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还与万方同(二) ...
-
乘月楼上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引来了更多士兵。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空射来,从众人头顶掠过,“锵”的一声,牢牢钉入檐角下的柱子上,箭尾因为那股强劲的力道,在空中抖了两抖。
与此同时,哒哒的铁蹄声自远处响起,逐渐逼近。
为首的男人身材魁伟,左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抬起头沉沉地望向阁楼上仍旧在癫狂杀戮的士兵们,见阻拦不成,压着怒气命令道:“取我弓来!”
他身后的小兵颤颤巍巍低着头颅,递上箭筒。
咻咻几声,几支羽箭划破漆浓的天幕,精准地射向动乱的士兵里头。
射杀了几个最为狂躁的士兵,自相残杀的场面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男人将手一挥,翻身下马,握紧手里的长弓,大步流星迈进楼内。
他身后跟了十余名将士,剩下的士兵们没有跟进去,自觉把守着入口。
空空见此情状,欲哭无泪:“小殿下,咱们怎么办啊。”
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根本没有一点转圜的机会。
从昤倒没有像之前那样心急如焚,看到男人进去后,反而冷静下来。
他在楼下射出的那几支羽箭完全可以直接要了小暴君的命,但是每一支羽箭都落向那些发疯的士兵们,显然他没打算这么早就让小暴君死,只是起个震慑的作用而已。
她目光再度望向楼上的玄衣少年。
方才那些挑拨的话,她不是没听见。
被那么多人围剿,还能如此淡定,这条残魂应该给自己留了后路吧。
从昤不太确定地想,如今只能静观其变,等一个时机了。
楼上,少年漫不经心地望向来人,莞尔笑道,“何将军,别来无恙。”
何显径自走到少年跟前,身后的将士很快将那些心有不甘的士兵们镇压下来,他一双虎目在少年身上扫视一圈,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朝他拱手行了一礼:“陛下。”
少年看着他,依旧是方才那副模样,完全没有一点儿要死的自觉,如同闲话家常般,说:“听闻堂兄欲以千金买孤的人头?”
他语气轻飘飘的,就像这冬日的大雪一般,甚至往前走了两步,将头往一侧歪了歪,做出引颈受戮的姿态。
“将军,请吧。”
何显皱了皱眉,脸上表情变化几分,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
“将军还不动手吗?”
何显手里握着长弓,没有多余的动作,他身后那群被镇压的士兵们倒是蠢蠢欲动。
面对如此丰厚的赏赐,巨大利益诱惑之下,又怎能甘心看着封赏落入他人囊中。
就算何显不稀罕,他们还稀罕。
但他们俱被长枪抵着脖子,再如何不甘,也只能咬牙看着高大魁梧的男人扯过少年的衣领,抓着他站在雕刻的护栏前,声若洪钟大喝道:“苻朔在此!”
他不忘驱使随从,“去通知殿下,我已抓住苻朔!”
空空看已经有人跑去传信儿,急得不行,“小殿下,这、这这、等那禹东王来了,是真的玩完了!”
从昤一瞬不瞬地盯着楼上看,“别急。”
空空:再不行动人真的要没了!
“啪嗒”一声。
是雨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这场雨来的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屋檐上,很快就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被镇压的士兵中,有一个人浑浑噩噩看向面不改色的少年天子。
隔着雨幕,那道玄衣身影越来越不真切,他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
明明是他们先发现的,凭什么就要拱手让给那面容丑陋的老东西。
明明是他们先发现的……
他几乎魇住了般,眼中红丝密布,直直盯住那个身影。
不知从来哪来的力气,他忽然疯了般,夺过身前将士的长枪,冲出包围的圈子。
何显带来的将士反应过来立即去拦,却没能拦住狂性大发的小兵。
满地的鲜血仿佛激发了他的血性,转瞬之间,他就已冲到何显面前,将长枪对准了少年的脖颈,嘴中不停喃喃自语道:“我的,这是我的,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何显毕竟身经百战,在他冲上的来的瞬间便用手中长弓去挡,那杆长枪偏移几分,猝然划过少年的左眼,鲜血飞溅。
小兵手中没了武器,却猩红着眼睛,猛然向前发力,竟将少年天子撞出护栏外!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小暴君早已跌下乘月楼,坠入楼下的湖泊中。
何显面色大变,一把将人掼到在地,对赶上前来的将士怒喝道:“还不赶紧下去捞人!”
