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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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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怀序疼得大叫一声。
门缝里传来恶狠狠的声音:“少爷,你当初咬我那一口可真够狠的,到现在我手上还有个疤呢。我本来不想跟你计较,就当被狗咬了呗,可是你不依不饶地找我麻烦,今儿我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石怀序的手掌被夹得雪白,手指发紫。他喊了好一会儿,实在没力气了,跪在地上倚着门困难地喘息。
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被冬月的寒风吹干了吹透了,里面的秋衣都冻硬了。
围观的路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没有一个人上前搭救,大家都知道这当铺的老板是个浑不吝,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惹麻烦。
眼瞅着快要昏过去了,人群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拍了拍门喊到:“达子!开门!”
达子闻声赶来,一边开门一边说:“柳爷,您怎么来啦?”
石怀序顺着门滑倒,柳正御侧着身从他身边进了门,一脸不悦地看向达子:“上次你说收了一副好画,我今儿得空了就过来取。”
“柳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早点告诉我一声,我不就亲自给您送过去了,哪能劳烦您跑一趟。”
“我今天来这边办事,就顺路了。我看你也挺忙的,这又弄什么幺蛾子呢?”
“没什么,就是个穷鬼,来当东西嫌钱少又后悔,在这闹事。”
柳正御一眼瞥见达子手里的扇子,伸出手比划,“你拿的是什么,给我瞧瞧。”
达子连忙递上,柳正御打开扇子正反面地瞧,又从兜里掏出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达子,你居然还私藏了这等好东西,这把扇子,我年轻的时候在我老师那里见过一次,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碰见。”
“柳爷说笑了,我哪敢私藏啊,有好东西那肯定是给您留着啊。这不是刚收的,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嘛。”
柳正御还在意犹未尽地端详着扇子,石怀序撑起身子,匍匐着往这边蹭,用嘶哑的声音喊道:“还我扇子!”
柳正御瞟了他一眼,“这是你的扇子?”
“是。”
“能有这东西,说明你出身不错。过得不好就把老祖宗的宝贝拿出来卖,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太败家了。”
“不是的,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遗物,我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想把它当了,日后挣了钱,肯定要赎回来的。”
“你说,是你师父的遗物?你师父是谁?”
“白世昌。”
柳正御放下扇子,低下头仔细地打量他,“你看着很年轻,按年龄推算,白老那会儿已经不在京城了,怎么可能是你师父。”
“我老家在奉天,白老是我爹特意请回家当教书先生的。”
“你是苏家人?”
“是。”
柳正御直起身子看向达子,“你不是说苏家人都死绝了嘛?”
达子慌了神,磕磕绊绊地解释:“柳爷,我当时也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遇见,我也很惊讶。”
“那刚才那一出是什么意思,你就是这么对待旧主的吗?”
“不是柳爷,您误会了,我跟他是有些私人恩怨。”
“再有恩怨也不能把人夹在门上啊,快把人扶起来。”
达子不服气地弯下腰,手还没碰到,就被石怀序推开。
柳正御摇摇头,上前扶起,待他坐好缓过一口气,便着急问:“你说你是白老的学生,那书法自然是不在话下,能否写几个字,让我见识一下。”
柳正御叫伙计拿来笔墨,幸亏石怀序刚才被夹的是左手,但是受伤加上挨冻,现在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他用左手压着右手的手腕,提笔写下‘卑鄙无耻’四个字。
柳正御笑着鼓起掌,“不错,抖得这么厉害都能写得这么好,不愧是白老的学生。”
“柳先生过奖了。”
“苏少爷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我的扇子。”
“哦,在这,安心收好了。”
柳正御把扇子塞到他手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柳爷,那扇子怎么就给他了。”达子着急地喊。
“那是人家的东西,人家不想当了,你还想明抢啊?”
“不是,柳爷,那合着我这半天白忙活了。”
“不白忙活,人家不是还送了你一副字吗?”
柳正御叫了一辆黄包车送石怀序回家。
“苏少爷,我也是白老的学生,所以对书法很感兴趣。而且我也认识你们苏家二老爷,之前还经常一起切磋古玩心得。”
“柳先生,别叫我苏少爷了,我现在叫石怀序。”
“哎,苏家时运不济,改名字也可以理解。”
“多谢柳先生今天出手相救,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诶,道谢不必,不过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我那转转,陪我一起鉴赏字画。”
“鉴赏字画可是没有那份闲心了,我现在一心想着找份营生,先把家里的温饱解决了再说。”
“石先生要是愿意,可以帮我写字。我的店不仅收古董,也卖些临摹的作品,而且还有代写书信的生意,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呢,就碰着你了,看来我今天很幸运啊。”
“柳先生,能遇到您,才是我的幸运。”
跟柳正御约定好要去店里拜访一直没能实现,因为那天从当铺回来,石怀序就发烧了,烧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温度降了,又开始咳嗽。
这些年因为石怀仁保护得好,时不时给他配点补药,所以咳疾从未复发。
这次因为照顾石怀仁的腿,连续几个月休息不好,又挨了冻,复发起来比当年还要严重,药一直在吃,但还是时而会咳血。
柳正御来看望过几次,弄得他过意不去。
“柳先生,劳烦您惦记,我这身体不争气,耽误您的生意了。”
“无妨,你养好了再说。我今天来,是想给你看样东西。”
柳正御拿出了一本相册。
