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我心》夏冰蝉

3、第三章

　　第三章
　　“……水生万物，覆万物，伤万物，弃万物。故此，水之术法修习需静心凝神，灵台不可生杂念。”素昭口上说着，看着下面埋首记写的弟子。

　　溟瑶记好之后，问：“那先生，寒气呢？”

　　众弟子听到这个问题，都不由得坐直身子，紧盯素昭，谁不知道，素昭在这方面可是比谁都精通。

　　素昭放下手中卷册，抬眼看向溟瑶：“寒气在水术之上，若要修习寒气，水之术法势必要绝对精通，才能练寒气，否则，灵脉不通，识海混沌，疯癫至死。”

　　最后四字出口，殿中寂静无声。

　　素昭低眸，指尖抚上竹简，看了片刻，接着合上，将竹简放置一侧，取过手边的茶盏，端放于掌心之上，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簇嫩绿色的芽儿从盏中冒出来，溯微殿中的弟子均倒吸一口冷气。

　　只听素昭淡淡道：“这便是水生万物。”

　　说完，只见一只很小的透明的淡蓝色鲸鱼，从那水中游出，它在外面浅浅晃荡一圈之后，猛地钻回茶盏，一捧温茶涌出，沾染上素昭的手：“此为覆万物。”

　　鲸鱼没入茶盏之后，那簇嫩芽被打折，轻抖之后，重新入了茶水中。

　　“此为伤万物。”

　　下一刻，素昭反手将茶盏扣向地面：“此为弃万物。”

　　可是茶水连同茶盏落到地上的时候，化作了碎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便是寒气。”

　　木质地板上滚落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冰珠，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在场的弟子无一不瞪大眼睛。

　　素昭看了眼窗外，拿好竹简，站起身：“今天就先说到这里，一会儿砚笙尊者该来了，你们收拾一下吧。”说完，看向星野：“星野，把这里收拾干净。”

　　她如同一抹淡云，走得潇洒也漫不经心。

　　“真不愧是素昭尊者，这股子劲儿，就让人欢喜。”一个不知道哪门那派的女弟子托着下巴，看着素昭的背影，喃喃自语。

　　可不是么，星野看着素昭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想着，淡然物外，干脆利落，不着牵挂，向来是她一贯的作风。

　　也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谁，能让师父牵肠挂肚。

　　他想起素昭带着他来到书院的第一天，她也是这样离开的，不曾回头，时间再往前，过去的一千三百年中，出去除邪也好，领兵打仗也好，她的每一次离开，都是他久久凝望，而素昭永远走得干脆，不回头，不驻脚。

　　那时的星野并不知道，此后的千百万年，纵使沧海桑田，纵使物是人非，素昭的背影也会在无比清晰的留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他的魂牵梦萦。

　　离开溯微殿，素昭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只白玉酒壶，她提着酒壶直往桐羽的院子而去，一入院子，只见一个身穿朱红色衣衫的女神仙，正蹲在地上摆弄着什么，素昭伸手敲了敲院门。

　　“门没关，进来吧。”

　　桐羽说道。

　　“多谢公主殿下。”

　　素昭回道。

　　桐羽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起身回头：“昭昭？”

　　“是我。”

　　桐羽是雾侯书院的主人，未飞升前，是大洪荒时期人皇的长女，是神界创世始神丹君的首徒，与素昭相伴长大，极为亲密。

　　“弄什么呢这是。”素昭将酒壶放到桌上，顺手扯了椅子坐下。

　　“我把这簇嘉荣草理一理。”

　　素昭身着蟹壳青的衣裳，坐在棕色的椅子上，看着蹲在地上的桐羽，一只手轻敲石桌，清晨的阳光洒下，岁月静好的感觉，在这方院子里悄然生长。

　　桐羽忙完之后，端着手走到水桶边，洗了洗手，坐到素昭旁边，手轻轻一挥，石桌上眨眼间就多了茶具和一壶温茶。

　　“咱们这都多久没见了，我最近三千年一直在闭关。”桐羽提起紫砂壶，先倒了杯茶给素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一切可还好？”