从昤早在苻朔被撞出护栏那一刻就跳进湖中,湖底昏暗,视野中玄衣身影不断往下沉,她艰难地憋气往前游,终于抓住了他的衣角。
好不容易将人拖上岸,从昤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长长呼出一口气。
还好,还没死。
天色早已黑了,湖对岸的将士跟下饺子似的跳进湖里,从昤看了看对面跃动的火光,再看看躺在草丛里不省人事的少年,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件很麻烦的事——
她把人捞上来了,该怎么带他出去?
“小殿下,王宫里有暗道,您可以走暗道带神主的残魂出去呀!”
“该说不说,你还是有点用的。”
“嘿嘿,那我给您指路。”
……
破晓之际,从昤才背着苻朔,从暗道里爬出来。
这条暗道从王宫通往市井繁华处,道路两旁门窗紧闭,不时有银甲将士步履匆匆踩过湿漉漉的地面。
从昤将人放下,躲在半人高的竹篓后观察着来回巡视的士兵。冷风一吹,身上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肌肤上,叫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她回头看了眼少年左眼上浸血的布条,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简直要灼烧她的掌心。
小青鸟在空中幻化出透明的虚影,担忧地看向少年病态嫣红的脸庞,“小殿下,神主的身体再这样烧下去恐怕……”
从昤自然也知道,凡人的身体太过脆弱。
昨夜她发现苻朔左眼受伤之后,只能先粗略的给他包扎止血,没想到后半夜他会发起高热来。
她背着他走了一路,这人都没醒过,到现在都还昏迷着,伤口还得不到处理的话,小命真要弄没了。
从昤抬眸看向轮廓模糊的瓦舍,禹东王率兵攻入王城,一夜兵荒马乱过去,城中百姓都闭门不出,这个时候敲门求医显然不太现实。
街上都是巡逻的士兵,估计是已经发现小暴君不在王宫了。
从昤闭了闭眼,在继续躲着等死跟出去赌一把挣扎一线生机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她抓出少年的手臂,扶起他,在小青鸟的指挥中,七拐八拐避开那些巡逻的士兵,敲响了隆兴寺的庙门。
城中医馆收留他们的可能性太小,从昤权衡一番,直接带着小暴君来了这座坐落于王城中的寺庙。
人间不是常说我佛慈悲么?
这里应该会收留他们的吧。
从昤凝视着眼前朱红的寺门,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颇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她还紧紧扶着浑身滚烫的少年,不敢合眼,却也知道,走到这里已经是这具身体的极限了。
开门的是个小沙弥。
古寺钟声传入从昤耳中那一刻,她手上力气一松,再也撑不住,在小沙弥的惊呼中倒了下去。
*
窗外的日光移照在室内,隐约可见空中浮动的尘埃。
榻上少女眉心微动,不知梦见了什么,忽然睁开了双眼。
“小殿下,您醒啦?”
从昤抬手挡了挡眼前的日光,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满室素净的陈设,一瞬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她还停留在梦中,湛连屿魂飞魄散那日。
天柱倾塌,山崩地裂,世界满目疮痍。
“我这是在哪……”
她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小青鸟透明的虚影朝她飞过来,说:“您和神主被隆兴寺的沙弥带回庙里啦。”
思绪被拉回,从昤记起现在是在人间。
她和天道做了交易,来找回湛连屿的残魂。
从昤低眸看了眼身上干净的衣袍,抬头问小青鸟,“我睡了多久?”
