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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原罪(下) ...

  •   远山绪的童年,本可以和其他的乡村儿童一样,幼年时在田埂上撒欢、去山上摘些野花野果,无忧无虑的玩耍,到了成年之后和父母一样务农为生。
      可是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他逐渐发觉了自己和其他的孩子、或者是那些人所谓”正常的孩子”之间的不同。
      不知是在哪里走漏的风声,那些“善良”又“质朴”的村民发现了泽荣的妻子,绪的母亲并非是良人。甚至连泽荣本身也在庄农人家的以讹传讹和口口相传中成为了一个拈花惹草、拐带妇女的流\氓。
      乡下空间闭塞,村民的思想大多过于保守甚至固化,并且几乎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以让自己从艰苦的劳作之中获得快感的,就只有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无聊八卦。
      久而久之,泽荣在村东的那间瓦房,在村民们的眼中俨然成为了一个比山上的乱坟岗还不能接近的不祥之地。
      人性深处的恶意,自然是不可估量的。无聊至极的村民们,甚至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他们告诫自己的儿女们或是年幼的弟妹万万不可和远山绪有任何交集,否则就会招致霉运,而孩子们也比成年人更有创意一些。总会编撰一些带有侮辱性的绰号或者歌谣:
      『破\鞋住在破瓦房,老流\氓生小流\氓』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远山绪从小就对自己身边的人怀有深深的恨意。
      在他眼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善良淳朴的村民,也从来没有什么天性纯真的孩子。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吃人成性的怪物和为虎作伥的帮凶,凶残至极,连孩子都不放过!
      在这个村庄当中年幼的他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他害怕父亲的担忧和母亲的爱抚。
      举目四望,偌大的村庄当中,只有父母可以被自己称之为人,却被外界那些乡人疏远和歧视,当作禽兽一般。可究竟谁才是真的禽兽不如呢?连他自己也感到迷茫了。
      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的树立往往从一个人的幼年就开始了。有些人怀着错误的观点,说:“孩子们太小,还记不得什么,也很难理解爱与恨之类的情感。像培养三观之类的事情,在他们长大之后是可以进行后天干预的。”
      这样的想法,真的是荒谬至极。而提出这样观点的人,也实在是非蠢即坏。因为一个人在幼年时期的见解与观念,在成人的视角下虽然不够成熟,但却足以潜移默化地深远影响这个人的一生。
      正是因为孩子们难以准确地理解爱恨,才会用自己并不成熟的思想却以偏概全的曲解它们,将对某个人或某些人的印象覆压到整个社会之上,而远山绪正是这样的。
      幼年时期所受到的羞辱、排挤、孤立等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已经让他失去了作为一个孩子本该拥有的天真与纯洁。他过早地有了一种不该属于他的成熟,和一种对世间万物都一视同仁的仇视。
      即使远山绪还只是个孩子,即使他面对人生的不公仍然无力做出任何反抗。但这份不该拥有的仇恨在他的心中深深的扎根,并会在之后的几十年内发芽开花,结下了无法消失的恶果,为帝国荒唐而恐怖的独\裁统治早早的奠定下一个基础。
      在远山绪六岁那年,已经通过勤劳耕织攒下一定家业的泽荣夫妇,不忍自己的孩子循着旧路再成为农民,也不愿他继续留在这个村庄受着外人的排挤和孤立,于是就想到将他送到镇上去上学。
      在小学校里的那三年,也许是他童年当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甚至到了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那段时间,他还曾对自己你的夫人反复强调:
      『我的童年似乎只有那三年,在那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人性还有善的一面,可是它太短暂了,就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显然的,三年的善心根本不足以让一颗从一开始就冰冻的心变得柔和。况且,同学们所谓的善良,也不是因为他们的素质有多高,仅仅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远山绪的身世,所以也自然不会做出太多的评价。
      因为无知,所以善良。两者似乎毫无关联,但在这一刻,一切似乎都这样体现了出来。
