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诧》青青草草青青

3、第三章

　　石怀仁进院的时候，正巧看见苏小姐在花池边，歪着头蹲在地上，手指轻轻地触碰新长出来的嫩叶，落日的暖光打在脸上，驱散了往日憔悴的神态。
　　看见他进来，苏小姐猛地站了起来，往后一退踩到了裙子的边，身子往后仰，眼看着就要摔倒。
　　石怀仁连忙跑过去，伸出胳膊一把搂住了。
　　“小姐，小心。”
　　“谢谢。”
　　苏小姐站稳，迅速拉开距离，尴尬地整理衣服，忽觉头顶空空，慌张地用手盖住凌乱的短发，四处寻找着什么。
　　石怀仁捡起掉在地上的皮帽子，并没有着急还给她，而是送上了刚拿回来的那顶。
　　苏小姐没有接，只是好奇地盯了它。
　　“小姐，我刚才去抓药，看这个帽子很好看，就想送给你。天气回暖了，戴皮帽子热。”
　　苏小姐拿过帽子仔细端详，是一顶驼色的圆顶帽子，一圈宽阔的帽檐配上黑色的蝴蝶结，一看就是洋人的样式。
　　她脸上复杂的表情看得石怀仁摸不着头脑，刚才对着绿叶笑得那么好看，现在怎么感觉快哭了。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她不喜欢这个样式？
　　苏小姐抚摸着帽子上的蝴蝶结，叹息一声：“给我戴，可惜了。”
　　石怀仁不明白为什么可惜了，猜想可能是她觉得自己没机会戴出门。
　　“等小姐的病好了，可以戴它去外面转转。”
　　苏小姐露出一丝苦笑，说了声谢谢，便拿着帽子回了房间。
　　没两日，赵妈给石怀仁送来一套藏青色的长衫，说是小姐的回礼。
　　石怀仁穿上新衣服，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那些逃难中经历的过往，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
　　如今他靠手艺吃饭，无需再为三餐发愁，如果真能娶到小姐，也算人生一大幸事。
　　虽然跟苏小姐接触不多，但是他对她的印象很好。
　　平日里安安静静的，除了看书写字，就是在院子里看看花草，跟他打招呼彬彬有礼，并没有把他当下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他对苏小姐也是越发上心，每次抓药回来，还会带些小玩意，要么是刚做好的点心，要么是吹的糖人，或是竹子编的小动物。
　　幸而这些东西总能博得小姐嫣然一笑。
　　因此他下次寻东西也更用心，吃的用的都不新鲜了，他特意往远走了几条街，淘回来个好玩的东西。
　　某日，苏小姐写字累了，放下笔舒展筋骨，一抬头瞥到了衣架上挂着的帽子，犹豫片刻，取了下来。
　　她整理了一下齐耳的短发，勾起鬓角的头发别在耳后，谨慎地戴上。
　　房间里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只觉得比那皮帽子舒服了不少，正享受这片刻的轻松，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是我。”
　　她听出是石大夫的声音，惯性应了声：“请进。”
　　等人进来，她才反应过来，伸出手要摘掉帽子。
　　“别摘，”石怀仁连忙阻止：“很好看。”
　　苏小姐有些不好意思，手倒是缓缓放了下来。
　　突然传出一阵鸟鸣，她正好奇地向窗外望，只见石怀仁从身后变出一支笼子，里面有一只黄绿相间的小鸟。
　　“好可爱的鸟，”苏小姐走过来仔细端详，满眼欢喜，却随即覆上一丝苦涩：“我一个人困在笼子里就够了，何苦再多它一个。”
　　石怀仁本想弄个活物给她解解闷，没想到反而惹得她伤心了。
　　“小姐，你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应该多出去散散心。”
　　“还是，算了。”
　　“过两天是中秋节，外面有灯会，小姐要是想出去，我可以陪你。”
　　苏小姐踌躇片刻，点点头说：“好，那就有劳先生了。”
　　这天，苏小姐在写字，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以为是石怀仁来接她去灯会。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走进来的两个人让她刚扬起的嘴角瞬间落下。
　　仰着脸在前面打头的是达子，几步路走得比平时还要跋扈些，后面跟进来的人穿着一身格子西装，背头梳得锃亮，倒是显得文质彬彬。
　　“苏晚，好兴致啊。”
　　“二哥有何事找我？”
　　“没什么，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看。”
　　苏晚哼了一声，没理他，继续写字。
　　苏智摸了摸鼻子，走到桌前。
　　“都生病了，写的字还是这么潇洒，真是功底深厚啊，不亏是白老的得意门生。”
　　“二哥过奖了。”苏晚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们这么久没见，你能不能热情点儿？”
　　苏智把胳膊搭在苏晚的肩上，凑近了说话，扑面的酒气惹得苏晚一阵恶心。
　　“二哥今天喝醉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醉，我是谁，这么点酒哪能就醉了。”
