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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鹌鹑蛋 ...

  •   林烟昏迷了两天,在床上躺了三个礼拜。
      那三个礼拜中,林烟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沉默的老仆人,另一个就是潘泽旦。
      潘泽旦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一张瘦长的面孔,架一副金丝边眼镜,一双大手洁白、纤长,指尖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初见林烟,他用英语自我介绍:“我是你的医生。”
      “他的医生。”林烟更正。
      望着戒备的少年,潘泽旦笑了:“是。我是陈彤的私人医生。不过,首先我是个医生,我对病人负责,而现在,你是我的病人。”
      就是这句话,让林烟觉得他是一个好医生。
      潘泽旦确实是个好医生,医术高明,也很细心。他从不说诸如安心调养、好好休息的废话,他只淡淡地告诉林烟,陈彤最近很忙,这一个月,恐怕都不会回来。
      于是,林烟暂时地放松了下来,一天天恢复了健康。
      到了第四个礼拜,林烟已经可以下地了,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在窗边站一会儿,从窗帘缝里,窥探外面的阳光。
      陈彤的这栋别墅是西式的,庭院也按欧风布置,进门是一个大理石喷水池,两边是整齐的花床,料峭的寒春,花还没开,可林烟认得,那是纤丽的英国玫瑰。
      林烟望着那些玫瑰,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

      这天,天气异常的晴朗,林烟靠窗站着,潘泽旦在他身后的桌子上写病历。
      忽然林烟迅速地从窗边退了回来,脸色惨白。
      “不舒服?”潘泽旦问他。
      林烟摇头。
      潘泽旦撩开窗帘,庭院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林肯,一个男人步下房车,皱着眉,朝这边望了过来。
      潘泽旦冲着男人微笑,轻轻叹了口气,陈彤回来了。

      半小时之后,潘泽旦被陈彤请去了书房。
      缭绕的烟雾中,两个男人一人夹着一支烟,一个说着,一个默默地听着。
      “这么说,不会留下后遗症?”陈彤用一句问话,结束了潘医生的病历报告。
      潘泽旦点头:“是,子弹是擦着骨头过去的,真是万幸。不过,我比较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这孩子太压抑了,一个月里,他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伤口再痛,都没有哭闹,连一滴眼泪都没流过,完全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反应,这样下去,恐怕会得抑郁症。”
      “他当然不是正常孩子。” 陈彤笑了:“我要的可不是一个情人,他,是我的狗。”

      时钟敲过六下,跟往常一样,老仆人走了进来,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送上晚餐。
      在仆人的示意下,林烟下了床,跟着他走下楼梯。
      林烟明白,该来的事情,或早或晚总会来,躲不过去,更何况,他无处可躲。
      餐厅设在底楼,四、五十平米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水晶灯,灯下的餐桌长得像一个噩梦,餐桌的那一头,坐着陈彤,桌子的这一头,摆着一碗汤面、一盘鹌鹑蛋、一双象牙筷。
      “坐下,吃饭。”仅仅是三个单词,却是标准的美音,原来,陈彤会讲英语。
      林烟收起惊讶,默默坐下,像抓木棍一样,将两根筷子握进手心,端起碗来,扒了一下,却一无所获。在英国的学校,林烟学过杠杆原理,但真正实践,却无法在这两根精巧的杠杆上找到支点。
      连面条都扒不到,那一个个光滑圆润的鹌鹑蛋,就更是咫尺天涯了,摆在那里,而无非是一种奚落。
      林烟放下筷子,陈彤可以让他吃不到,林烟也可以选择不吃。
      “不吃了?”陈彤抬头:“那么,回房去。”

      这天晚上,林烟抱着枕头一夜未眠,饥饿像一只灰老鼠,不停啃噬着他的胃壁,可这却不是他失眠的原因。
      饥饿是体内的毒瘤,即便无法消解,至少可以忍受。
      而陈彤是个魔鬼,他所带来的羞辱,林烟无法忍受。
      幸而,这夜,陈彤没有造访。
      林烟在晨曦中合上了眼帘。

      接连两天,林烟都被叫去跟陈彤一起吃饭,一日三餐,一成不变,一碗汤面、一盘鹌鹑蛋,还有那双象牙筷。
      林烟不吃,陈彤也从不勉强。
      林烟有时觉得,陈彤已渐渐忘了他,陈彤不碰他,不跟他说话,甚至很少看他。
      这让林烟在饥饿的煎熬中稍感欣慰,他想:也许有一天,陈彤会完全遗忘。

      第三天,饥饿的牙齿越伸越长,穿过胃壁,简直像要从喉咙里探出头来。
      林烟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也低估了饥饿的力量。
      早饭的时候,他端起碗,喝了两口面汤。
      中午,他不但喝干了面汤,还努力扒了两根面条,飞快地塞进嘴里。
      到了晚上,趁陈彤垂着眼,林烟第一次尝试着将手伸进汤碗。
      “中国人是用筷子吃饭的,只有狗才用爪子。”陈彤站起来,绕过长长的餐桌,走到林烟面前。
      “我用刀叉。”
      这是陈彤第一次听到林烟说话,少年的声音里没有畏怯,漂亮的英国腔矜持而又尊贵。
      陈彤低低说了句中文,林烟依稀听到“林竟堂”三个字。
      “你说什么?”
      饿了三天,这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那么犀利,多好的孩子,水晶一般的孩子。
      陈彤笑了,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里不是英国,在这里,如果你要做一个人,就必须用筷子吃饭。” 说着,陈彤将那碗面放到自己的脚边:“要用手,也可以。但是,记住,狗是趴在主人脚下吃东西的。做狗,也得守着狗的规矩。”
      林烟默默看着他,胃里是烧灼般的刺痛。
      桌上只剩下一盘鹌鹑蛋,用筷子林烟一个都夹不起来,假如不趴下去吃面,那么今晚他将什么都吃不到。
      有那么一会儿,陈彤觉得林烟要放弃了,这骄傲的孩子,将低下他可爱的头颅。
      然而,林烟一脚踢翻了汤碗。
      面条泼到陈彤的脚上,皮鞋、西裤都遭了殃。
      “有意思。”陈彤环住林烟的肩膀,林烟打了个寒战。
      林烟的恐惧,陈彤似乎没有觉察,他拈起象牙筷,从身后捉住了林烟的右手,手把手地教他:“来,中指放在两根筷子中间,这是一个支点,无名指是靠过来,这是第二个支点。拇指这样放,食指这样……”
      陈彤有一副低沉的好嗓子,像这样缓缓地说话,给人以温柔的错觉,林烟听了,却不寒而栗,背后的男人像一只豹,危险狡诈,林烟知道,他随时会露出利爪,将自己狠狠撕碎。
      但是,陈彤没有。
      林烟学得再慢,动作再僵硬,他始终不厌其烦,温暖的大手包住林烟微凉的手指:“这样。对,好多了。”
      终于,两人合力挟起了一个小小的鹌鹑蛋,陈彤把蛋送到林烟唇边:“来。”
      林烟仓惶抬头,第一次,他如此近切地看清了陈彤。
      面前的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谈不上英俊,却充满了力量,鼻梁笔挺,眼睛狭长而又锐利,放着幽幽冷光。
      林烟从他眼中嗅到了危险,这人哪里是豹,他分明是海,阴暗的、诡秘的,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大海。
      林烟猛地推开了陈彤,“咚、咚、咚”朝楼上狂奔。
      鹌鹑蛋滚落到陈彤脚边,莹白的身子沾了灰,愈加显得纯洁可怜。
      陈彤笑了,抬起脚将蛋碾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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