      然而,美好的时光注定短暂,1921年,9岁的远山绪离开了泠水镇,被送入了若明城当中的国立第一中学。对于他来说,一切的不幸,似乎又回到了身边。
      当年,泽荣娶衔衏衏女子为妻的事情,在若明城当中实实在在的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但城中子弟多风流,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自然也会渐渐的被淡忘。
      然而,远山绪的到来,不知怎的,又把十余年前这段陈芝麻烂谷子的无聊破事给翻了出来。
      原来,在他的那一班同班同学之中,有一位正是那绸缎庄少爷的儿子,叫做沈灿若。
      这位沈灿若同学,小小的年纪,竟也和自己父亲当年那样不让人省心,而且喜欢多管闲事、拉帮结派。结识了一帮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好兄弟,自己也仗着家资富足做了这些人的“大哥”。
      就凭着他多管闲事的好本事,再加上里里外外那一堆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好兄弟,还有父亲曾对自己毫不必讳讲过的那些风流往事,他很快就将远山绪的身世给弄得清清楚楚。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坏到什么程度呢?这是今天的我们永远也无法想象到的。正如同乡下那些被认为淳朴的孩子们,以自己的年纪幼小作为逃避责任的党箭牌,从而做出比成年人还要放纵和张狂的事情。
      大约是在开学一两个月后,那个小少爷就开始到处收“保护费”。以他的家境,完全不需要这三瓜两枣的零用钱。更本质的目的,是为了在其他孩子面前耀武扬威,从而展示自己的主权地位,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言听计从。
      到了远山绪这里,他由于家境实在贫寒,根本交不起这份无理取闹的保护费,沈灿若在他这里吃了闭门羹,气急败坏、火冒三丈,张牙舞爪地想给对方一点颜色尝尝。
      于是,这位小少爷就像自己所探听到的关于远山绪家世的事情,再加上自己极其富有创造力和艺术性的添油加醋之后公之于众,作为对方让自己失去了面子的报复。
      成年人的“坏”,往往是建立在对利益的追求之上,虽然看上去性质更加恶劣,却往往是带有一定目的性的,几乎不会在目标之外滥伤无辜。
      而孩子们的恶意则不同,它们是纯粹的、不掺杂一点功利心,同时也是不顾一切后果的。他们将对方的尊严与人格,同时弃如敝履,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虚无缥缈的胜负欲与虚荣心。常常没有任何目的,也不能从中获取任何利益,只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罢了。
      这件事情一经公布,立即便如落石入潭水一般,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传十,十传百地在这些无聊的孩子们之间急速传播。越传越邪乎,越传越过分,他们的创造力可真是无人能比呢!
      就这样,远山绪在国立中学的境遇,瞬息之间就变得和三年之前一样。承受着来自身边几乎所有同龄人无止无休的冷言冷语,忍受着他们趋利避害的嘲讽和孤立。
      霎时间,他成为了所有人议论纷纷的众矢之的,成为了无聊的八卦“专家”们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谈资,甚至还收获了一些诸如“私生子”、“小流氓”之类具有强烈侮辱性的绰号。
      更可怕的是,这些精明的孩子们还知道打架斗殴之类的事件会把事情闹到校领导那里。
      因此,他们采取了一个相比之下更加安全而有效的方式--施行以恶言恶语为中心的冷暴力,既能满足自己作为施暴者的无耻欲望,又不至于把事情闹的太大。
      因此,以沈灿若为首的“少爷亲兵”总会以此为借口去找远山绪的各种麻烦,甚至还不厌其烦的去教师那边打小报告,以至于许多不明实况的老师也稀里糊涂地把他当做顽劣不堪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远山绪又能做些什么呢?他仍然只是个孩子,只是一个离开父母的孤单游子。再多的爆发,恐怕也只能被当作无能狂怒。
      『……事实上,我的身边充满了高峻的围墙,上下左右、严丝合缝。即使跳到半空中,也只能终结于一次接着一次的碰壁……』
      因为无力改变,所以深深绝望,因为深深绝望,所以恨意才会无休无止的增长,永久融入他的血液与思想当中。
      在那之前,他的仇恨只是一种单纯的反面情绪,只是一种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愤怒与不满,但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或是自己究竟该去追求什么。
      如今,远山绪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自己要获得足够的权力,让自己拥有足够高的地位。