　　“还好。”素昭回道。

　　她说完之后，桐羽看向她，眼中涌起笑意：“我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是。我从凡间带回来的。”

　　“人族。”

　　“是。”

　　“回头你带我看看，我可是真是好奇极了。”桐羽说完这句话，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这次来我这书院，可看到恒允了？”

　　素昭喝茶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桐羽：“他也来了？”

　　桐羽缓缓点头。

　　素昭愣了片刻，茶盏被“叮”地一声放到桌子上，她叹了口气，伸手揉揉眉心：“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

　　桐羽终于忍不住，放下茶盏哈哈大笑。

　　恒允是冬神玄冥的后代，之前在鱼水打仗时，是素昭的副将，结果鱼水一战，恒允对素昭心生爱慕，回到神界之后，多次让家中长辈去合虚山帝俊大神门下求娶素昭，因为这件事，恒允没少挨揍，可是一点记性不长。

　　如果不是天水涧把守森严，他的那些“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就出现在素昭手上了。

　　桐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素昭：“不过，说真的，昭昭，你如今不得有几亿岁了，就打算这么一直下去，天水涧冷冷清清的，不找个神仙陪陪你？”

　　“我有徒弟。”素昭将茶水一饮而尽，看向桐羽，“我不孤独。”

　　“我知道，我就是……”桐羽停顿一下，接着道，“就是想跟你说，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在所有人心里都过去了，你也不能一直徘徊不前，是不是？”

　　“过去？”素昭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哼笑一声，“早过去了，从我拿剑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过去了。”

　　溯微殿前，弟子们下了课，正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在院子里闲聊。

　　星野和辰铭他们正靠在木质柱子上聊天，溟瑶和自己的两个朋友坐在另外一边，忽然听到一声极为响亮的男声：“呦，溟瑶师姐也在呀。”

　　一众弟子纷纷往院门口看去，有那么几个离院门近的，简单行了个礼：“浞风师兄。”

　　“啧。”辰铭脸色冷下来，小声道，“混蛋来了。”

　　溟瑶听到他那一声问好之后，变得面无表情，身边的两个好友也皱起了眉。

　　见浞风越来越近，她站起身，简单道：“浞风师弟。”

　　青年站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遂开口：“师姐今日实在美丽，我听闻溯微殿附近有一片上好的桃林，不知师姐可否赏脸，傍晚时分，你我一同前去，看上一看？”

　　“不必了。”溟瑶道，“傍晚时分，我要去见师父，就不陪师弟一起了，师弟还是找别人吧。”

　　“那明日呢？”

　　“……”

　　“后日？”

　　溟瑶的面上流露出不耐。

　　浞风最后轻笑一声：“师姐，咱们得在这书院待上半月有余，师姐总会有空闲不是？”

　　“师姐有无空闲，与你何干？人家不想同你一道，你听不出来啊。”

　　说话的，是站在离星野不远处的一个少年，眉间有着道印，面容清俊，乌发雪衣。

　　鹭炎小声道：“是玄天宗的松曜。”

　　星野同样小声道：“他会不会有麻烦啊？”

　　“想多了。”白珩回他，“他师父是敬真大帝，以前浞风发疯的时候，领略过敬真大帝的厉害。”

　　一边的辰铭补充道：“差点把浞风的神骨打折。”

　　“敬真大帝……我好像在师父那里听过……”

　　“当然听过了，他是你师父的师弟。”辰铭回道。

　　“啊？”

　　那边，听到这句话，浞风咬咬牙，转过身，看向松曜：“松曜，我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不搭理你，否则，我非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你的厉害？”松曜冷笑一声，“比别人抗揍？你忘了你当初擅闯我玄天宗，被我师父揍的样子了？”

　　“你！”

　　“噗嗤。”星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完之后，他才发现院子里格外安静。

　　那边，浞风看到他了，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素昭尊者的弟子——星野师弟。呵，这里是神界子弟的论剑大会，你一个凡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也配？”

