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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药谷(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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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雪喊了一声师兄,连忙跑上去绕着看曲水身上有没有伤,又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睡得沉了些,没听见你敲门,眼下也看得见,担心什么。”曲水看他们无故出现在此,心里猜到几分,又招呼他们进来。
盛珏开门见山问:“师兄当真在试毒?”
曲水也不扭捏隐瞒,点点头,一边给他们倒茶拉座:“古有神农尝百草,我虽不及圣人功绩,假若能研制出解药,也算善事一件。”
“可是师兄就要不顾自己安危了吗?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梅枝雪不快地端起茶杯。
她习惯性吹了一口气,茶喝到嘴里却是凉的。带着一点苦涩,又隐含着不易觉察的甘味。
“我哪有你说的这样无私,”曲水笑道,“我就算试错,也不过掉些修为。可我若是不试,那些同修丢的是命。”
盛珏面色凝重,看曲水的确没大碍,松了口气,坐下来。他想到什么,便说道:“只你一人试也看不出究竟,真要研制出解药,我愿意出力。”
毒虫已经肆虐太久,伤及无辜众数,也惹得周围百姓不得安生,甚至大有蔓延开的趋势。六合仙府深受其害,盛珏比谁都想解决毒虫。
“我自小吃药长大的,毒对我算不得什么。”曲水笑了一笑,神色却是不容分说地凌厉,“你不一样。在外巡夜足矣,何必再来试毒。”
梅枝雪便说:“那我来!我闲着也是没事,何况谁还不是个活蹦乱跳的了,一点毒能奈我何。我和师兄体质不同,正好做对照。”
“鸿隐山庄若知晓此事,定要问罪。”盛珏冷冷道。
这么一呛,两人都噤声了。
凌潋在过分的安静里渐渐感觉僵硬起来。
她是否也该学着两人的样子请缨试毒?凌潋不敢以身试险,为了芙蓉剑、为了爹爹临终的嘱托,她必须惜命。
在盛珏和梅枝雪面前,也在曲水面前,凌潋只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她的道义建立在私欲之后,而他们身无羁绊,自是无牵无挂。
他们莫非就没有一生所愿?……不,正是因为他们心有所向,依旧如此抉择,才让凌潋相形见绌。
凌潋也可以假意说自己愿意试毒,他们三人断不会让她冒险。但她始终没有开口。
曲水打破了这份沉默:“我一人做事何苦连累你们。若是不成,也断然死不了。且放心吧。你们明日要启程了,替我多出分力,不就好了?”
梅枝雪不甘道:“可恨我娘从未打算让我真上场,有心无力。我只能留在六合仙府……算了,说了也是白气。”
难道她是为这婚约而活?
梅枝雪怎么也想不明白,梅姜能从薛家夺权、把鸿隐山庄改为梅姓,却还做出“和亲”这样的决策。
只许自己红衣巾帼,不许女儿恣意过活。让人觉得,女儿不过是梅姜宏图大略中的一枚棋子。
等把话说尽了,曲水千叮咛万嘱咐,两人才勉强同意让曲水继续试毒,并替他保守秘密。
走出这一片,路上三个人都缄默无言。梅枝雪少见地喊了盛珏一声。
“还有一月余,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凌潋猜出她说的是婚约这事。今年七夕是盛珏及冠的生辰日,婚约定的期也正是在这一日,盛家老早就准备好了礼仪事项。
梅枝雪也不是没瞧见四处筹备大婚的情形。仙门人通常结道侣都晚,像他们这样一及冠就结姻的,反倒像急着把梅枝雪卖了。她看见那些“嫁妆”就来气。
盛珏嘲道:“你无心我无意,谁能奈何?若是硬按头履行什么婚约,我宁可欺师灭祖。”
“一通豪言壮语,说到底不就是没法两个字!就你如此豪横,我可逃不了……”梅枝雪声音越来越低,忽而又说,“我定要找时机逃了,盛珏,你替我做掩护。”
“掩护?”
“我先拿上盘缠逃到江南去,我娘老家在那边。近来有人特地看守着,待你去巡夜了,我乔装打扮一番,加上曲水师兄掩护也就溜出去了。若是姐姐找不着我人,你就帮我弄个什么幌子糊弄过去,她大抵不会疑心。只要我走得远了,任谁也没奈何。这段时日你便以死相逼!”