      只有这样,才可以改变这个令人绝望的现状。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将所有曾欺凌过自己的人当做垃圾一般,尽数从世界上清除,没有任何可供商讨的余地。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天生的坏种,他们生来就是要去死的!这样的思想后世人看来实在是过分极\端和偏激,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而那时候的他才只有十岁而已。
      成年后的远山绪,虽然仍旧偏执而疯狂,却足以做到“诚实守信”,自己下定的决心,自己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说得到做得到。
      所以,当他离开校园之后再次与沈灿若见面时,已经一个是国家的总理,另一个是被抄没家产的囚犯了。远山绪向来不避讳这类公报私仇的事情,他把这样的举动当作大公无私的体现,即便是自己的同窗违反了法令,也不可以放过一个,这就是他思想当中的“绝对公平”。
      在他的同窗之中,被株连、受极刑的人实在是不计其数。在后来的一些采访当中,只联系到了一个曾和他同班的幸存者,叫做常安。他是一个只知道埋头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心思和所谓的大多数人同流合污,才让他最终逃过一劫。
      据常安回忆道,远山绪在理科方面,尤其是化学上的表现,可以算得上十分出众。但是书面表达能力比较差,写出的文章大多立意不明、七颠八倒的--常安毕竟是一个专心学习的“卷王”,对他人的印象也大多体现在成绩方面上。
      1923年,远山绪十一岁的时候,学校添加了宗\教学,教授他们的人据说是教会首席的得意门徒之一,叫做梁佳。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对这门课程表现出厌恶与反感,并不是因为梁先生的严厉和刻薄,而是因为自己对其的信仰早已经消磨殆尽。
      很多的孩子,包括远山绪在内,在入学之前就受父母亲人的影响,而对他们的这个神话体系有所了解。泽荣所居住的瓦房里,就摆放着一尊瑞香女神的木制雕像,绪的桌子上,也有一张百结姬的画像。
      他本是一个很虔诚的人,对神化传说中那些神祗的救苦脱难深信不疑。可是当他一次次受到伤害,而在画像前请求响应时,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与失望。久而久之,他开始对神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参加各种活动的事情也没有原先那么积极了。
      正是在某一节课上当梁佳先生,再一次在讲台前手舞足蹈,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带领着学生们大声朗诵赞美诗的时候,远山绪觉再也坐不住了:
      “老师,你的讲课确实不错,可是生物书上说人类是由森林古猿进化而来的,而不是从瑞香女神撒下的花瓣当中产生的。况且,每一次当我有求于他们的时候,却连一点响应都得不到。既然这样,你难道能说他们是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吗?”
      这也不怪他,毕竟,就连一个成年人一时间同时接触到两个相互矛盾的思想或者见解,也足够他纠结半天了,何况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呢?
      更何况,曾经的他也深深地信仰着这些传说中的事情,甚至将她们当作自己在孤立排挤之下的精神支柱,可是一次一次的失望,总会冲垮一个人脆弱的内心防线。信仰在他的心中逐渐被冲淡,最后完全转化为怀疑和抵触。
      那一刻,梁先生停下了朗诵,面色涨红,暴跳如雷。也不管自己作为一名教师的风度和气节,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
      “你……,你给我滚出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小子是要造\反吗?神圣而伟大的创世者瑞香女神是绝对不会保佑像你这样的小人的!”
      这些事情,虽然只是一些课堂上的风波,却被自诩严谨求是的梁先生“愤世嫉俗”地报告到了校长会书先生那里,而这些校领导们,因为同学们三天两头的反映,而对这名“性情顽劣”的少年印象不佳。
      最终,会书先生将远山绪以不敬师长、亵渎教\义,并且屡教不改的罪名从学校开除了。
      像一片从树上飘落的枯叶,离开学校的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回家?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早就不能算作是家了。
      1923年的秋天,被开除的远山绪只能流浪在若明城的街头,过起了风餐露宿,偶尔去刷刷盘子、打个零工的艰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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