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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那是一根磨不断的风筝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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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培收回视线,手机震了一下,是队里另外一个班的同事发来消息,说是东西做好了,高培回了句“谢谢,一会儿去拿。”
队长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根烟,倒着在手心里敲了敲,看到高培的瞬间同样是带着吃惊:“你怎么还在?”
高培笑了:“我为什么不能在?”
“你现在不是一到轮休就不会在队里的吗。”队长站到他的身边,将烟点着。
“有吗?之前轮休也总在队里吧。”高培说。
队长看他一眼,一副“信你个鬼”:“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好吗,近三年一到休息你什么时候在队里过?”,点着烟吸了一口,朝旁边没人的方向吐出浓烟,“还总是站在窗口发呆,就这个方向,我寻思着就一片居民楼,有什么看的?”
高培又笑了,眼睛看着窗外的某栋楼:“责任心重吧,尽量第一时间发现事故现场。”
“你可拉倒吧,”队长白他一眼,“四周那么多小区,就只用光盯着这一片?得了得了,你嘴巴紧得很,懒得听你贫。”
高培没回话,但点了点头。
“有个事儿啊,就是无意听到的,说是你准备明年退了?”队长又问。
高培这才收回视线,没立刻回复,反倒盯着队长看。
“就那天大队长跟支队聊人员调配的时候听到一嘴,我可没往外说啊。”队长立马解释。
高培这才点点头,明年就满工龄十二年了,按照政策选择退役的话可以被安排到别的行政部门当职。
“真打算退了呀,”队长又吐出一口烟,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最开始看到你们这批选进来的人里,我还觉得你是最不可能留下来的,虽然体格不错,但是白白嫩嫩往那一站就知道是个家里的宝贝,哪里可能吃得下这份苦,没想到最后各方面最优的居然是你,还撑了这么些年。”
“队长栽培得好。”高培有些讨乖的语气。
“可拉倒吧,”队长伸手要去打他,可刚举起的手又没舍得往下落,犹豫几秒还是放下了,“现在我觉得最不可能会走的你,居然选择退了。”
高培皱眉,当初大学毕业不顾家里的反对,毅然决然的选择考进消防大队,虽然是一时脑热,但是在经过了三个月的集训之后他坚定了自己要留下的决心。在这样一个高强度的训练环境下,高培能够去胡思乱想的机会特别少,而且队里人情单纯,相处起来直接又舒服,还没人认识他和他的过往,能够将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环境,远离外面的一切纷扰。
“因为什么呢?”队长叹了口气问他。
“累了。”高培敷衍的说。
“给个理由吧,让我听回真话,都要离开了还敷衍我,对得起我的栽培吗?”队长完全一副不知道不罢休的样子。
高培被他逗笑,转头又去看窗外:“想着该稳定一点了,为了一段即将改变的关系,给出我最大的诚意,想让这段关系保持住最美好的样子。”
队长垂眼,将烟在窗边按灭塞到窗户缝里:“就知道你小子一定悄悄谈恋爱了,还死活不承认,怎么,打算求婚了?”
“没那么快,但是在计划了,这不还没买房呢。”高培说。
“你不是有个单身公寓吗?”队长说。
“对呀,单身公寓,怎么住两个人,而且他太过于专注自己的事业了,我还打算养个小宠物给他分分心。”高培说。
“之前你要买的时候我就说了买大一点的,不听,说什么一年住不了几回,而且就自己一个人要那么大干嘛,现在嫌弃它小了?”队长嘲笑道。
高培皱着眉头笑:“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哪里想得到没买多久就碰到他了呢。”
“哎哟喂,之前你可是一副绝对不可能会找的样子啊。”队长还学着他当初的语气,“说什么,要那么大干嘛?买它都嫌多余。”
高培突然有些难为情了,皱着眉又不好说什么。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其实定下来也挺好,看着你这些年孤苦伶仃万事没希没望的样子,曾经还真是给你愁出过白头发,现在有心成家了,挺好的,”队长笑了笑,又突然转头问他,“对方人咋样?做什么的?”
“他呀,太小孩子气了,不爱吃饭不爱睡觉,成天天阴着一张脸还特别喜欢把着刀玩,总是不让人放心。”高培说的时候眼睛微眯,带着点故意恶搞的样子。
“你,还挺重口,不过这姑娘玩刀?”队长有些不可置信。
高培笑出了声:“他是医生。不过……”不过不是姑娘,但确实在某些时候娇滴滴的就像个小姑娘。
“吓我一跳,我说呢,”队长气得踹了他一脚,“那叫喜欢拿刀玩吗,那是职业要求好不好!”