　　“你说什么？！”鹭炎瞪了过去。

　　星野并不想惹事，他一把抓住鹭炎的肩膀。

　　“我说的不对？”浞风十分嚣张，“一个卑贱的凡人，怎么会有资格来参加雾侯的论剑大会，这想想都可笑！”

　　这话说完之后，星野终于变了脸，丹凤眼中凛冽肆意生长，与浞风对视。

　　“我现在怀疑你是自己偷偷混进来的。我要去和桐羽尊者告发你！一个卑贱的凡人，也敢来我神界论剑大会！”

　　他说完这些之后，院子里的弟子都在心里暗道：他完了。

　　“凡人卑贱？风燕尊者平日里就是这般教导弟子的？”

　　清冷的女声响起，浞风心脏跟着一跳。

　　众人随着声音看去，只见素昭不知何时，坐在院中的石登上，一边还站着一些年轻的神仙，其中就有溟瑶的师父——砚笙。

　　从浞风在言语上挑逗溟瑶开始，这群师者就在院外听的清晰，直到浞风再三辱骂凡人卑贱，素昭终于忍不了了，回身看了风燕一眼，抬腿就往院子里走，长辈动了身，小辈哪能不跟着，于是一队当了师父的神仙就跟在素昭身后，浩浩荡荡进了院子。

　　溟瑶看到砚笙，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走过去：“师父。”

　　砚笙抬手摸摸溟瑶的头，将徒弟护到身后，转而怒视浞风。

　　一切安静下来，素昭坐在登子上，一只手搭在石桌上，看着浞风：“凡人卑贱？你来跟我说说，哪里卑贱？”

　　浞风微微低头，双手攥着袖子。

　　素昭又道：“我当初同远古诸神缔造世间时，就说过，万界众生平等，无高与低，贵与贱之分。”她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风燕，“我把这话和凤燕尊者说过，尊者没告诉过自己的弟子？”

　　风燕额头冒了一层冷汗：“这……晚辈说过的……这……浞风年纪小，不懂事，娘娘您不必搭理他。”

　　“年纪小，不懂事？”素昭看着他，“你问问在场的弟子，得有多少要叫他师兄？是一个两个，还是一群两群？”

　　风燕弯着腰，看着地面。

　　素昭转头看向浞风：“刚刚那话要是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如今本座说了，那你就也是知道了，以后要是再敢有这样的念头，你能不能让松曜尝到你的厉害，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让你尝到天诛的厉害。”

　　“天诛”二字一出，在场的神仙，无论多大年纪，具是浑身一颤。

　　素昭接着道：“我百年征战，就是为了这世上安稳，神魔也好，人灵也好，都不必颠沛流离。你以后是要飞升，作仙作神的，众生柔软堪怜，你便是这样对他们？”

　　“弟子知错。”浞风腰弯得很低，双手端正行礼。

　　在场的弟子除了星野，已经没有敢抬头看素昭的了。

　　眼前的素昭尊者太吓人了！和早课时的完全不一样。

　　一众弟子战战兢兢，风燕不必他们害怕得少。

　　素昭重新转身看向风燕：“别太宠着你这徒弟了，这么下去是要坏事的。来日他若是真不服管教，闯下大祸，他没命，你也未必能活得了。万界众生繁华，是始祖四界耗了多少心血才换来的，他若真敢如现在这般，你觉得，远古众神会放过你们师徒二人么？”

　　“不会的，澜芷大神一定会杀了我的。“他声音隐隐发颤。

　　“用不着我师父。”素昭看着他，“我会让你们师徒二人，在黄泉路上相伴的。”

　　说完这话，素昭重新回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连廊上的星野，少年凤眸携着寒霜，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彻底柔软下来。

　　素昭又对着浞风道：“你刚刚问星野，他是怎么进来的，我替他回答你，他是跟着我进来的。你还要去和桐羽尊者告发他吗？”

　　浞风腰弯得更深了，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