。

　　叶笛睨了他一眼，懒得理。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卓序与她印象中，“热情的邻居”这个形象相差甚远。

　　相反他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偶尔面无表情的时候，周身散着冷漠疏离的气质。

　　这样一个人，与素未相识的人顶多只会是点头之交。

　　显然不只是她好奇，沈昀也感到不解，他语气郁闷道：“我也想问来着，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呢。”

　　卓序眉尖一扬。他将书放下，换了个舒适的坐姿，说：

　　“我见过你。”

　　啊？!？!？！

　　叶笛和沈昀同时愣住。

　　要是见过这样一个帅哥，就叶笛这样的颜狗重度患者，不可能会丝毫没有印象。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接着说，“十五年前，渝水筒子楼，还记得么？”

　　有了他的提示，久远的记忆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叶笛啊了一声，一拍脑袋，“是你？！？！？！”

　　卓序微微颔首，他视线下移几寸，落在她的脸上，说：“你鼻子上的那颗痣，很特别。那次碰见你出门拿外卖，我就认出来了。”

　　“哪特别了？”沈昀凉凉道，“痣谁没有。”

　　叶笛鼻骨右侧生了两颗痣，上下排列，颜色浅淡，的确少见。

　　她不禁拿手蹭了蹭，恍然道：“难怪。”

　　见没人理他，沈昀将脸搁在卓序脖间，不说话了。

　　卓序低垂着眼掠了他一眼，问：“小豆子现在怎么样了？”

　　“它现在很好啊，梳妆打扮一下眉清目秀的，我有照片，你看……”她翻出手机，将屏幕递过去。

　　卓序还没动作，突然眼前一黑。

　　某个醋罐子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许看！”醋坛子瞪着叶笛。

　　叶笛没忍住，抱着肚子笑疯了，“瞅你没出息那样，跟狗争风吃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昀：“？”谁会用梳妆打扮眉清目秀形容狗？

　　卓序捏住他的手腕放下，眼角尽是笑意，边给他顺毛，“小豆子是条流浪狗。”

　　筒子楼所在的巷角经常有流浪猫流浪狗出没，谁家有剩饭剩菜的都会留一些，久而久之有几只就在这定居了下来。

　　他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壁纸：一条棕黄色小狗趴在软垫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我刚把它带回家，被我妈训了一顿，硬是要给它送走。”

　　叶笛那时候九岁，为了能留住小豆子，被她妈逼着签订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不过这小家伙也会来事儿，丝毫不怕生，每天绕着她妈来回蹦跶。

　　她妈虽然嘴上还是不时念叨两句，渐渐地也默许了。

　　叶笛来了兴致，“看，洗干净是不是还挺可爱的？我都没敢说是流浪狗，骗她是外婆隔壁家的阿公送的。”

　　卓序头也不抬地说：“你养的很好。”

　　“是吧是吧！”叶笛笑了，脸上尽是怀念的神色，“那会有四五只吧？一到饭点就全扑腾过来了。”

　　相较另外几只，小豆子就显得不那么讨人喜欢，那么瘦小一只，也不亲近人，不争不抢回回只能捡剩的吃。

　　叶笛瞧着怪可怜的，每次都会给它单独开小灶。

　　也不知怎么的，这小黄狗就黏上了她。外公不让进门，它就安静趴在门外，等叶笛出来了，又摇头晃脑跟在她后边，尾巴翘得老高。

　　叶笛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它带回了家。

　　“其实我也想养，求了我妈几个月，好不容易等她松口，却被你给捷足先登了。”卓序感慨道。

　　这事叶笛倒是不知道，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卓序又说：“不过幸好是你带走了。”

　　几个月后卓序也搬走了，那时的他年纪太小，许多事都无法做主。

　　卓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叶笛心思细腻，识相地转了个话题，“你知道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外公怎么说你的吗？”

　　叶笛拿手指着卓序，压低嗓子，绘声绘色模仿起来：“这个孩子啊，淘得很，你可千万别跟他学坏咯。”

　　筒子楼里没有娱乐设施，只有一个不大的前院，供小孩子玩乐。

　　附近有许多地方在施工，时常会有多余的沙子堆放在那无人清理。小孩子对所有事物都感到新奇，一堆黄沙也能供他们玩耍半天。

　　那段时间爸妈工作很忙，叶笛被送去外公家住几天。孩童时期的她自闭内敛，虽羡慕却也只是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玩耍。

　　卓序眼眸上挑，无声地笑了。

　　叶笛刚来他就注意到了对方，他们整栋楼跑闹的时候，叶笛就扶着门框巴巴看着。卓序好几次想邀请她一块玩，转头就看见叶笛不知不觉又缩了回去。

　　叶笛在筒子楼没待多久，两人甚至从头到尾没说上话。

　　“说起来你小时候多开朗一小孩，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沉稳了。”叶笛眯了眯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稚嫩却朝气蓬勃的面孔来。

　　卓序从小脑子就好使，鬼点子又多，带着一堆同龄孩子变着花样闹腾。要不外公怎么会怕她被带歪呢。

　　“还是说你们理科好的都这样？”

　　卓序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没应声。

　　倒是一直沉默的沈昀接过话，他没好气地说：“刻板印象，我就不这样。”

　　说完就要赶叶笛走。

　　叶笛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千万别忘了我的红烧鱼块啊。”

　　“去去去。”

　　第二天晚上沈昀果然没有食言。等饭的间隙，叶笛问他还准备了哪些菜。

　　沈昀：“准备做你的痣很特别。”

　　叶笛：“？”

　　一旁的卓戌抿着唇角，似乎是在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