高培冲着队长笑,没说话,心里还在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没谈恋爱,需要结束的关系不是普通人的相识相恋相守相伴,而是相识相依相离重和到老。
他和柯兰生从那天起保持了三年的床伴关系,两人之间的距离把控得很好,任谁了解一点都不会觉得他们曾经竟然熟识了那么些年。
两人的职业都带着特殊性,而且一个月里轮班休息的时间只能撞到一两次,甚至有一次柯兰生刚走出医院大门就看到高培骑着摩托刚走的背影。
虽然双方都有着对方的轮班表,但大多数都是高培主动来找柯兰生,每次都等在医院门口。好多次柯兰生值完夜班出来之后,看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融进清晨的希望中,太阳初升、青草微香,哪怕是夏季的闷热,哪怕是冬季的寒凉,都敌不过那一眼的安稳和紧张。他不得不承认,高培在他这里,总是不一样的。
可再怎么不一样,柯兰生都不会表现出来。他只会默默的走近高培,接过对方递来的头盔,带上之后坐在后座,也从来不说要去哪里,高培带着去就行,高培也没带着他去过别的地方,每一次都是他的公寓。
有时候他实在太累了,就会在后座打盹,有次如果不是因为停下等红灯高培跟他说话没人理才回头把他摇醒,估计早就摔进医院了,至此高培要求他坐在后面必须抱着他的腰。
“我可不想在做好准备能发泄的时候突生意外,憋了好久的量要再憋好久。”这是高培的原话。柯兰生已经不想去猜真假的程度有多少,因为他也承认,每次在医院大门看见高培的时候,下腹总是隐隐发热,上一秒还有些疲惫的身体瞬间就会开始亢奋叫嚣,为不久之后即将来临的灭顶快感做准备。那一刻柯兰生觉得高培有句话说得很对,他们俩真的“还挺合拍的”。
高培每次都会先带着他去吃点东西,最开始过问过几次,每次都被柯兰生拒绝之后他就再也不问了,直接自己做决定;有时候柯兰生正好没上班,高培会买好早餐直接带来,但这样的话就会将早餐变成午餐。公寓的那扇门,就像是安装上了特定时间器,只要高培通过并且关上,那么柯兰生再次双腿着地的时间一定会在两三个小时之后。
这种一扇门,门前门后两个世界的感觉让柯兰生似曾相似,虽然上次持续的时期很长,但最终还是落幕了,是柯兰生预见到的落幕,也是他希望那么落幕的落幕,可这一次柯兰生都强制自己不去预见、不去希望;与其说那是一扇门不如说是带着钝口的刀,自己跟高培中间扯着一根线,每一次经过门再关上那根线就会被磨损一些,程度不大但一直持续,直到支撑不住,彻底断裂。
柯兰生清楚,但他装不知道。因为曾经就有一扇门切断过他们之间的线,如今再续上只比以往更加脆弱,每一次的经过都是苦苦支撑,柯兰生冷眼旁观,他只知道紧紧抓着自己手中的那一头,却不分出力气去管另外一头,因为他不敢。他曾经就在门的里头被真实的抛弃过,线的断裂发生在自己的极少预料的预料之外,折磨着往后的每一天。
那天柯兰生在跟父亲争吵关于搬家的事,那是他第一次在家里展现自己的怒气,以至于父亲都被吓了一跳。那个时候母亲已经离开,如果她还在的话肯定会冷静的坐在一边质疑柯兰生当下的不检点行为。
可哪怕她不在,质疑的他也会换成另外一个。
在父亲震惊的眼里,柯兰生并没有冷静下来好好说话,怒气还在不减反增。尽管父亲平日温和,但毕竟是个男性,触到一定的点之后也是会爆发的,两人的争执就这样愈演愈烈。父亲出手打了柯兰生,在一阵静默的时间里,柯爸爸皱着眉头起身走回房,就在这时柯兰生听见外面对门的开门声,他几乎是用着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我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门口的动静小了一些,但也只是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阵下楼的声音,柯兰生还在发抖的身体突然一滞,屏着呼吸去寻门外的声响,随着那一声远过一声的脚步声,他的心也跟着开始往下沉,直到彻底听不见脚步声之后他的耳边涌进一段乱码般的声音,大脑瞬间空白,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冲着头顶而去,只为了维持此刻正在站立着的他不会下一秒跌到地面上。他不知道自己耳鸣了多久,等到听觉恢复又后知后觉的走到阳台,从窗口往下望,高培正拎着行李箱放到车子的后备箱里,放好之后关上就走向车门,在开门之际犹豫片刻,最终打开坐了进去。
柯兰生不知道汽车是什么时候开走的,等到他眼底重新装下了这个世界的时候,带走高培的那辆车已经不在了。