“小殿下,您睡了一天一夜了,昨天巡逻的士兵来搜查,是寺里的主持将您和神主藏了起来,对他们隐瞒了你们的踪迹。”
“神主在另一个厢房呢,小沙弥给他上了药,现在也算是保住一条命啦。”
从昤刚醒来,脑中还昏昏沉沉的,闻言轻声嗯了声。
还活着就行。
她掀开被褥,想要下榻去看看小暴君目前的情况,厢房的门就在这时被拉开了。
空中的小青鸟迅速隐去身影。
吱呀一声响,从昤抬眸看去,看见的是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小沙弥。
小沙弥身上穿着灰色的僧袍,手里端着一碗粥和一碗浓褐色的汤汁。
他一进来,苦涩的药味顿时在房内弥漫开。
见少女坐在榻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自己,小沙弥也不惊讶,把食案放在桌子上,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终于醒了。”
从昤没有说话,只看着他手中那碗褐色的药汁。
小沙弥显然也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师父说您这会儿会醒来,这碗药是驱寒的。”
从昤嗓子还有些哑,张了张嘴,“多谢。”
她睡了许久,没有吃东西,身上没什么力气,小沙弥先把冒着热气的粥端过来,说:“你刚醒,先喝了这碗粥再喝药吧。”
从昤伸手接过来,也没用勺子,几口就喝完了,空荡荡的胃这才好受些。
把药也喝完,从昤咳了咳,注视着面前的小沙弥,问:“我弟弟呢?我想去看看他。”
早在小沙弥进来之前,从昤就想好了借口,小暴君的身份不能暴露出去,对外就说他们是姐弟,好不容易从宫里逃出来。
小沙弥复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您弟弟在另一处厢房,女施主若想去看,请随我来。”
……
“就在此处了。”
小沙弥领着从昤走到长廊尽头,停在那间厢房门口。
从昤跟他道了句谢,推门走了进去。
榻上的少年脸色很白,唇瓣也是极其苍白的,受伤的左眼已经上了药,换上了一条干净的白布,日光在他眼下投下淡淡的阴翳。
少年在睡梦中都皱着眉头,额上不断有冷汗渗出来。
从昤坐在榻边,拿过一旁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他的被包住的眼睛,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空空重新凝出身影,停在她肩膀上。
“他的眼睛能治好吗?”
小青鸟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诚实道:“小殿下,您知道的,凡人的身体很脆弱。”
冷兵器的时代,一场小小风寒都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小暴君的眼睛被划伤,又坠入冬日寒冷的湖泊里,在夜里藏了那么久,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他本就瘦弱,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奇迹。
从昤也清楚现在的情况。
只是看着这张脸,难免百感交集。
小暴君的长相不说和湛连屿一模一样,至少像了个七八分,看着这张脸,从昤就回想起万年前,她和湛连屿都还年幼的时候。
那时候他俩还没有被崆峒境的祭司带回去,不懂天地间的规则,只是凭着想活下去的本能,在陨祉里和洪荒时期遗留的凶兽厮杀,跌跌撞撞一起长大。
谁能想到,她一觉醒来,早已物是人非。
从昤再度叹了口气,她也没想到,时隔七百年再见,湛连屿会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说实话,她到现在都觉得不太真实,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就在她想的出神的时候,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谁?”
从昤被这道声音拉回神,低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时醒来,漆黑的右眼正沉沉地盯着她。
他目光凉薄,冷的瘆人。
从昤肩上的小青鸟来不及掩藏身影,被他移过来的目光冻得一哆嗦。
在他出声的那一刻,从昤识海里突然“嘀”的一声,书灵毫无感情的声音砸进她脑海里。
【检测到任务对象自毁值+1,目前自毁值88,请契约者立即阻止任务对象自毁】
不是???
等会儿!
怎么就又要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