“那天你说想去白老教书的地方看看,我看你这身子,一时半会还出不去,就把相册给你拿来看看。”
柳正御打开相册,挨张给他介绍。
“这些都是我上学时候的照片,那会儿相机刚传到北京,这些都是洋人给拍的。你看,这是学校的操场,这是教室,看这个毕业照,这就是白老。”
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两下,笑着说:“白老年轻的时候,真精神。”
“还有这张。这是当时学校要拍一组教师的单人照做宣传。其他的老师都是精心打扮好坐在相机前,就他一个人夹着书本,手上脸上都是墨,就去照相了。”
石怀序仔细地端详,好像在辨别一件珍宝。
“我连他老人家一张照片都没有,今儿看了,也算圆满了。”
柳正御见他这么稀罕,把照片拿出来递到他手上,“这张送给你。”
“真的吗?可以吗?”石怀序不敢相信,反复确认。
“我还有很多同窗都有这张照片,你就安心收下吧。”
他把照片轻轻放在胸口,又忍不住拿下来看看,笑着说:“白老一直是这幅不苟言笑的表情。”
“是啊,他教我那会儿,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对学生十分严厉,犯一点小错误都要伸手挨板子,那股子严肃劲,对我们来说真的是噩梦啊。”
“嗯,他在我们家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只要我和哥哥们犯了错,哪怕是写错了一个字,都要领罚,不过他那时候已经打不动了,就罚我们写字抄书。”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还是很感激。没有他这么严厉地督促,哪来这么多优秀的学生啊。”
“是啊。可惜我不争气,没能在写字上有成就。”
“谁说的,你是不知道啊,自从我把你的字贴出来,就有人指名要你的字,正赶上年末生意好,这几天接的单子有这么厚一沓。”柳正御兴高采烈地比划。
石怀序实在不忍拒绝恩人,身体稍微好些,便接下了单子。
他裹着棉衣站在书桌前,桌上的蜡烛烧得就剩了个根,他揉揉发涩的眼睛,继续写。
忽然肩膀上一沉,他回过头,发现是石怀仁给他披了件外衣。
“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明天柳先生要来取最后一批对联,我得抓紧写出来。”
“那我陪你。”
石怀仁熟练地拿起墨条,在砚台上均匀地画着圈。
“你快回去吧,这屋里冷,待久了你的腿明天又该疼了。”
石怀仁撩起裤腿,小腿上绑了一圈护具,是之前钰莺来的时候,听说他怕冷,特意用棉花给他做的。
“还是钰莺手巧,这么仔细的活,我可做不来。”
“嗯,是挺巧的,带上刚好,又轻巧又暖和。”
“张老板搬完家了吗?”
“搬完了,我今儿去瞧了一眼,还跟以前一样。”
张老板把新店卖了,决定搬回老店,钰莺离婚的事情,他哭过闹过,但最终还是接受了。
“哎,当初我要是不作那一出,说不定你跟钰莺就成了,张老板也能落得个踏实。”
“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我是有婚约在身的,我怎么可能娶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总不至于还在吃醋吧。”
“我不吃醋,其实,我觉得钰莺真的挺适合你的。”
“你再说,我可真生气了。”
石怀序用手绢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米白色的手绢瞬间渗出了血。
“好了好了,不要再写了,明天柳先生来,我替你赔不是。”
石怀仁夺过笔,用衣服把人裹着就回了屋。
这一躺就是好几天,除了吃饭和吃药,其他时间都在睡觉,昏昏沉沉地分不清白天黑夜。
钰莺来看他,他才强撑着精神坐起来。
“我听怀仁哥说,你最近每天都熬夜,刚好一点就糟蹋自己,你是不想好了是不是。”
钰莺心疼地白了他一眼,他也不恼,嘴上挂着浅笑。
“我受了人家的帮助,自然要还人情。”
“那也不差这一两天嘛,等身子养好了再还也不迟啊。”
石怀序摇摇头,咳嗽了几下,虚着声音说:“来不及了。”
“呸呸呸,什么来不及了,净说丧气话。”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一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你坚强一点好不好,好歹守着个大夫,你对自己没信心,也该对他有信心嘛。”
“二十年前,他就替我续过一次命了。这二十年,每多一天,我都觉得是上天的恩赐。有他陪我这二十年,知足了。”
钰莺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撇着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石怀序笑着说:“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谁让你说得像遗言似的。”
“我的遗言还没开始说呢,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的心里话,没有赌气使性子,所以请你认真地听完,不许打断我,也不能生气。”
钰莺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嗯,你说。”
“我希望,等我死了,你能跟我哥结婚。”
“你疯了?”
“听我说完!虽然当初我使绊子搅合你们的婚事,但是我知道你是最合适我哥的人。他这个人,嘴笨但是心善,其实他是喜欢女人的,要不是遇到我,他早就跟女人结婚生子了。当初他可怜我无依无靠,愿意跟我在一起。现在我要走了,他就没有负担了。留下他跟铁柱两个人,我实在不放心,你要是嫁过来,我就能闭上眼了。”
“不可能!你给我快点好起来,别整天琢磨这些没有用的事情!”钰莺的脸上挂着泪,大声地说道。
“钰莺姐姐,我的好姐姐,我只问你一句,你还喜欢我哥吗?”
钰莺顿住,随即摇头,“不喜欢。”
“那你为何不再嫁?我听张老板说,给你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你都拒绝了。”
“我没那个心思,我这脾气,跟谁都过不下去,就这么着吧,自己过也挺好。”
“你心里有我哥,所以你不想跟别人凑活。”
“不是。”
“你骗不了我,”石怀序咳嗽两声,紧喘了几口气,“姐姐,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你就答应了吧。”
钰莺一下子就心软了,连忙给他顺背,犹豫地问:“这事,你跟他商量过了吗?”
“他那个人,犟得很,说不通。”
“那你只劝我有什么用。”
“所以,我想请你陪我演一出戏。”
“什么戏?”
“掉包计。”
“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到时候你们办过了婚礼,我也不在了,他伤心难过,有你陪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