他就那样突然的体会到被真正抛弃的感觉。如果当柯兰生喊完那句话,哪怕只是响起一阵敲门声,他都会比现在好上太多倍,可是没有。柯兰生知道高培从小到大拥有很多东西,比他的多太多了,但柯兰生从没有羡慕过,因为知道自己不需要,也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从小到大他只需要过高培,也一直拥有着。在此之前是有做好会失去高培的准备,也许在大学之后,也许在工作之后,但从没想过是现在,那个他唯一还胜券在握的攥在手心的东西就那么轻易的溜走了,在拼尽全力呼喊求救之后,还是坚决的选择了抛弃他,牵连着他们俩的柯兰生以为非常稳固的线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断了,断在了两扇门里,将柯兰生死死的打入深渊,丝毫不给一丝生机。
柯兰生一双眼睛睁到天亮,一直在阳台看着窗外,等到太阳都升起,父亲也起床了,他还站在阳台,扒着窗户,等一位心知不归的不归人。
柯爸爸将早餐做好喊他吃,喊了两遍没得到回应也就没再管,然后在房间与客厅之间来回走动的收拾着东西。
扒在窗户边的柯兰生数着地下经过的人,从一到一百到一千,太阳从东升到西落,又将月亮赶了出来,牵着一整片的星星,微光打在了窗边的那道身影上,影子投到地上,安静而黝黑。窗外有小孩的嬉戏、有大人的闲聊,然后逐渐消散,安静还没持续多久,又响起了无节奏的蛙鸣,混着不大的蝉鸣声,吵得人闹心。柯兰生这才发现,原来每一个可以用安静来形容的夜晚,都是热闹的,甚至每一晚都热闹的独一无二。
他终于跨出了阳台,走到父亲的房间,敲了三声,一声带着困意的“进”响起。
“我们什么时候走?”柯兰生问。
“后天一早。”柯爸爸回。
“去哪里?”柯兰生又问。
“南方吧,我在那边有个朋友准备一起合伙做生意。”柯爸爸躺在床上,背对着他说。
“还回来吗?”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余,但柯兰生还是问了。
“我已经把房子挂中介在卖了,以后就去那边定居。”能听得出柯爸爸已经很困,但依旧回答着柯兰生的问题。
柯兰生捏紧手里的门把手,垂着眼好一会儿才说:“知道了。”
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柯爸爸小声的嘱咐他“早点休息”。
柯兰生很轻的嗯了一下,没管父亲能不能听见就关上了门,拖着步伐又走出家门,站在高培的家门口,对着那扇看了十三年的木门第一次抬起手敲在了门上。
“咚”,很轻的一声,放在白日里根本没人会捕捉到,但放在沉静下来的晚上,又显得格外突兀。
“咚”,柯兰生加重了力气,现在这个声音才算是平日里正常的敲门声响。
“砰”,这一下直接是拍在了门上,五指张开,力道极大,震得柯兰生手心发麻,痛感像是有些延迟一般传进大脑,最后扎在了心脏上。鼻腔开始酸胀,眼眶湿润、视线模糊,手扣着大门将手指收回攥成一个拳。
他想砸开那扇门,正因为知道无人回应才更想砸开那扇门,从里面找到高培的房间,只要能从抽屉里或者衣柜里带走哪怕一件关于他的物件都可以,他能带走的可以带走的只有这些,因为也只有那没有生命的物件才能让柯兰生真真正正的放在身边,永远的属于他。
柯兰生回到医院大厅,消毒水的味道散去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碰到高峰的原因,他现在十分的想见到高培。他不否认身体里传来的原始感受,但自己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次不仅仅只是被欲望牵引,而是只需要看一眼那人的模样就足矣。他看了看空着的右手,手机并没在手里,或许被他放到了口袋里或者包里,有些急切的去摸了摸口袋,依旧没有熟悉的手感,他又将左手抬起拉开双肩包,翻找一会儿依旧没见到手机,这才抬头试图回忆,应该是刚刚落在了办公室,他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抬脚往回走。
此时的医院已比半小时前消沉了许多,虽说是二十四小时制,但大厅里来往的基本都是些小病小灾的病患,哪怕是疾病还没好全,总归是需要回家吃饭的。
前台的训导护士已经下班了,急诊的通道被打开并且照亮了医院的一角,尽管天还没完全暗下去,但依旧抵不过急诊部的白织灯。柯兰生向急诊大门走去,刚走进一片光亮之后听到正在准备交班的护士开心的聊着天,好像在相互告知今晚的晚饭菜式,其中有一位临换班的突然一声抱怨:“突然好想能下一秒就站在家门口,躺回我的小床里。”
柯兰生一脚踩进黑暗里,走过了急诊大门,虽然自己是在往回走,但突然能够感同身受到那名护士的心情,他感觉此刻的自己也总有一股奔着回家的急切感。
快走到办公室门口了,他才琢磨出一种似曾相似的胀然,好似当下发生的这些事曾经也出现过,一股熟悉的滋味涌进脑海,细细思索起来,恍惚在一年之前有次也是临近下班,刚走到急诊部门口又往回折,去拿自己遗留在门诊室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