婚约能维续这么久,已经不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而是两大宗门的纽带。谅梅盛两家谁也不会放手,哪怕梅枝雪能逃,盛珏却逃不了。
盛珏接道:“比起这些把戏,我逃婚更有效,只不过……”
他没继续说。
盛渡的病情难以揣测,若是他这么一逃,把人气坏了,更加得不偿失。梅家倒不知道盛渡是养病而非闭关。
“你这时候磨磨唧唧什么?我铁定要逃的,这次围剿妖尸,姐姐不在六合仙府,梅家也没什么厉害的人再看着我了。”
梅枝雪平生最怕的也唯独梅疏月罢了。她比梅姜更惹人生畏,也叫梅枝雪心里生气。比起梅疏月的妹妹,梅枝雪却更像挡箭牌。
盛珏蹙眉,没再反驳。对于梅枝雪而言,他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既然她胸有成竹,他也不会阻拦。
三人在药谷前分路离开。
*
凌潋把锻材典当了,带着钱回弟子居。
本尊平日里不需要睡眠,精神十足,它理解淬火把它一口吞了是在表达喜爱后,也和狗子相处得很好。比如现在,从狗嘴里吐出一片喜鹊羽毛。
“凌潋快救本尊!啊啊啊!”
凌潋默默上前,掰开淬火的嘴,把本尊拎了出来。
本尊甩甩脑袋,一边吐槽:“淬火怕是饿极了,麻烦的是本尊又得洗一洗羽毛。”
看来本尊并没有理解淬火表达喜爱的方式。
淬火呜呜叫了两声,蹭蹭凌潋的膝盖。凌潋想着,是很久没带淬火出去溜了,它应该闷得慌。想着便开了门唤淬火出去。
本尊:“本尊也要溜达溜达。”
凌潋看周围没什么人,犹豫了一刻,带上本尊一起出门去。周围人看见本尊大概也不会惊奇,毕竟它只要不开口,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普通喜鹊。
六合仙府位处沧溟山脉,是难得的洞天福地,景致幽美自不必说。
本尊看周围没人时,便叽里呱啦和凌潋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无非是这里的瀑布多好看、这里不开发旅游景点多暴殄天物。
“本尊原来在个经济相当发达的地方,大家闲暇时都会来各种山中旅游。像沧溟山放到那时候绝对要封个旅游圣地。若是你是六合仙府的主人,开发点景点也能大赚一笔……”
“凌潋,你有什么心事吗?”本尊见凌潋兴致不高,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分享。
凌潋回过神来,略带歉意:“我在犹豫妖尸这件事……前去的队伍不是固定的。”
本尊明白了:“哦——原是为此!你去了当然更好,和盛珏能相处更久,自然钱也多一些。不过,本尊知道凌潋不是犹豫这个。怎么样,和本尊讲一讲?”
对着一只看起来智商不高,偶尔却很体贴的喜鹊,凌潋放下了层层叠叠冗杂的心思。她垂下眼睫,淡淡开口。
“往日我不关心外物,以为不辜负至亲的嘱咐就好。可今日得见旁人丹心热血……你是否也觉得,为大道献身是份殊荣?毕竟自古以来,此事为人称道。”
本尊一边想,一边用翅膀拍她的脑袋,羽毛挠得凌潋发痒,忍不住笑了。
它深吸一口气,说:“本尊懂得哪有你多。”
“是我为难你了。”
“也许本尊可以告诉你一些真相。”喜鹊歪歪脑袋,说道,“本尊是系统,穿梭于各个世界,见过许多修士。有的人殉道而死,也有的人利欲熏心,贪心不足而死。执迷于爱恨情仇的人死了,为大道献身的人也躲不过。世上百态皆凡人,从无成仙一说。”
空谷回响足音,几滴清水落在石上,叮咚一声。
凌潋笑道:“本尊,你是不是永生不老?人终有一死,修道只是暂缓之计。有时我甚至疑心,一切都是幻象,爹爹只是为我活下去编造了一个谎言。”
本尊知道凌潋的过往,它劝道:“不要说丧气话,你不是找到盛珏了吗?也许这就是转机。”
“谢谢你本尊,听我说了这么多牢骚。”
“谢什么!说起来,凌潋你也该依赖一下旁人的,看你一个人好辛苦。”
本尊小小的眼睛里留下热泪,它歪头抹了一下:“对不起,本尊前些天看话本留了后遗症,里面实在把你写得太惨了,想到我就忍不住流眼泪。”
凌潋:“……还是少看点为好。”
真人就在面前,看什么话本。
“有句古话说得好啊!当你犹豫一件事时,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本尊沉叹一声,“不管怎么样,本尊会保护你的。什么盛珏、剑道、复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中心。”
凌潋腹诽,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句古话。
她问道:“天机果真不可泄露么?”
本尊摸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笑道:“若泄露天机,你非你,天道亦变也。若说这是个话本子,凌潋你的人生早已框定好了结局。将来你会是天下第一的仙君。而如今,凌潋需一步步走去,一步步成为你自己。”
凌潋心中莫名受了鼓舞。纵然结局已定,她想知道,心中究竟追求的是什么,这一辈子究竟为何而活。
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吗?为一句临终嘱托吗?倒不如说是为她心之所向。而这份心,暂时还隐藏在重重叠叠的迷雾之后。
拨开云雾的向来是一往无前的脚步,而不依靠任何人。她追寻自己的道,旁人的选择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