　　苏智拿开胳膊，取下她头上的帽子，想照镜子发现没有，随手丢在椅子上。
　　他继续踱步到书架前，上下翻看，故作轻松地说：“我今天来，其实是想找你借个东西。”
　　“我这屋还能有什么东西入了你的眼？”
　　“那把扇子。”
　　“不借。”
　　苏智走到鸟笼面前，鹦鹉说了声你好，逗得他也跟说你好，一人一鸟来来回回说了好几句。
　　苏智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摸鹦鹉，漫不经心地说：“别那么小气嘛，你整天在家里不出门，要它也没什么用。”
　　“你要它怕是更没用吧。我敢说那上面的字你都认不全。”
　　苏智的手指突然被啄了一口，他咂了一下嘴，甩了甩手。
　　“我认识它干嘛，又不当饭吃。我跟你说，今天喝酒的时候听一个玩收藏的朋友说，那个扇子可值钱了，所以啊我就想着，要不我帮你个忙，把它卖了，钱咱俩平分，怎么样？”
　　“不卖。”苏晚把笔放下，依旧不想看他。
　　“那上面可是梁同书的真迹，能卖300个袁大头呢，这样，咱俩三七分，我三你七，够意思吧。”
　　“我说了不卖。”
　　“二八！二八分总行了吧！”
　　“那是老师留给我的，多少钱都不卖。”
　　“要说老爷子也太偏心了，都是他的学生，凭什么只留给你，我和大哥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就凭你转手就能把好东西都给败光了。”
　　苏智的眼睛始终没有闲着，在这房间里来回寻摸，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了放在枕边的扇子。
　　他快步走过去，苏晚转身去护，打翻了桌边的茶杯，细瓷坠地，清脆的声音响彻院子。
　　石怀仁拎着药刚走到院门口，听见声响赶紧冲了进去，赶到房门口看见达子，瞬间愣住了，转头见苏小姐和一个男人在床上撕扯着争抢什么东西。
　　“住手！”
　　苏智听见声音，并没有松手，站起身扯了扯西装的衣襟，轻蔑地问：“你谁啊？”
　　还没等石怀仁说话，达子抢先回答：“二爷，这就是之前揭告示的那个郎中。”
　　“哦，就是你啊。”
　　“你是谁？”石怀仁质问道。
　　达子一脸傲气地说：“哼，来了这么久，连我们苏家二少爷都不认识。”
　　苏智笑道：“诶，不认识很正常啊，人家不是来治病的嘛，自然要日夜在这里守着，等着病治好了好成亲呢。”
　　苏晚不敢抓扇子，怕力气大了给扯坏，只能紧紧地抓着苏智的手腕，听见这番话，情急之下一脚揣在苏智的腿上。
　　“你在我这犯浑也就算了，为何还要针对石先生？”
　　这一脚踹急了苏智，他腾出一只手打了苏晚一巴掌。
　　“我做什么还轮得着你来管？有人撑腰就硬气了是吗？你是不是入戏太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
　　苏智的话惹得达子在一旁哄笑，石怀仁则是一头雾水：“二少爷何出此言？”
　　苏智转过身看向石怀仁说：“我说这位大夫，你也别做那癞蛤蟆的梦了，今天二爷给你个明白，你这辈子都娶不了苏家小姐，因为我们家就没有……”
　　苏晚方才涨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牙齿紧闭却依旧在打颤，她松开一只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短匕，用牙叼出鞘，吐在地上，起身把刀尖抵在苏智的脖子上。
　　“你疯够了没有？”苏晚怒吼。
　　达子慌了神，连忙上前去劝：“小姐，别冲动，二爷开玩笑呢。”
　　“退后！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苏智面不改色，甚至笑出了声，反过来安慰达子：“没事没事，别紧张。你先退后。”
　　达子连忙退回到门口。
　　“诶，苏晚，你这刀看着有点眼熟啊。这不是咱爹去年在南方收的那把龙鳞吗？别说，这刀仿的真不错。你行啊，什么好东西都让你得了。”
　　“我这屋子早就被你搬空了，就剩这两样，到你嘴里又变成了好东西都让我得了？你不给我活路，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苏晚尽全力保持镇静，但是握着匕首的手却止不住的抖。
　　“我还以为你病得多严重呢，这不是精气神挺足的嘛，还能威胁人呢。”
　　苏晚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手抖得太厉害了，控制不住力道，真的划到了。
　　板正的白衬衫领子上方出现一条浅浅的口子。
　　“嘶！”苏智咧了一下嘴，伸手一摸，鲜血蹭在手指上。
　　“小姐！不行啊，太太知道可是要怪罪的。”达子又一次冲上前。
　　苏智缓缓地挪开脖子，把扇子放回到床上，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方巾压着伤口。
　　“苏晚，咱们这事没完。”
　　苏智留下一句愤然离去，达子紧跟其后，留下屋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石怀仁呆在原地，迷惑不解。
　　苏晚捡起鞘，深深地低下头：“石先生，抱歉，让你看笑话了，刚才的事情，有机会我会给你一个解释。”